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傳令者久聞楚北捷威名,知道貴常青說得有理,不敢繼續妄言,跪著道:「卑職今夜離城,請問丞相還有什麼吩咐?」
「帶話給昌將軍。兩件事,一、不可派軍圍殺楚北捷,此將兇悍威勇,殺不了他,反而傷及我雲常軍士。再說,戰事剛剛結束,不應惹怒對方主將。至於關卡,他只是為了找人,不為傷人,不必抵抗。二……」貴常青頓了頓,眸光連連閃爍,沉聲道,「通知各處關卡,不管用什麼辦法,絕不能讓楚北捷和那個女人碰上。」
「是。」
「我說的第二條,切記在心。」
「是,卑職明白。」
貴常青卻不忙將他遣退,漫不經心地掃過周圍。空曠的湖面,身後是覆蓋著白雪的小橋,無人能藏匿在他們附近而不被發現。貴常青問:「你熟悉松森山脈嗎?」
「卑職一直在松森山脈駐紮,非常熟悉松森山脈的地形。」
「你叫什麼名字,在軍中是什麼職別?」
「稟丞相,卑職番麓,在軍中為副隊。」
「我現在升你為驍將校尉。」
「啊?」番麓愕然抬頭,看見貴常青嚴肅的表情,才知道他不是在說笑,眼中一亮,響亮答道,「謝丞相!卑職定竭力報效丞相。」
貴常青步下台階,俯身低聲道:「還有第三條,這一條是給你一個人聽的。出我口,入你耳。」
「是。」番麓凜然,沉聲應道,豎直了耳朵等貴常青說下去。
「那個女人現在也許就在松森山脈附近,絕不能讓她與楚北捷重逢。你要比楚北捷更早找到她。」
「殺了她?」
「不。」貴常青輕聲道,「別讓她身上有被人殺死的痕迹。」
番麓眼中掠過軍人才有的狠光,「那裡常年都有野獸,卑職知道怎麼做。」
「見過她的畫像嗎?」
「沒有,那畫像只有被楚北捷抓住詢問的守衛見過。但這個時候敢在松森山脈走動的女人沒幾個。」
「記住,她身上有一根夜明珠雕琢而成的簪子,那是她從東林到雲常后,唯一一件不曾離身的飾物。」
醉菊忘記了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每一分每一秒都懸著心,煎熬令人覺得那份黑暗已經持續了幾個輪迴。
她輕捏著娉婷的手腕,一直不曾放手,彷彿一放手,就會永遠失去娉婷的下落。空氣因兩人低緩的呼吸輕顫著。
老天爺啊,求您保佑娉婷姑娘和她腹中的孩子,熬過這一關。她覺得臉上濕濕的,滑落的眼淚浸潤了肌膚。
「風暴什麼時候會停?」醉菊努力讓這幾個字說得從容一點,不帶出哭腔。
「也許很快。」娉婷柔聲答著。
她越安然,醉菊的心反而越亂。
沉默了一會兒后,黑暗中又傳來醉菊的聲音。
「我真恨王爺。」她低聲道。
「醉菊?」
「我恨死王爺了,恨死他了。」醉菊咬牙切齒。
只能怪他,只能恨他。他有天大的本事,為什麼他心愛的女人卻在受苦?
「都是王爺的錯,都是他的錯。男人不是該保護女人嗎?不是應該把心愛的女人捧在掌心呵護的嗎?」越想越氣惱,越說越不平。
娉婷嘆了一聲,反握著醉菊的手,安撫著喚道:「醉菊,別說了。」
「他應該在這的,如果他在這陪著你該多好。」
不該說的話衝口而出,驟來的沉默佔據了窄小的空間,醉菊才猛然察覺自己快被黑暗和風暴逼得發瘋了。
楚北捷,假如楚北捷在這,風暴又算什麼?他的肩膀那麼寬,可以為娉婷遮風擋雨。
「姑娘,我……」醉菊暗自後悔,「我不該提起他的。」
「你說得對。」娉婷幽幽道,「如果他在該多好。」
如果真能海枯石爛,至死不渝,該有多好。
風暴遮蔽了天日,松森山脈一片白色的陰沉,狂風席捲而來,撞在堅硬的石崖上,不甘心地發出尖厲的呼嘯。
楚北捷坐在岩縫中,摩挲著手中的寶劍。
他這半生幾乎都在行軍打仗,比這可怕一百倍的風暴也曾見過,懂得在山脈中如何尋覓最安全的岩洞躲避。
風暴並沒有被他放在心上,他只是默默等待著風暴過去。只要風一停,他會立即下山,再闖一次蕭陽關。
蕭陽關是雲常防守最薄弱的關卡,娉婷如果要去北漠,很有可能選擇此處。也許就在今天,娉婷會從蕭陽關過去。
但如果今天還是一無所獲呢?楚北捷眼底深處變得暗沉起來。
連日來,已經挑了雲常四處關卡,但每一處關卡的人都不曾見過娉婷。難道娉婷並沒有去北漠?
