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三更時分,差不多打起瞌睡的南奉被一個不尋常的聲音驚動。
「誰?」南奉從草地上一躍跳起,大喝一聲。
難道是那個姓白的女人?
撥開叢林朝設好的陷阱看去,設好的圈套已經掛了起來,顯然有人曾經不小心碰到它,但卻沒有被套到繩索裡面去。暗處有一樣東西亮亮的,南奉撿起來一看,居然是一隻做工精緻的繡花鞋。
「老高!快來看!」
南奉一吼,老高立刻從林子里鑽出來,「什麼東西?山狗子嗎?」
「是個女人,看這鞋子!」
繡花鞋的側面邊緣處,就著月光可以看見幾個細如針尖的字——駙馬府制。
「是駙馬府的。」
「一定是那個姓白的女人!」南奉大喜,「剛剛過去,差點中圈套,奶奶的,一定就在附近!」
暗卡處的人也被他的大吼驚動了,「南奉,怎麼回事?」
「老大,姓白的女人就在林子里。這有她的一隻鞋子。」
幾日來不耐煩的疲怠被繡花鞋一刺激,蕩然無存。所有人都興奮起來,「嘿嘿,進了這林子還想逃?」
兩隻有半個人高的獵狗立即被牽了過來,低頭在繡花鞋上一嗅,立即狂吠不已,幾乎要掙脫頸上的皮鏈。
領頭的解開獵狗的皮鏈,「追!」
獵狗瘋狂地向林中猛躥去。
夜風凜凜,一群男人野獸般的興奮被挑起來了。
「嘿,兄弟們上啊!」
「不行,該讓老大先上!」
「抓住那兩個小娘兒們!」
劍出鞘,寒光閃閃。幾道高大的人影撲入林中,追隨著矯捷的獵狗。
「包抄!」
「別讓她們跑了!」
幾個男人大汗淋漓追到泉眼邊。兩條一直狂吠的獵狗卻一頭扎進水中,大口喝起水來。
「繼續追啊!這個時候喝什麼水?」獵狗被踢得嗚嗚直叫,但還是不肯離開水源。
這也怪不得它們,繡花鞋上的藥粉是娉婷特製的,獵狗一嗅便如中了火毒般,乾渴難受,發瘋似的尋找最近的水源。
眾人追到小溪前,見了兩隻拚命喝水的獵狗,都覺驚異,「人呢?怎麼不追?」不知是誰恰好踩到娉婷設下機關的石塊。
話音未落,嗖嗖嗖嗖,一輪箭破空而來。
「啊!」老七肩膀上中了一箭,慘叫一聲。
「偷襲!奶奶的,小娘兒們手上有弓箭!」眾人紛紛怒罵,低頭尋找掩護,剛驚魂未定地藏好身軀,亂箭稍停。
伸出頭去,又一陣破空聲到。
「小心!」
黑暗中,也不知到底有多少箭飛來。他們想著抓兩個女人,有劍就夠了,身邊並沒有攜帶弓箭,遠程受襲,氣得破口大罵。
「小賤人又在放箭!」
「抓到她,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次的箭卻射得不遠,未到小溪就紛紛墜下。老大經驗豐富,沉聲道:「她們正在邊射邊退,追!」
一干手下手持利刃跨過溪流,濺起無數水花,剛過溪流,第三輪箭又到,竟又更遠了。
「快追!」
「奶奶的,還跑得真快!」
眾人成包抄之勢,拿著兵刃紛紛朝放箭處掩去。被追捕的女人越逃越遠,射來的箭準頭太差,除了第一次老七毫無防備地挨了一箭外,再沒有人受傷,但卻似乎指明了她們逃竄的方向。被惹急的男人怒氣沖沖,想著怎麼報復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女人,越追越緊。
夜色茫茫,林中怪石嶙峋,投下巨影。
第七輪箭飛來后,再不見任何動靜。
南奉怪笑道:「嘿嘿,她們沒有箭了。兄弟們,上啊!」
眾人心頭大定,一陣興奮,他們在這把守了幾天,對地形都已熟悉,前面是一條絕路,兩個女人還能逃到哪裡去?包圍圈漸漸縮小,南奉一直淫笑的臉上卻出現一絲古怪的表情,「我的腳……」撓心的痛癢沿著大腿直上,鐵劍哐當一聲掉在石上,南奉扭曲著臉抱著自己的腳,「好癢,好癢,啊啊!」用手伸入靴內一撓,竟疼得像被揭起一層皮,慘叫起來。
老大怒吼,「南奉,這當口你耍什麼猴?咦……」他也察覺到了自己腳上的詭異感覺。輕微的痛癢,瞬間變為難以壓抑的痛苦。
周圍一干人等也紛紛摔倒在地,慘叫著捧著自己的腳。
「哎喲……啊!那賤人……疼啊!賤人下毒!」幾個男人一邊如野獸般地嘶吼,一邊扭曲著猙獰的臉斷斷續續道。
老大癢得發顫,撓那癢處,卻又疼得發抖,咬著牙道:「關卡處現在誰守著?」
「全……全部兄弟都過來包抄了……誰……誰……媽的,真癢啊……誰還會守著關卡!」老七最是倒霉,肩膀受了輕傷,腳上又中了毒,他最不能忍癢,指甲將腳上抓出一條條血痕,疼得死去活來。
「糟糕,中計了!」
天色將明,灰濛濛的天彷彿在恥笑似的漸漸抬起眉頭。
怪不得丞相再三吩咐,不能小瞧那姓白的女人。
可惡!
