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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淑女變成女流氓(1)

  曾有人跟寧以沫說,生活能把淑女逼成女流氓,以沫姑且聽之,直到生活把她逼進派出所,她才信了。


  聿城東門派出所里,值班民警李超靠坐在桌角上,目光炯炯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孩。


  女孩留著細細軟軟的劉海,膚色雪白透亮,五官細膩柔和,鼻子挺而不高,乍一看不驚艷,可這麼湊近著看,真讓人有點越看越喜歡的意思。


  女孩似乎不敢與他對視,頭略略低著,眼梢微挑的雙眼垂著,長睫下的眼眸里一派淡靜。


  「寧、以、沫。」李超一字一頓地念出她的名字,「下手挺兇殘的呀……練過?看著不像啊!」


  就是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居然在一個小時前的一場群毆里,把三個大老爺們兒打得哭爹喊娘,而且她下手很准,直接朝著人家面部三叉、上腹腔的攻擊點去的,既讓對方痛得想死,又構不成什麼重大傷害。


  寧以沫輕輕點了點頭,雙唇抿得越厲害了。


  李超按了按太陽穴,合上本子說:「這都快凌晨兩點了,明天再說吧。你們幾個先在這候問室里湊合一宿。既然也沒什麼大事,你們協商協商,能和解最好和解。」


  「我們絕不和解,我要告她!我要她坐牢!」一個捂著鼻子的中年胖子怒號了一聲,「這事沒這麼善了!」


  李超知道這胖子的背景,只好給寧以沫投去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意思是讓她去道歉也好,賠償也好,最好把那邊擺平,省得鬧大了被拘留,留了案底,不好看相。


  寧以沫站在候問室白慘慘的燈光下,一時有些恍惚,她也不知道怎麼就一時衝動把自己弄進派出所了。


  對面那三個胖子鐵了心要把事情鬧大,萬一真被拘留,只怕會影響自己拿畢業證,再者,以後哪個單位還敢要她?

  但是轉念一想,如果時光逆轉到剛才,她還是要揍他們一頓——這口憋了幾個月的惡氣,不出不快!


  幾個月前,因在學校的招聘會上受挫,寧以沫和閨密陳美莎、死黨管小潮決定自主創業當老闆。


  三個志同道合的草根一合計,把目光投向了東門區CBD的那片寫字樓。那片寫字樓附近全是難吃還貴的高檔餐廳,寫字樓的白領們沒能力天天去那種地方消費,中午的時候,不是泡麵打發,就是去那片唯一的一家蘭州拉麵館對付。


  那家蘭州拉麵館仗著一家獨大,菜做得馬虎不說,服務還基本靠吼。


  他們一致認為,只要在那附近開一家價廉物美、乾淨實惠的飯館,一定客似雲來。


  恰好那家蘭州拉麵館對面有一家店面在做低價轉讓,那店面前身也是做餐飲的,不知怎的又不做了。


  他們也沒深想,當下拿出全部家當把店面盤了下來,乒乒乓乓地裝修起來。


  二十幾天後,承載著三人全部夢想的小店開業了。


  店開業后,果然不負他們的期望,每天賬面流水都上萬,笑得管小潮臉都快爛了。可好景不長,不到一個禮拜,他們店的玻璃被人砸了,就在三人心疼地收拾殘局時,對面蘭州餐館里出來三個胖子,一邊抽著煙一邊對著他們壞笑。


  寧以沫見了,當時心裡就打了個咯噔。


  那以後,不知道為什麼,店裡的客人越來越少。管小潮拉住客人問原因,客人們一問三不答,後來總算有個客人點破了天機:


  他們菜里的油特膩人,吃著很噁心。


  管小潮一查,發現大廚放著好油不用用地溝油。他質問廚師為什麼要背著東家的意思用地溝油,結果那兩個廚師非常傲慢地辭了職,跑到對面蘭州餐館做去了。


  這時,寧以沫他們才知道,原來廚師早就被對面的胖子收買,先是把他們店的口碑做砸,然後撂挑子走人,讓他們斷炊。


  等他們重新招來廚師開火后,店裡的生意已經回不到最初了。


  三人又是發傳單又是搞特價,這才讓店裡的生意勉強有了好轉。就在他們以為雨過天晴時,城管來了。


  兩個城管繞了一圈,二話不說,直指他們亂搭建,要求停業整頓。屋漏偏逢連夜雨,不久又有相關部門的人指出他們店裡管道系統有問題,要求重新裝修!

