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亞特蘭蒂斯與地獄之門
本應是無盡漆黑的大西洋海床,唯有這方圓數百公里的區域在紅光下若隱若現。
火紅的岩漿時不時沿著隆起的火成岩小海丘中噴射而出,帶起一波波震蕩,更有不少天塹彷彿翻滾的綿延火坑,又似一條通往地獄的烈焰之河,若是翻湧得急了,就會有大量的岩漿衝破脆弱的固化表層,從破裂的海床表面溢出,然後在四周溫水中蜿蜒凝固。
數萬年的活動被濃縮到短暫的時間裡,狹窄的空間里。在這裡,能夠以人類的分秒的時間度量來觀察地球的脈動,目睹滄海桑田的變遷。
在懸浮水中的岩漿殘燼中緩緩穿行,陳小石有種漫步在過年農村裡的感覺,到處都是燃放的鞭炮與瑰麗的煙花,不同的是這些自然的表演更是讓人驚心動魄。
感嘆自然的偉大之餘,陳小石心中已是有些急了。
在這片火燼與水流奇妙結合的地方已經過去數個小時。所謂的感應根本未曾出現。
雖然這古典合金潛水艙可以隨時自深水中分離出氧氣,但是,越來越虛弱與睏倦的感覺已經逐漸蔓延開來。
酒瓶中還殘留著最後數口,一根燃了一半又被掐滅的煙扔在一旁。
陳小石微閉雙眼,兩縷血線沿著鼻孔緩緩滲出,與普通人的鮮血鮮紅不太一樣,顏色卻是淡了不少,略有發黃。
即使不用收回感知,陳小石也知道自己的時間秒錶快倒數完了。
以這種詭異狀態下控制潛水艙是要消耗內力的,這次修養,是陳小石耗費時間最長的一次,在修養前他就已經有預感。
這將是最後一次搜尋。
方圓四周一片混沌,完全沒有半分動靜。
意念一動,鐵球泛著藍光飄浮到一道寬闊的天塹旁邊。感知中陳老給出有關於銅片大致位置在腦海閃現。
那一點在地圖上看似很細微,但是落在實際海床上範圍仍是極大,再加上這一塊海床地勢落差實在太過崎嶇,有時高低差可能有上千英尺,這種地形是全世界所有海底測繪師的噩夢。更何況陳小石只是個門外漢。
即使有著如此方便的潛水艙,陳小石仍是耗費了相當的時間以圓周方式排除任何可能地點。
現在就剩下這最後一點了,也是他的最後一次搜尋。
這是一處海床上隆起來的火成岩石山,憑著簡單的目測,佔地約一個中型島嶼面積,最高處約有兩千多米,一道足有數百米寬的筆直海溝將這座石山分成兩半,而陳小石就懸浮在這條海溝懸崖邊沿。
邊沿攀附無數海洋底部的沉積物,沿著筆直若刀削般的懸崖往下望去,一片黝黑的極深處隱約有紅線在翻騰。
這是紅點的中央位置,同時也是這一大片區域內唯一一條邊緣能夠攀附下沉積物的海溝,說明這條海溝底下的結構已趨於穩定。
不論是亞特蘭蒂斯遺迹,還是此行要找的物品都沒有半分著落,這並沒有讓他氣餒。過往的經歷早已將他的心志鍛煉得極為堅韌。
他怕失敗,因為他再也承擔不起失敗的後果。如果自己不在了,妹妹將何去何從?
所以他只能成功,不論前面擋路的是人,非人。
還是這道可能是直通往地幔的海溝。
水晶球在一片漆黑中劃過一線瑰麗的藍光,徑直沉入這條不知多深的海溝里。
四周恢復了一片死寂,處在與潛水艙結為一體的狀態下,陳小石感受尤為深刻。
時間在這裡彷彿失去了作用,若非淡藍幽光偶爾會閃過海溝側邊的溝壑,幾乎會讓人有種鐵球懸停在宇宙中的錯覺。
之前或多或少還有些深海生物,這裡就連那些周身散著幽光的深海生物都消失不見了,四周一片漆黑,宛如兒時的噩夢,往無盡深淵沉落,而下方那遙遠得彷彿天際銀河的紅線就是地獄的入口。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倏然心頭一陣沒來由的悸動。
晃了晃有些眩暈的腦袋,那股悸動是源自山林野獸對於危險的天然感應本能,人類本來也有這種本能,只不過沒有危險的安逸生活讓這個本能無限退化了,修習內功之人卻可以讓這種本能回歸。
換而言之,有危險了!