雲常都城趕往邊境的大路上,華麗的馬車被眾侍衛簇擁而行。傳報消息的使者頻頻往來,向馬車中的人呈報消息。
兩件事情上傳來的都是壞消息。
丞相貴常青處報上的消息源源不絕,一封接著一封。先是白娉婷在都城消失無蹤,然後是派去把守山道的人落敗而回,還得了怪疾。貴常青幾乎動用手上所有的秘密力量,在都城通往北漠的道路上設置種種陷阱,竟在從未與對手正面交鋒的情況下被一一破除。
白娉婷和她身邊的侍女醉菊一路只過關,不斬將,彷彿神龍見首不見尾,直到最近一封書信里,才終於有人在一處關卡尋著這兩人的蹤跡,本來就快手到擒來,不知她們使了什麼迷藥,竟將眾人迷得手腳無力,只好眼睜睜看著兩人揚長而去。
「好一個白娉婷。」耀天公主看過貴常青的信,靠近火燭,看著信被徐徐燒成灰燼,低聲問,「那些人可曾暴露身份?」
「稟公主,每個人都受過丞相嚴厲警告,只扮流寇,絕不在白娉婷面前泄露一個字。」使者跪在耀天公主面前,「她應該不知道是我們的人。」
「難說呀。」耀天公主幽幽嘆了一聲,「不過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她到底毫髮無傷,又沒有真憑實據,就算說出來,也不能取信他人。算了吧,回去告訴丞相,不要再對白娉婷白費心思。我們屢屢失手,可見上天也不贊成這樣的做法。人既已遠去,何必苦苦相逼?」
使者恭敬應道:「公主吩咐的,屬下都記下了,回去定一字不漏轉告丞相。」
「退下吧。」
看那使者消失在簾外,寬敞的馬車裡又響起耀天公主憂愁的嘆息。耀眼奪目的各種裝飾按照她最喜歡的樣子垂吊在馬車內,將這空間變得有如仙境般如夢如幻。耀天公主此刻卻毫無觀賞的興緻。
另一件事情的壞消息也在等著她。
拿到白娉婷的書信后,她將都城諸事託付給貴常青,便立即下令不必理會攝政公主外出的煩瑣禮儀,儘快起程趕赴邊境。與她欲結束這枉送無辜性命的爭戰的心情相比,楚北捷和何俠之間兵戎相見之心更顯得急切。
耀天公主尚在路上,兩軍已經有過兩次試探性的交鋒。
第一次較量以縱陽平原為戰場,楚北捷逼退何俠二十里,雲常大軍死傷數千。
第二次較量的地點仍為縱陽平原,但中心移到東側。何俠不愧為名將,知道楚北捷急著進攻,反而不肯與東林大軍主力正面交鋒,改而對付其右翼單軍,誘東林大將焦迸深入縱陰林。要不是楚北捷識破得早,飛騎通知焦迸撤退,東林右翼單軍恐怕已全軍覆沒。這一把火已使楚北捷起了警惕之心,東林大軍不再冒進。
耀天公主日夜兼程想阻止戰爭,但一路上還是不斷接到傷亡報告。不但兵力已有損失,雲常盛產人蔘的縱陰林,附近百姓賴以生活的地方,也因這把戰火損失慘重,民心急需安撫。
雲常不能再有無謂的犧牲,她必須儘快抵達。楚北捷駐紮邊鋒山腳,駙馬何俠屯兵九泊口,正式的大戰一旦打響,後果不堪設想。
何俠及眾將軍送上來的奏報都在手邊。
何俠對戰況輕描淡寫,字跡挺拔蒼勁,滿是自信,百餘字的軍報,大半卻是對自己情意綿綿的問候。眾將軍卻更用心於戰事,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沙場上慘烈的經過——
「楚北捷主軍皆精銳,訓練有素,來去如風。縱陽平原一戰,實可看出東林練兵之精。
