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娉婷沒有看冬灼一眼,澄清的眼睛里只映出楚北捷一人,「這裡好悶,我想咳,又咳不出來。找個人送我出去,王爺慢慢處理公務吧。」


  「本王陪你。」


  「公務要緊……」


  「你要緊。」


  性感的聲音貼著耳垂傳來,身子一輕,已被他打橫抱在懷裡。


  「啊!」娉婷輕叱,想到冬灼就在身旁,臉更紅得不堪,這會兒是真心把頭埋進楚北捷懷中了。


  牢頭拿著染上血跡的鞭子,向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問:「王爺,那犯人……」


  「好好看管,敬安王府的人,哼哼,留著本王明日親自刑審。」


  「是。」牢頭又請示,「那是否要多派點人看守?」


  楚北捷銳利的眼神掃過來,「難道何俠還敢闖我的王府?」


  「是是,屬下明白。」


  一路輕飄飄的,被楚北捷抱回了房。娉婷藏在他懷中,眼睛卻睜得大大的,回來的路線,關口幾個,看守幾個,暗哨幾個,都記在心上。


  進了房,溫潤的香氣襲來,貴家女子的嬌居和方才陰森的地牢迥然不同。


  楚北捷把娉婷放在床上,為她蓋被,「別凍著。」回頭喚人端來熱茶。


  「我不渴。」娉婷蹙眉。


  強硬又溫柔地把熱茶灌下紅唇,又命人捧來點心。


  「我不餓。」


  柔弱的回絕依然無效,點心也進了腹。


  吃完點心,輪到楚北捷吃「甜點」。


  「嗯……你……你又不正經……」


  「本王只對你不正經。」舌頭強硬地進來,卷著狂風似的,掃蕩牙床,每一顆貝齒都逃不過劫難,最後,逃竄的丁香也被俘虜,落在敵軍的掌握中。


  娉婷勉強閃躲著,而又大又亮的眼睛裝滿了羞澀,求饒道:「我……哎呀……嗚……咳咳……」耐不住楚北捷的索求,猛然咳嗽起來。


  楚北捷吃了一驚,忙退開一點,撫著她額頭問:「真病了?我只道你怕血,過一會兒就好。」轉頭揚聲,「來人,把陳觀止叫來!」


  娉婷拉住他的衣袖,「不用。休息一下就好。再說,我不喜歡陳觀止的藥方,苦死了。」


  「苦口良藥嘛。」楚北捷回頭看她,那一臉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鬆了語氣,「要真不喜歡,就另找個大夫。」


  「何必另找?我今天已經開了方子給漠然,熬好了喝一劑……」


  正說話間,房外忽然傳來聲音。


  「啟稟王爺,大王傳令召見。」


  楚北捷捏著娉婷纖若無骨的小手,沉聲道:「什麼事要半夜進宮?」


  楚漠然道:「派去北漠的使團好像出了事……」


  楚北捷「咦」了一聲。娉婷正盼他離開,忙推推他的肩膀,「大事要緊,快去吧。不要讓大王等急了。」


  「那你好好待著,我吩咐他們熬藥。」


  「別耽擱,我會吩咐。去吧。」


  楚北捷臉露內疚,又囑咐了兩句,柔聲道:「我儘快回來。」


  「嗯。」


  看著楚北捷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娉婷渾身按捺已久的熱血終於沸騰起來。


  她在被窩裡耐心地聽著門外的動靜,過了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將被子掀開,跳下床來,麻利地套好衣服,走到窗邊,烏黑的眼睛警覺地從窗戶縫隙里望出去,掃了院子一圈。