  焦頭爛額的三人又是說話好又是送錢,卻全不奏效,好像一夜之間,他們這個店就怎麼也不能再開下去了。


  這時,這家店的房東提點了下他們,說問題很可能出在對面那三個蘭州老闆身上,讓他們上門說情。


  管小潮只好厚著臉皮過去套交情,請他們手下留情。結果那三個老闆說:「行啊,你也知道,拉麵是我們蘭州的,你們不準賣面,任何麵食都不準賣。還有,你們這店一開,直接影響到我們的生意了,每天至少少了五千流水,我也不多要你們的,把每天的流水補償給我們,你們這店就能開下去。」


  管小潮當場差點揍人。


  談判崩了之後,雙方的鬥爭開始白熱化。很多電影里才能看見的惡俗段子輪番在他們店裡上演,不是有人在菜里吃到蟑螂了,就是有小混混吃霸王餐打服務員。


  三人這才明白為什麼之前那家餐館會做不下去。


  眼見店是開不下去了,三個人和廚師一起吃了頓散夥飯,準備關店轉讓。


  那頓飯,大家吃得很沉重。


  他們三個若是創業玩票的富二代倒也罷了,今天在這裡跌倒了,明天還能從那裡爬起來。只可惜現實是——


  管小潮家在東北農村,大學的學費都是靠練攤、打工賺來的,美莎從小跟媽媽在重慶長大,靠媽媽賣鴨脖子度日,寧以沫更慘,直接就是一孤兒。


  像他們這樣的連「背影」都沒一個的窮酸,今天在這兒跌倒了,明天就直接跟那兒躺死了。


  見氣氛凝重,一向會來事的美莎強打精神,舉起酒杯說:「別這麼沮喪,我們的店裝得這麼漂亮,回頭十萬塊轉讓也有人要,算一算也沒賠太多,就當交學費了吧。」


  話音還沒落,一輛小麵包車忽然在他們店門口停下,五個拿著鋼管的人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是一頓打砸,砸完后一陣風似的出了店,開車逃竄了。


  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分鐘,卻毀了他們長達三個月的奔走辛勞,更加毀掉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美莎最先尖叫起來,本來還縮在桌腳邊的管小潮撈起桌上的啤酒瓶,血紅著雙眼,瘋了似的往對面跑去。


  那三個老闆本來都蹲在街邊抽煙看熱鬧,看見管小潮這樣,先是嚇了一跳,然後一擁而上把管小潮撲倒在地踢打起來。


  美莎歇斯底里地提起一把椅子衝過去,一邊砸人一邊用重慶話叫罵。


  就在那三人轉身攻擊美莎之際,管小潮從地上爬了起來,抄起美莎的椅子狠狠朝他們店的玻璃砸去:「我操你們大爺!」


  那三人一個揪住美莎,另兩個撲上前打管小潮。


  管小潮被那兩人按在地上,絲毫動彈不得。


  就在他們對管小潮拳打腳踢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慘叫。


  那兩人訝然回頭,就見寧以沫直挺挺地站在他們背後,她的臉隱在陰翳里,右手上穩穩握著一根一米長的鋼管。


  她明明極瘦弱,此時卻無端端讓人心生畏懼。


  兩個大男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都愣在了原地。


  寧以沫「噹啷」一聲丟掉手上的鋼管,活動了一下指節,快步朝他們其中一人走去,那人來未及反應,上腹就挨了一肘,他頓時捂著下腹倒地翻滾起來。


  寧以沫快步閃到另一人背後,張開雙臂將他的雙手絞住,腳下使勁將他踢得跪倒在地。男人大吼一聲反手去抓寧以沫的頭髮,寧以沫飛快地出手,一拳砸在他的鼻樑上,他眼前驟然一黑,暈頭轉向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等他再醒來時,一群人都已經在110的車上了。


  派出所候問室里,鼻青臉腫的管小潮從條椅上起身,拽了拽寧以沫的領子,示意她坐下。


  寧以沫坐定后,美莎撞了撞她,狐疑地看著她:「以沫,真沒看出來。」


  「是啊,你剛才打人的時候,動作也忒專業了。」管小潮趕忙附議,「練過?」


  見寧以沫低著頭不答,美莎幽幽地說:「看架勢,我們的畢業證可能拿不到了。那三個人那麼有背景,只怕非要告到我們坐牢了。」


  美莎越想越傷,低低啜泣起來:「店開不成了,畢業證要拿不到,連找工作都不行了……」


  管小潮見不得女人哭,黑著臉說:「都這時候了,也別說這些了,還是想想誰有認識的人,把我們弄出去是正經。最好現在就找人,天一亮,審完定了案,一切都來不及了。」


  美莎嘎嘣一下傻住了,手忙腳亂地翻手機:「王老闆……不行啊,他這人有事找不上;趙總……他出差了;吳哥,我試試。」


  她抖著手撥電話,不久就絕望地放下了:「關機。」


  管小潮懊喪地抓了一把頭髮:「我那些朋友都沒這個能耐。這次真栽了。」


  這時,美莎忽然將目光投向寧以沫:「以沫,你男朋友……你男朋友他爸爸不是個公務員嗎?他有沒有什麼辦法?」說到這裡,美莎暗淡的眼中忽然有了點光,「你男朋友肯定有辦法的!」