「劍光騰空,哀號遍地,屍骸引來無數禿鷹。我雲常驍騎第三衛隊與楚北捷正面對上,幾乎無一人生還。
「楚北捷之威猛勢不可擋,除駙馬外,無一將可與其對陣十個回合。駙馬實為我雲常最驍勇之將。
「駙馬之計甚為得當,先以油覆林,再誘東林右翼單軍。
「火光衝天,兩日兩夜不散。縱陰林連綿三十里,今盡成灰燼。
「若無駙馬,此戰無望。
「臣領兵多年,未曾見士氣如此強盛之軍,鬥志如此旺盛之將。大戰將至,駙馬雖能,臣仍恐兩敗俱傷,懇請公主頒布王令,命駙馬千萬莫急切應戰。
「雲常得駙馬如此勇將,乃上天佑我雲常。若此次將東林大軍擊潰,從此我雲常將永居四國之首。
「東林有楚北捷一日,我雲常絕不應輕啟戰端。臣拚死上奏,祈公主三思。」
每張單獨的奏報都是洋洋洒洒數百言,無論傾向哪種意見,雲常將士們的熱血都已沸騰起來了。
耀天公主將整整一摞前線送來的奏報仔細看過後,揉著太陽穴,掀開側窗上的帘子。
夜幕籠罩下的雲常安靜非常,大戰的陰影像隨時會從地底鑽出來撕咬人肉的猛獸,匍匐在幽深遠處。
「傳令下去,速度再快一點。容安,我們離大營還有多遠?」
負責貼身護衛的侍衛隊長容安策馬靠近馬車,答道:「回稟公主,過了前面的山就是九泊口。明天中午之前一定能趕到。」
「大營的人……知道我在路上嗎?」
「奉公主嚴令,來往信使都不許泄露公主行蹤,大營並不知道公主即將駕到。」容安低聲道,「不過,萬一被當成敵軍就糟糕了。臣奏請明早在馬車上高掛公主的王旗表明身份,以免誤會。」
「嗯,就這樣吧。」耀天公主放下帘子,靠回軟枕上。
桌上將軍們的奏報意見雖不相同,卻都是忠心耿耿地為國家著想。
都知道何俠劍術超凡,謀略過人。
都知道和瘋狂的楚北捷交戰,即使獲勝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想奮力一戰,又悲痛雲常兒郎們滿地的屍骸。
耀天公主含笑,緩緩閉上眼睛。
她選中的夫君,果然有對抗楚北捷的本領呢。但此時,卻不是展現本領的最好時機。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有化解的辦法,何必定要斗個你死我活?
白娉婷一去,為她瘋狂的楚北捷定去。
楚北捷若去,天下都將握在那個總是洋溢著柔和笑容的人手中。
「公主放心,何俠今生今世,都不會辜負公主。
「何俠在此對天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讓公主成為世上最尊貴的女人,我要親手為公主戴上四國之後的鳳冠。」
新婚當夜,他在她面前單膝跪下,握住她的手,對天發誓。他的眸子如星,如充滿魔力的深潭,要將人吸到無盡的深處。
何俠,那位小敬安王,那位當世名將。
她的駙馬。
他是她千辛萬苦,從芸芸眾生中挑選出來,託付終身的人。
每個男人背後,都會有屬於他們命中的女人。
白娉婷,楚北捷為你而戰,也將為你而棄戰。可惜了,一世英名,凌雲壯志,偏為兒女情長斷送,毀在你一人手裡。
枉費名將之譽。
何俠卻不會這樣。在他心中,你只是一個路過十五年的過客。
他是我的夫君,我雲常的駙馬。永遠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