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楚漠然道:「雖說何俠許諾初六前不會動兵,但還是不能大意。我去將別院的防禦布置再做一些調整才行。」


  醉菊點了點頭,見楚漠然轉身離去,忽想起一事,輕輕喚了一聲,卻欲言又止,還是沒有叫住他,讓他走了。


  回到屋裡,見紅薔正坐在小椅上打盹。紅薔心思最淺,先前受了不少驚嚇,見娉婷和楚漠然平安回來,只道危機已過,聽見帘子的聲響,微微睜開眼睛,瞧見是醉菊回來了,將指尖輕輕放在唇邊。


  「噓……」指指裡屋,閉上眼,將雙掌合攏了貼在一邊臉側,稍稍歪著脖子,做出睡著的姿勢。


  醉菊回了她一個明白的眼色,躡手躡腳走到裡屋,悄悄探頭。


  娉婷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看來是睡了。長發披散開來,一小束沿著床邊柔柔垂下。身子蓋著厚厚的被子,可窗還是開著的,呼呼地透進冷風。


  醉菊低聲道:「這麼個壞習慣總是不改。」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伸手,還沒碰到窗子,忽然聽見低低的聲音傳來。


  「別關,吹著風,腦子清爽一點。」


  醉菊低頭一瞧,娉婷已經睜開了眼睛。眸子澄清透亮,哪有一點睡意?

  「關了吧,萬一著涼了可不是好玩的。」醉菊堅決地關了窗子,轉身在床邊坐下,探手入被,摸到娉婷纖柔的手腕,探出兩指按在脈上,靜心聽了一會兒,淺笑道,「還好。」


  醉菊將手收了回來,又壓低聲音道:「我都聽漠然講了。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娉婷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反問:「難道連你也擔心王爺趕不回來?」


  醉菊用眼瞅著娉婷。


  她跟著師傅治病救人,達官貴人是司空見慣的,與東林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甚至是王宮中的娘娘妃子,都有一兩分交情,卻從沒見過白娉婷這樣的人物,這般的聰穎、洒脫、孤傲,竟是浸在骨子裡面的。敬安王府究竟是何等所在?不但有一個風流倜儻、仗劍逍遙的何俠,還能養出白娉婷這樣的人物。


  娉婷見醉菊不語,便也拿眼睛輕輕瞅她。


  兩雙透亮眸子默默看著對方,似在揣度對方心意,又似自顧自地若有所思。


  紅薔正巧進來,見兩人痴痴對看著,詫道:「原來沒睡呢,害我不敢動作太大,怕驚醒白姑娘。你們互相盯著瞧什麼呢,難道臉上長了朵花出來不成?」


  醉菊收了目光,轉身向著紅薔,笑罵道:「就你聒噪,人家靜靜想一會兒事,偏被你攪和了。」


  娉婷也看向紅薔,問:「你進來幹什麼?」


  「看看這天……」紅薔指指外頭,「剛才見姑娘睡了,也不敢問。你們難道肚子不餓?」


  醉菊探頭往外看了看,「也對,怪不得覺得餓了呢。心懸了一天,居然將飲食大事忘了。」


  「飯菜已經做好了,我去端來。」紅薔走了出去。


  廚房裡的大娘們雖也驚魂不定地過了一天,但手藝還是極好。


  數層的食盒送上來,依舊是兩葷兩素,伴著幾碟小菜。


  娉婷向來食量不大,今日耗費了心神,更無食慾,有一點沒一點地挑了幾箸。醉菊見她要將手裡的筷子放下,忙道:「至少也要把熱湯和碗里的飯吃完。」


  連夾了幾筷子的葷菜放在娉婷碗里,用眼睛瞥她。


  娉婷毫無胃口,瞧見醉菊凶凶的眼色,悄悄伸手撫了撫小腹,默默將碗里的飯菜都咽了下去。


  醉菊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


  飯後,醉菊和紅薔七手八腳地收拾了食盒。


  醉菊道:「讓我去吧。」留了紅薔陪伴娉婷,提著沉甸甸的食盒出了院子,剛巧碰見廚房的大娘迎面過來。


  「醉菊姑娘,天冷,用不著親自送回來,我們老婆子去拿就行。」大娘見了醉菊,停了腳步。


  醉菊將食盒遞給她,又從袖子里掏出一樣東西,「不光為了送這個,我還有明天的膳譜要給你們。按著方子上面的做,裡面加了幾味藥材,都選上好的放。記住,分量可別弄錯了。」


  鎮北王府里的人再不濟也識得兩個字,大娘就著月光看了那膳譜,嘖嘖道:「好細緻的活兒。辛苦了醉菊姑娘,連吃個飯也要花這般心思,怪不得白姑娘最近臉色紅潤了不少。只是……」大娘語氣一轉,面有難色,「這上面的當歸,前幾天給白姑娘燉棗子,廚房裡剛巧用完了。芍藥花瓣,廚房裡本來就不存的。老山紫參倒是還有一些。」


  醉菊道:「這不能耽擱,我又不能和你說明白,反正快去採買一些,按照我的方子做就好。」


  「哎呀呀,姑娘你也糊塗了,這光景,別院裡面誰出得去?大門被親衛們守得比都城的城門還緊。」


  醉菊這才想起外面圍了兵,拍額道:「我真是糊塗了。說起這個,廚房裡的東西可以撐到初六嗎?」


  「大米常年存著許多,不怕會餓死人。但菜不夠,後面雖然有小菜園子,養了一些雞鴨,但姑娘想想,這別院裡面多少人,女孩也就算了,食量小。那些親衛們牛高馬大,沒有大碗的葷菜,受得了嗎?我看葷菜頂多撐一天。」大娘左右瞧瞧,湊近了點,壓低聲音道,「豬肉都是三天一送的,前兩天送上來的這頓已經吃完了,明天是一絲豬肉星兒都沒有啦。魚也沒有新鮮的,雞鴨先頂著吧。楚將軍說這是小事,不許讓白姑娘知道了心煩。我告訴你,你可別漏了口風。」