想了想,陳小石不禁失笑。
再大的危險不過就是失去生命,似乎也沒有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是,時間會先收走我呢?還是在我找到東西后收走我。
搖了搖頭,對於那股悸動置之腦後,將眩暈與昏睡的感覺驅出腦海,收斂心神感知感應器範圍的一片混沌。
周身一陣震動,鐵球撞上了一塊堅硬的地方。
嗯?到達海溝底部了?
念頭剛起,他就『看』到了自己撞上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陳小石本就眩暈的大腦陣陣轟鳴,整個鐵球都晃蕩了一下。
一條在藍光下反射出淡淡銀光的巨大殘破橋樑自海溝絕壁中延伸而出,結構與現代橋樑略有差異,不論以力學的角度還是美學的角度,這架已經殘缺的橋樑都堪稱完美。
問題是它出現的位置。
任務目標下方顯示的當前深度為16324米,這已經遠遠超越了馬里亞納海溝的深度,這份記錄若是公布出去立時就能刷新當今世界人類的深潛記錄,世界最深海溝也將改寫為這條不知名的海溝!
在這個深度出現一座橋樑,這代表著什麼?
陳小石猛地睜開雙眼,感知潮水般回收,虛弱的感覺如巨山傾倒,雙眸卻一反常態地熠熠生輝。
沒有任何疑問!這絕對是亞特蘭蒂斯遺迹!
陳小石晃了晃腦袋,搜索起自己僅有的關於海溝形成方面的知識。
兩塊大陸板塊在運動的時候,重量較沉的板塊會俯衝到重量較輕的板塊下端直插入地殼深處,甚至可能直接插入地幔,學名叫板塊俯衝,在兩板塊交界處就會形成海溝。
難怪在大西洋底尋不到亞特蘭蒂斯遺迹,想來由於板塊俯衝的作用下,那些遺迹都陷入板塊俯衝帶里了,再過個數千年,只怕這真實存在的古代文明就會完全消失在地幔里,世界上再也尋不到這個文明的半分殘存。
這不足以令他情緒如此波動,真正令他震驚的是那座橋樑!
喜歡看書的他很清楚知道,要想完成這樣一座橋樑,需要在力學,物理學,建築學上有極高的造詣才能辦到,更何況這座殘橋的質地是金屬。這是否代表古亞特蘭蒂斯的文明已經發展到足以媲美現代人類的程度了?
毫無疑問!
心臟不爭氣地忽強忽弱迅速搏動,陳小石雙手按著太陽穴,鼻端血跡一點一點滴到胸前。
他有點體會到那些科學家每逢發現一項人類知識空白處表現出來的狂熱心情了。
常年遊走在生與死的邊緣,連生與死都快麻木了,這種腎上腺激素過度分泌的感覺有多久沒出現過了?
抬起頭凝視著從潛水艙旁邊緩緩掠過的橋樑,陳小石心底沒來由地浮起一股悲涼的感覺。
金屬橋樑在無數海底沉積物間靜靜矗立,一個曾經古老而高貴的文明,僅留下昔年的殘垣斷壁,宛如座落在深海之中的墓碑,為它曾經的偉大而驕傲地矗立出最後一絲閃光,然後靜靜地在歲月流逝下,徹底消失。
如果有一天,我們人類的文明也如同這般,是否會有另一個文明來緬懷曾經的文明驕傲?又或者在地球毀滅的那一刻,會不會有異星人在曾經的藍色星球上尋找曾經的文明遺迹?
源自人類意識深處的孤獨感湧上心頭,也只有面對這無盡歲月殘留下來的古迹,人類才會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渺小。以百為框的界限在以萬為單位的時間長河裡連浪花都算不上,怪不得古人總感嘆白駒過隙。
收斂心神,陳小石擦掉鼻間不斷滲下來的鮮血,雙手重新按在控制桿上。
就讓我陳某人,代表當前人類文明為史前文明做一個見證吧!
內力由氣海湧上雙手,再由藍色光幕以某種轉化之後,注入到眉心,潛水艙陡然藍光大放,方圓數十米內儘是藍光斂灧,可以隱約看到,海溝岩壁上,數之不盡的殘垣斷壁往漆黑的下方無盡延伸。曾經繁華只是過眼雲煙,留下那些陳小石根本無法理解的殘垣。
懷著朝聖一般的心情,陳小石操作潛水艙緩緩下沉。
就在這個瞬間,陳小石陡然感覺一股風兒輕輕拂過,隨即之前那股悸動再次出現。
風?這可是深海近一萬七千多米的深度!怎麼會有風?
難道是大限已至,產生了幻覺?
不待他靜心思索,幾乎就在風兒拂過的同時,潛水艙陡然在空中一頓,隨即失控一般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往海溝深處直墜而下。
磁力異常?