  寧以沫看了她一眼,輕聲說:「我試試吧。」


  她左手頗有些吃力地將手機摸出來。她的右手剛才用力過猛,這會兒已經動不了了。


  想了想,她把手機遞給管小潮:「你幫我寫條簡訊,把事情簡單說一下,讓他回電話給我。」


  管小潮不解:「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


  「這個點,他不是在片場,就已經睡了,手機一定是靜音……只能賭一把,賭他儘快看到簡訊回電話。」


  管小潮下意識地看了眼寧以沫的左手大拇指,寧以沫目光一顫,飛快地將拇指縮進手掌中。


  候問室靜了下來,耳畔只有管小潮「咔咔」按手機的聲音,幾分鐘后,他展開眉頭:「寫好了,你男朋友叫什麼?」


  「辜江寧。」


  「辜?哪個辜?」管小潮有些回不過神。


  「辜……」寧以沫頓了頓,「辜負的辜。」


  「這姓可真是……」管小潮翻了一陣通訊錄,「好了,發出去了。」末了,他合上手機問,「你有男朋友,我怎麼不知道啊?美莎,你見過?」


  美莎像在想什麼想出了神,好一會兒才說:「見過,特別帥,說是個導演,在北京還開了個小文化公司,以沫,對吧?」


  寧以沫淡淡地「嗯」了一聲。


  「帝都?導演,文化公司?看樣子有門路啊。」管小潮忽然來了勁兒,「以沫,你這保密工作可真好,我們多少年交情了,你都沒告訴過我。手機里有照片嗎?看看啊。」


  美莎不禁也有些期待。


  寧以沫搖頭:「沒有。」


  就在這時,寧以沫的手機亮了一下,管小潮低頭一看,是信息報告,他望著那條信息報告,忽然問:「以沫,這個辜徐行是誰?我光顧著看姓,把簡訊錯發到這個人手機上去了。」


  「你說……什麼?」


  寧以沫的臉驟然白了。


  「以沫,你怎麼了?」美莎覺察到寧以沫的失態,扶住她的肩問。


  寧以沫僵僵地坐在椅子上,蒼白的臉上,一雙細長的眉輕輕蹙著,半垂的眼睛下,目光不安地微微閃動著。


  良久,她吸了口氣,搖頭:「我沒事。」


  管小潮湊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太晚了,我腦子有點不靈光,光想著那個『辜』,結果一看到『辜』就發過去了,我再重新給你男朋友發過去吧。」


  寧以沫咬了下唇,低低應道:「好。」


  美莎握住寧以沫冰冷的手,一言不發地看著她靜默的側臉。她總覺得今天的寧以沫哪裡不對,陌生得讓她有點不敢認。想到「陌生」二字,她越發沒底,大學四年,她又何曾真正了解過這個安靜的女孩?


  管小潮的簡訊發出去后,半天都沒個迴音。他左等右等,有些按捺不住,試著給寧以沫的男朋友打了幾個電話,結果不出意外,電話雖然是通的,卻沒人接。


  管小潮懊喪地丟開手機,垂下頭,將十指插進頭髮,喃喃說:「真完了。就算打通了,大半夜的,人上哪裡想辦法去?」


  一句話粉碎了三人的自欺欺人,美莎雙肩無意識地一垮,乏乏地將頭枕在了寧以沫的肩上。寧以沫的肩瘦削得厲害,卻端得極板正,像是有什麼撐著她的脊樑。


  美莎閉著雙眼,思緒陷入了一片紛亂,周遭死一般的寧靜潮水般從她耳孔里擠入,壓得她連眼皮子都動不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半夢半醒的美莎被一陣嘈雜的開門聲、人聲驚醒,她懵然從寧以沫的肩上抬頭,看向門口。


  門口,一個還有點沒睡醒的矮個子男人在兩個民警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那三個蘭州老闆一見來人,立刻跳起來上前打招呼:「馬所長,這時候您怎麼來了?您天亮來也沒事!還害得你覺也沒睡好,大半夜跑過來放人。」


  那姓馬的所長黑著一張臉,也不答理他們直接走到寧以沫面前,堆出些笑:「哎呀,誤會啊誤會,真是委屈你們了,讓你們在這裡待了大半宿。事情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你們都早點回去休息吧,該依法處置的,我們會嚴厲依法處置!」


  美莎望著那所長擠出來的笑臉,真以為自己在做夢。她茫然和管小潮對視了一眼: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寧以沫緩緩起身,望著那個馬所長不說話,顯然也有點一頭霧水。


  馬所長愣了會兒,搓了搓手:「噢,還有一個多鐘頭天就要亮了,要不一起坐我的車過早?」


  還是管小潮反應快,連忙握住馬所長的手:「不用不用,您太客氣了,既然沒事了,我們這就走。」


  美莎如臨大赦,忙附和:「真不用,我們——真走了?」


  「我送你們到門口。」馬所長說話間就要往門外送。


  美莎一把拽過寧以沫:「不用,您忙您的,我們出門打車就走了。」她在忙亂中朝馬所長揮了揮手,摟著蹙眉出神的寧以沫,將她帶出了門。


  門后,值班的李超百思不得其解地湊上前問:「所長,怎麼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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