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楚北捷領兵入了百里茂林,先挑了一處林木並不茂密的地方紮營,然後派出一批能幹的探子深入叢林打探北漠軍動向。


  他和楚漠然入了臨時支起的帥帳,兩人攤開地圖仔細研究起來。


  「百里茂林沿堪布山脈連綿近百里,許多地方至今無人到達,北漠軍不會太過深入,最適合他們駐紮的地方,是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楚北捷手指移動,先後指出地圖上的三座山頭。


  楚漠然沉吟道:「北漠軍將近五萬人,在百里茂林中不可能不留下蛛絲馬跡,探子一定能探出他們的去向。不過如果他們選擇居高臨下的據點,擺出只守不攻的陣勢,只怕我軍難以速戰速決。」


  楚北捷微微一笑,溫和地問:「你可知本王為什麼只率一萬精兵追擊?」


  楚漠然得他點撥,眼睛一亮,「王爺是想誘他們來攻?」


  「北漠軍自與我軍交鋒,節節受挫,他們需要一場勝利來振奮軍心。」楚北捷將目光轉回羊皮地圖上,指著西南方一座高峻的山峰,篤定道,「若我所料無差,娉婷將屯兵在這裡。」


  「王爺剛剛才說適合北漠軍駐紮的地方有三處,那王爺如何認定是這座山峰呢?」


  「適合駐紮的地方雖然有三處,但最符合娉婷胃口的,卻是這裡。」


  楚漠然猶想再問,帳外忽然高聲稟報,「稟王爺,探到北漠軍下落。」


  「進來。說。」


  探子進來跪道:「北漠軍駐軍於典青峰。」正是楚北捷剛剛點出的那座山峰。


  楚北捷滿懷信心地微笑,轉頭對楚漠然說道:「你不是奇怪本王為何能猜出來嗎?因為這典青峰山勢險惡,而且地圖上標明,典青峰山腰處有一條奇特的泉流,是附近數十條山澗的源頭。」稍頓,反問道,「如果換了你做北漠軍主帥,會如何應對本王這一萬精兵?」


  楚漠然也是沙場老將,聞言應道:「行軍打仗時紮營向來都選擇靠近河流、溪澗的地方,就是為了方便士兵、戰馬取水飲用。我若是北漠軍主帥,會搶先佔領水源,在水中下毒,讓敵軍不戰而潰。」


  「此計只能趁我軍陣腳未穩時使用,不然等我們弄明白地形,洞悉她佔據水流源頭就無效了。娉婷以為我軍勞師遠征,對百里茂林未必了解,怎知道本王最重視地利,每到一個地方必先全面勘察地形。」說到這兒,楚北捷不由得朗笑道,「所以本王料她會於今晚下毒,隨後派兵下山,圍剿我這一萬精兵。」


  楚漠然看著楚北捷的神色,知道主帥已經胸有成竹,拱手道:「王爺請發令。」


  楚北捷掀開帳簾,仰頭凝視被雲霧籠罩的峻拔山峰,思緒萬千,沉默后帶著期待的語氣道:「娉婷自持心有妙計,又認定兩軍會于山下交戰,山上帥營的防守一定不嚴,我們就讓她大吃一驚吧。」猛喝道,「傳令!每人砍樹枝紮成一個假人,穿戴上外套盔甲,放置在營地中,務必使敵軍探子以為我軍正紮營休息,以待明日之戰。」


  楚漠然忙掀簾傳令。


  帳外眾將士都忙活起來,喧聲不斷。不一會兒,楚漠然回來稟報,「已按王爺的吩咐辦了。」


  楚北捷點頭,穿戴起盔甲,一手提寶劍,跨出帥帳,喝令,「全體上馬,走雲崖索道,奇襲北漠帥營!」


  眾兵轟然應是,留下一頂頂空帳篷和近萬個惑敵的假人。


  一萬精兵,借茂密樹林的天然掩護,無聲無息攀上典青峰對面的山腰,即將通過高高懸在半空中連接兩峰的令人看之心驚膽戰的雲崖索道,偷襲娉婷所在的帥營。


  北漠軍中的情勢,確實如楚北捷所料。


  娉婷將五萬兵力的大部分留在水源附近的山腰處,帥營則駐在離頂峰較近的地方,佔據高處之利,鳥瞰四周。


  其他將領都在山腰處管著大軍主力,帥帳里此刻只有娉婷、則尹、若韓,三人正圍成一圈,研究他們所能找到的最詳細的百里茂林的地圖。


  「妙計!」則尹拍腿嘆道,「小姐不愧是最有資格當楚北捷對手的人。東林軍初入百里茂林,定不了解地形,趁他們還未明白過來,先在泉流中下毒,我在天色掩護下率軍殺入敵營,哼,希望這一萬東林兵中有楚北捷,讓他嘗嘗我北漠男兒的厲害。」


  若韓眼中流露出仰慕之色,拱手道:「若能生擒楚北捷,小姐會因為此計成為第一位名動四國的女主帥。」


  娉婷臉上沒有絲毫悅色,反而隱約露出憂慮,嘆道:「上將軍且莫高興得太早,娉婷方才所說之計,使在別人身上定能成功,卻無法用在楚北捷身上。」


  則尹正笑得暢快,聞言愕然道:「這是為何?」


  「楚北捷是當世名將,思慮周全。他曾派兵深入林中捕捉毒蜂,又怎會不命人探路,了解百里茂林的地形?低估對手是為將者的致命傷,如果以為佔據了水源就可以讓楚北捷摔跟頭,那今晚被俘的將是娉婷自己。」