這更讓人擔心,留在雲常,即使耀天公主肯放過娉婷,恐怕何俠也不會罷休。何俠派出的追兵也許一兩天內就會到。
震耳欲聾的雷聲從天上傳來,血紅的閃電彷彿擊打在楚北捷心上,把心窩強行撕開一個大口,什麼都掉到無邊無際的黑暗裡去了,只剩下空落落,和滿腔焦灼心疼。
娉婷,你在哪裡?
崇山峻岭,狂風暴雪中,你懷著孩子,還在路途上顛簸嗎?
我只想用臂膀緊緊抱住你,用我的身軀為你擋住風雪。
假如可以讓我那樣做,我就是真正受上天寵愛的最幸福的男人。
「你在哪裡?到底在哪裡?」楚北捷凝視著劍鞘,上面的花紋無端讓他想起了娉婷髮髻上搖曳的金釵。
在這一刻,他深深渴望著感受娉婷的體溫,再看一眼娉婷從容嫻靜的笑容。
狂風呼嘯漸弱,大地變得不像原來那樣陰沉,這是風暴快結束的前奏。
楚北捷精神一振,霍然站起。假如今天在蕭陽關還無法尋得消息,那證明娉婷極有可能已經找到別的途徑到達北漠了。
他將毫不猶豫地直撲北漠。
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娉婷。
醉菊幾乎以為自己挨不到風暴的結束,但向蒼天作出的種種祈求似乎有了回應,娉婷的脈息雖然一直不穩,但並沒有惡化的跡象。
「風雪好像快停了。」
黑暗中,聽見娉婷鬆了口氣似的嘆息,「是嗎?」她一直挺直的腰桿軟了一軟,像累極的人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到達了目的地。
「姑娘!」醉菊驚呼一聲。
娉婷勉強穩住了身子,「不要緊。」語氣中帶著虛弱。
醉菊伸手,摸到她一額的冷汗,「胸口悶嗎?」
「嗯。」娉婷應了一聲。
「風雪快停了。」
娉婷輕輕挪了一下身子,露出入口。入口處並沒有淋水,不曾結成厚實的冰磚。用來固定冰屋屋頂的衣裳垂下一角,上面凝著風暴帶來的冰屑。娉婷用力扳了一下,衣裳夾雜著冰末發出清脆的聲音,再一掀,少許光透了進來。
雖然只是一點點光,但和剛才徹底的黑暗比起來,已經是天和地的分別。
冷風趁空穿越小小的縫隙,闖進溫暖的冰屋內,醉菊和娉婷都打了個寒戰。冷是冷,可風雪快停了。狂囂著刮斷枯枝的風雪逐漸平息下來,終於,她們將入口完全打開,爬了出來。
保護著她們渡過劫難的冰屋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小得難以想象兩個女子曾鑽進去躲避風雪。清冷的空氣吸進鼻子,裡面夾帶著森林特有的新鮮的味道。總算熬過來了,看著眼前的光明,生機又到了身邊,醉菊抖擻起精神,「姑娘,我們要繼續趕路。」
「好。」
「再讓我把一下脈。胸口還悶嗎?」
娉婷搖搖頭,「好點了。」
醉菊瞅她一眼,欲言又止。
娉婷沒有說錯,連樹榦都可以折斷的風暴一來,遺漏在外面的包袱早不知道被刮到哪裡去了。
沒有了銀針,甚至連上山前準備的草藥都不見了。
醉菊擔心地問:「還能走嗎?」
「嗯。」
「希望老天繼續保佑我們,讓我們找到一些草藥。沒有銀針,可以采松針暫用。」醉菊道,「你先坐一會兒,我去四周找松針,紮上幾針,可以暫緩你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