  楚漠然似乎送楚北捷出門去了,並沒有站在外面。


  小巧的唇勾起狡黠的微笑,轉身到桌前取了草藥,快速研磨起來。


  「獨門秘方的迷魂藥,再加霹靂彈。」她自言自語地估量著,「王府地牢守衛不多,應該可以應付了。」


  從床下深藏的盒子里掏出暗中辛苦制了很久的霹靂彈,利索的動作略微停滯。


  「他要知道了,不知會怎麼恨我。」心彷彿被扯了一下,一陣微微的疼,秀氣的臉上染上一抹幽怨,嘆道,「怕就怕他……」


  不過,憂慮只是一瞬而過,片刻之後她的動作又恢復了利落,「別想了,我當然要幫少爺和冬灼。」


  按照早定下的計劃一步一步做來,不過用了一刻鐘左右,她便準備妥當。


  娉婷看看屋外,楚漠然還未回來,於是攜了迷藥和霹靂彈,款款走出房門。


  冬夜,蟲兒早絕了蹤跡。天上一彎鐮月掛著,發出冷冷淡淡的光。


  她呵一口氣,朝地牢的方向走去。


  根據多日的觀察,要避開王府里巡邏有序的侍衛並不難。偶爾碰上的侍女僕役,一見是娉婷這熟悉面孔,都笑著打個招呼便走開了。


  娉婷繞過枯竹假山,無聲無息到了地牢門口。


  牢頭眼尖,看見遠遠一個人影過來,仔細一瞧,居然是「陽鳳姑娘」,迎上去笑道:「陽鳳姑娘怎麼來了?哇,好冷的天。」


  「掉了根簪子,來找找。」


  「簪子?」牢頭愣了愣,「不會是掉在房裡了吧?」


  「找過了,都沒有。我想多半是掉在地牢里了。」娉婷壓低聲音柔聲道,「這是王爺今天才送的,剛戴就沒了影兒,明日王爺問起,我怎麼交代?幫個忙,開門讓我進去找找吧。」


  「這……」牢頭為難,「地牢重地,不能隨便放人進來。」


  「我今天不就進去過嗎?」


  牢頭堆出笑臉,「姑娘,這不是為難我嗎?萬一王爺問起來……」


  娉婷也不勉強,做出焦急的模樣,「那請您進去幫我看看吧,地上台階上都仔細看看,我在這兒等。」說罷,似乎受了冷風,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北風入骨,牢頭站在地牢入口也冷得直跺腳,聽著娉婷劇咳,擔心起來,「外頭太冷,姑娘先回去吧,等找到了,我親自送過去。」


  「不不,我在這兒等著就好,咳咳咳……咳……我……咳……我心裡著急,額頭火燒似的,也不覺得冷。」她顫著聲音說道。


  牢頭猶豫起來,他知道這女人極得王爺喜愛,為了她的病特意請了名醫陳觀止坐鎮王府,說不定她往後就是他們的王妃。這麼冷的天,讓她站在地牢外等,要是病了,那可就……


  思量了一會兒,牢頭咬牙道:「還是進來吧,裡面暖和點。姑娘自己找過,也放心。」開了地牢大門,放娉婷進去,又仔細地把門關上。


  地牢盡頭,漆黑一片的牢房裡,冬灼正低頭休息。


  他不覺得冷,渾身的傷滾燙,像被幾十個火把同時燎著。凝結著血的衣裳硬邦邦地黏在身上,稍一動彈便扯動傷口。


  他靠著牆休養,盡量保存體力。


  吱呀……


  寂靜中,鐵鑄的大門被輕輕推開,一絲光線從外面透進來。


  冬灼心有靈犀地睜開眼睛。


  「冬灼?」娉婷持著火把,出現在門外。


  冬灼嘴角泛起微笑,用一貫調皮的語氣說:「正等著你呢。」他站起來,扯動了傷口,疼得他直咧嘴,手腳上的鐐銬一陣脆響。


  娉婷閃進來,手上拿著鑰匙晃晃,笑了笑。


  鐐銬全部解開,冬灼問:「外面的人呢?」


  「都倒了。」娉婷圓圓的大眼睛里轉著波光,抿唇道,「連霹靂彈都沒用上。」


  「就是從前差點迷倒整個敬安王府的獨門秘方?」


  娉婷得意地揚著唇角,「跟我來。」


  出了牢房,牢頭和侍衛果然三三兩兩倒在地上。兩人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機敏地換上王府侍衛的衣裳,娉婷輕車熟路,帶著冬灼趁夜色到了馬房。