  若韓臉上變色道:「楚北捷真的如此厲害?那我們該怎樣應對?」


  娉婷凝神細看地圖后,朝若韓柔柔一笑,從容道:「楚北捷在得到我軍駐紮典青峰的情報后,不需片刻就能識破我們佔據水流源頭欲下毒再施以突襲的計策。不瞞兩位將軍,娉婷選擇典青峰駐紮,正是為了給楚北捷造成這個錯覺呢。」


  連說了許多話,耗了不少精神,娉婷的臉頰染上兩片嫣紅,稍喘口氣,水銀般的眸子靈巧地轉了一圈,才接著道:「楚北捷用兵極險,他自以為識破了我們的計謀,必會先發制人,尋一條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路徑,突襲在他的推測中應該空虛的帥營。」


  則尹和若韓聽得心服口服。


  則尹臉上的大鬍子一抖一抖地說道:「我們在帥營中埋下重兵,讓楚北捷有來無回。」


  娉婷卻搖頭道:「這並不是可行的法子,典青峰這處並不適合設埋伏。」


  「有一事還請小姐指教。」若韓深思道,「小姐剛剛說楚北捷會尋一條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路徑,依小姐所見,該是哪條路?」


  「若韓將軍說到重點了呢。」娉婷欣然道,纖纖玉指往地圖上一點。


  則尹和若韓齊齊低頭一看,都愣了愣。


  過了一會兒,若韓才舒出一口氣道:「楚北捷竟敢領一萬兵馬過這出了名的雲崖索道,他好大的膽子。不過假若我軍對東林軍的行蹤一無所知,他確實會得手。」


  「他善用奇計,但這次會自討苦吃。」則尹冷哼道,「我這就領兵下山,繞到他身後,給他一個『驚喜』。」說著朝娉婷一拱手,「請主帥下令吧。」


  娉婷淡淡一笑,取過令箭,用黃鶯般悅耳的聲音發令,「則尹上將軍聽令,本帥命你盡起大軍,下山截斷敵軍後路,務必將這一萬精兵圍堵在對面壁雷峰上。」回心一想,又低聲吩咐道,「我軍兵力遠勝楚北捷,擺出陣勢圍堵即可,沒有我的帥令,不可擅自攻擊。」


  「這……」


  娉婷拿出主帥架子,擺手道:「楚北捷乃東林軍主帥,又是東林王親弟,生擒了他,東林大軍自然退去。」接著取出另一道令箭,喚道,「若韓將軍。」


  「末將在!」


  「請將軍另領一百士兵,割斷雲崖索道,使東林軍不能到達典青峰。」


  若韓接過令箭,高聲應是。


  娉婷囑咐,「若韓將軍是沙場勇將,完成這個任務后,不必回來複命,可自行下山助上將軍一臂之力。」


  諸事處理妥當后,娉婷才長長呼出一口氣,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知道是費神過度,忙坐下閉目養神。


  很快,大部分人馬意氣風發地隨則尹下山,準備反偷襲一直把他們壓製得難以喘息的勁敵。


  營地里一陣腳步聲、馬蹄聲之後,四周漸漸安靜。


  娉婷靜靜坐在帥帳內,傾聽寂寞一絲一絲醒來,在空中無聲飛舞。


  又是一計。


  計中有計,她皺眉,忍不住伸手揉揉陣陣發疼的眉心。


  倦了,乏了。


  短几上的兵符直叫人看得刺眼,定下無數計謀后,才驀然想起這不再是從前的兒戲或演練。她每一個計策,都有可能使許多渴望歸家的將士死去。


  而楚北捷,為她退兵二十里的鎮北王,再次看錯了人。


  他定料不到白娉婷竟真能這般心狠手辣。


  眼睛乾乾的,流不出半滴晶瑩淚珠。安靜的百里茂林,暗流涌動,殺戮潛藏。娉婷緩緩站起,目視威嚴肅穆的帥營,怔怔走出帳門。


  典青峰一役,將阻擋你前進的腳步。


  北捷,是我,又是我,為了陽鳳,為了千萬流離失所的北漠人。


  心疼來得無聲無息,刺傷五臟六腑,恨不得這一切統統化為一場可以蘇醒的夢。


  「這是前世的冤孽嗎?」娉婷咬破紅唇,哽咽不能語。


  血,和這連連環環的計,怎對得起曾插在發間那朵弱不禁風的雛菊?


  想他,想他!娉婷疼得捧著心窩,搖搖欲墜。她是主帥,她答應過陽鳳,和她肚裡的孩兒。


  離魂,少爺說得沒錯,她已經離魂。無處安家,芳魂盼著隨風而起,到千里之外的鎮北王府,再摸一摸蒙上塵埃的古琴,彈一曲英雄佳人。


  可惜山風不肯如人意,只是吹亂她的鬢髮,卻吹不動她孤零零的魂魄。


  「像一場夢。」娉婷站在風中喃喃道,「這個夢真長啊,苦透了……」


  則尹正領兵潛入他的後方,血色將染紅天邊。


  若韓正在搗毀雲崖索道,斷他的前路。


  如此無情——一切已無可挽回。


  也許她和他,本來就沒什麼可以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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