  醉菊點頭道:「我和你一道到廚房去,瞧瞧還剩些什麼。將就著材料再寫個膳譜。大娘,可要叮囑他們按著我的方子做,不管外面圍了多少兵,我可只管先把白姑娘的身子料理好。」


  「那當然,只要廚房裡有東西,就能照你的方子一絲不差地做出來。」


  兩人在雪地里慢慢走向廚房。月亮出來了,卻不及前幾天的亮,淡黃的光朦朦朧朧,腳踩在薄薄的雪層上,雪片碎開,嘎吱嘎吱地響。


  剛到廚房門口,忽有動靜傳來。


  「怎麼?」醉菊驚惶地低呼一聲,看著別院大門上空的紅光,似乎有許多火把正在門外兇猛地吐著火焰。


  厚重的大門在深夜裡推開的聲音,遠遠傳來,雖然單調,卻有一種沉重的危險感。


  大娘抬頭看著半空中的火光,顫著嘴唇,「老天爺,該不是打進來了吧?」


  醉菊不做聲,大著膽子繞出廚房所在的院子,從側邊走過去就是通到別院大門的路。她輕輕靠過去,躲在牆后看,瞧見大門外站了一排手持火把的人。這個時候,能到別院門前的除了何俠的人,再沒有其他人。


  不一會兒,大門緩緩關上,將火光遮擋在外面,只能從牆頭看見那些光的余暈。


  醉菊瞧見楚漠然帶著兩名親衛推著一輛車戒備森嚴地過來,從牆后閃身出來。


  「誰?」楚漠然低喝,身邊兩名親衛的劍已經鏘地抽了出來。


  「是我。」


  楚漠然鬆了一口氣,責怪道:「半夜三更的,你不陪著白姑娘,跑出來幹什麼?還嫌這裡不夠亂嗎?」


  兩名親衛看清楚來人是醉菊,便將劍收了回去。


  「我本要去廚房的,聽見動靜就過來了。那些人來幹什麼?」


  「送東西。」


  「送東西?」


  「鮮肉鮮魚,各色乾果。我已經驗過了,裡面只有菜,沒藏人或兵器。」楚漠然苦笑,指指後面那滿滿一車的東西,「你來得正好,這些東西弄回廚房后,你每一樣都親自用針驗驗,看看是否有古怪。」


  醉菊瞥那滿滿的車子一眼,不禁嘆道:「何俠的確是個人物,他應該不會用這般下作手段。不過我還是會好好驗的。」


  兩名親衛幫醉菊將車推到廚房,將貨物卸下來清算一下,除了豬肉牛肉鮮魚等尋常葷菜外,竟還有不少稀罕東西。


  幾罈子由歸樂廚子制的正宗歸樂小菜,上好的通晉魚乾,北漠的御用美食鹵珍,還有一碟內軟外酥的點心。


  廚房幾位大娘在一旁看醉菊用針逐樣檢驗,瞧見那一碟點心小巧玲瓏,做法幾近巧奪天工,嘖嘖稱嘆,「都說歸樂的點心做得好,單這外相就已經不簡單了。」


  另外還有一個鎦金盒子,外面用幾層絲綢包裹著,放在車子最下面。醉菊一層層解開,裡面不是食物,卻是女子用的各色小東西。


  有一個蚌殼,裡面裝著上好的潤手膏藥。一面帶了小柄的銅鏡子。一把整塊翡翠琢磨成的梳子。十幾顆極小的五光十色的鵝卵石鋪在盒子下,薄薄一層,上面托著這三樣東西,看得醉菊目不轉睛,又嘆又贊。


  驗過所有東西,天色已經快亮了。醉菊累得腰酸背痛,對廚房大娘道:「這些都是好的,儘管吃吧。何俠竟是個人精,連女人滋補用的當歸也送了一些上好的過來。方子不用改了,就照我昨晚給你的做吧。」


  「但芍藥花瓣還沒呢。」


  「沒有就算了,不加就是。芍藥花瓣還好,當歸是最重要的。」醉菊答著,睏倦地揉揉肩膀,一手拿了鎦金盒子,一路走回小院。


  紅薔已經起來了,正在院中的雪地上伸懶腰,見了醉菊,問:「怎麼一個晚上沒見你?姑娘睡之前,還問你去廚房為何去了這麼久呢。」


  「她呢?」


  「還睡著。」紅薔的下巴朝房門揚揚,「昨晚我陪她在屋裡睡,就聽她一個晚上翻來覆去地轉身,想是睡得不好。哎,我聽親衛們說,外面還圍著兵?昨天白姑娘和楚將軍出去,他們不是退了嗎?怎麼又有了個初六之約,要是初六王爺不回來,那可怎麼辦?」


  醉菊沉聲道:「你要管也管不了,不要問的好。」


  紅薔只道往常開慣玩笑的親衛們嚇嚇她,這才知道危機未過,臉都白了。


  醉菊知道真實情況比紅薔目前知道的更糟,不願多說,拍拍她的肩膀,徑自跨上台階,進了房門。


  娉婷其實早已醒了,將被子踢到一邊,肩上披了一件淡紫的小棉襖,懶懶地跪坐在床上,側著頭,用尖尖的五指梳理垂下的長發。見醉菊拿著鎦金盒子進來,瞅了一眼,「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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