  天還未亮,馬夫正呼呼大睡。


  冬灼選了兩匹好馬,一匹給娉婷,一匹給自己。


  「看來楚北捷還沒有回來,真是老天幫忙。」娉婷抬頭望天,「這個時候小後門是老張在看,對付他極容易,你動作利落點。」


  在小後門把正打盹的老張敲昏,兩人無驚無險,出了鎮北王府。


  相視一笑,不由得感慨萬分。


  他們揮鞭疾馳,想著離危地越遠越好。


  不一會兒就出了城,再狂奔一氣,滿眼已是郊野的景色,灰濛濛的蒼穹下,哆嗦著發抖的黃草和驕傲挺直的枯樹跳入眼帘。


  想著離危險漸遠,馬步也稍稍慢下。


  兩人都筋疲力盡,下馬選了個地方,坐下休息。


  冬灼低頭思量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這問題本該以後再問,可……娉婷,你怎麼入了楚北捷的王府?」


  娉婷的笑容微微一滯,又很快如常,低聲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冬灼附耳過去,聽娉婷耳語,神色漸變,聽到後來,猛然抬頭,驚愕地看著娉婷。


  娉婷神色尋常,「怎麼?」


  「居然是這樣……」


  「好了,先說正事。」娉婷道,「王府丟了犯人,楚北捷一定大派追兵。我們兩個需一人誘引追兵,一人去見少爺。」


  「娉婷,我看這事還是三思為好。」


  娉婷臉色一冷,毅然道:「事已至此,有什麼可三思的?」不等冬灼說話,站直了身子,揚首道,「我剛從鎮北王府出來,有不少事要面稟少爺,只好由你去引開追兵了。我走東去見少爺,你走西。去吧。」


  冬灼仍在猶豫,娉婷已推他上馬,在馬後抽了一鞭,看著馬兒放開四蹄飛奔而去。


  「少爺,娉婷終於可以見到你了。」喃喃幾遍,看著冬灼消失在廣闊的平原盡頭,她才上馬,按著說定的方向前進。


  娉婷沒有猜錯,這日果然大雪。清晨,太陽稍稍露臉后就簌簌地躲到雲層后,不過一個時辰,天空就完全籠罩著灰白色。


  娉婷在馬上仰頭,看見大片大片的雪花飄下來。


  「啊,好大的雪花。」伸手,在半空中撈住一片,看它化在凍得通紅的掌心裡,娉婷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好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好雪。


  往年每逢這個時候,少爺都會連聲叫喚娉婷,「快,快,賞雪去!還有琴,記得把琴帶上。」


  風流瀟洒的少爺,就算現在一身風塵,也會為了這雪而高興吧?


  她也不疾行,而是慢悠悠地欣賞雪花在天空中旋轉飄落的純白美景。原來馬背上放著的一件白狐披風已經被她取出來披在身上。


  這披風是楚北捷新送的,似乎是哪個小國的貢品,確是件好東西,穿在身上,一絲風也不透。她料到有大雪,為了自己著想當然早有準備。


  「故亂世,方現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紛亂,奈何紛亂……」


  景緻好。雖冷,娉婷卻有了興緻,輕聲唱起歌來。


  淡淡的影子在腦海里擾著她。她唇邊帶著笑,眼底卻泛著一點不確定的疑惑。


  可歌聲,還是那麼動人。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厭詐。兵不厭詐,兵不厭詐……」


  不由得想到楚北捷知道被騙后氣惱的樣子。


  臉頰忽然紅了,像染了胭脂。


  那人,那個男人……娉婷停了歌聲,幽幽嘆氣,那個男人啊,真是怎麼形容都不足。


  大雪連下三天,她一直朝東走了三天。


  三天後,雪停。娉婷在雪中載歌揮鞭,已經到了東林邊境。她在距離東林和歸樂邊界半日路程的地方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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