陳小石腦中閃過一個名詞,內力洶湧而出,就欲控制下沉速度,然而,下一秒,放在控制桿上的雙手猛地彈開,陳小石駭然睜眼。
這是什麼力量?
感知緊繞潛水艙四周彷彿隔了一層無形的空氣牆,無論陳小石如何做,內力只要沿著控制桿輸入,隨即就遇到一股綿絕的阻力,將之柔和地彈開。
光幕上的讀數如同出了故障一般瘋狂跳動,短短數十秒時間就從18553跳到19732,並且讀數還在不停變幻,即將突破兩萬。
「喀嚓……」
輕微的響聲在靜寂的空間里回蕩,陳小石心下一緊,循聲望去,但見潛水艙右上角藍光較之四周略為黯淡了些許。
到了承受極限了!
心下有所明悟,陳小石轉回視線,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看來臨死之前的最後一次委託要以失敗告終了。
這古怪的力量究竟是什麼?
怪不得陳老說在這深海會遇到不少有趣的事,誠不欺我。
就在陳小石將手伸向酒瓶的時候,突然頓住了,眉頭緊蹙。
只感覺一股溫和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涌至,就好像渾身浸在小溪中一般,在這股力量下,本已極度虛弱的身體每一個細胞似乎又煥發出活力一般,精神一振。
這種感覺……是內力?不!不是!這是什麼鬼東西?
在水中拉出長長幻影的藍光陡然停頓,從急速到急停間,沒有絲毫的阻礙,彷彿這並非深海兩萬一千多米的深度一般。
陳小石手陡然一顫,雙眼瞪得滾圓,愣愣地看著潛水艙外的景像。
璀璨的銀光彷彿在這深海中綻開了一輪圓月,閃爍的光芒將這片深海海域點綴得彷彿水晶宮一般,在漫天銀光中,潛水艙停駐在一尊巨大到難以想象的石像的臉龐旁邊。
兩米直徑的潛水艙在石像旁邊就彷彿一隻螞蟻與一頭大像的區別,流暢優美的古典線條勾勒出一張足以撼人心魄的女性容顏,緊閉的雙眸連睫毛都勾勒得一清二楚,歲月與海水的侵蝕詭異地沒有在這尊銀光巨像身上留下哪怕半點痕迹,流暢的衣服迥異於人類歷史上已知的所有服裝類型,簡約而透出典雅的風采,女性雕像一手拄著一根海皇三叉戟,另一手持著一面盾牌,腰部以下所能看到的只是閃爍的銀光延伸到極遠處。
不可思議!亞特蘭蒂斯的文明絕對能與現代文明媲美!
如此浩大的工程!就算現代人類要辦到也非是易事!更何況這構成雕像的金屬究竟是什麼?沉沒深海歷經近萬年!這雕像竟然沒有半分損毀痕迹!
陳小石心中震驚難以言表,不單是為了這突然出現在深海里的巨型雕像,更是為了那些閃爍的銀光。
他敏銳地感覺到那股仍包裹著潛水艙的詭異力量來源就是這些閃爍的銀光。
「嘀嘀……」
光幕陡然跳出連綿不斷的鳴響,上方圖像劇烈變幻,沿著巨型雕像一陣掃描,最終在雕像眉心處迅速擴大,但見雕像眉心正中鑲嵌著一塊小突出,細看之下,卻正是此行任務的目標,那塊商周獸面紋鼎殘片。
陳小石大喜,半響卻頹然地靠回椅子上。
在那股詭異的力量下,自己根本無法操控潛水艙,眼見目標近在咫尺,卻根本沒有任何辦法。
包裹著整個潛水艙的柔和詭異力量倏然一陣波動,陳小石感覺一股水流一般的力量從眉心流遍周身,隨即柔和力量如退潮一般紛紛退卻。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完全不在他理解範圍之內了。
但見整個雕像周身陡然湧起根根銀線,圍繞著雕像周身彷彿電流一般積聚到眉心處,就在所有光流積聚在眉心時,一束皎潔的銀光直射而出,將整個潛水艙包裹在內,在柔和銀光包裹之下,陳小石有種躺在手術台上看著無影燈的錯覺,凝目間可以看到雕像眉心那塊銅片緩緩脫離,就在銅片完全脫離的瞬間,光束陡然轉而向上。
巨大的能量波動從雕像席捲而出,萬道銀芒將海溝照得亮如白晝,剎時,銀光如同破日神箭一般穿透無盡水域衝天而起。
遙遠的大西洋海面,數道人影彷彿鬼魅一般出現在遠洋船甲板上,當先的正是雲兮與陳老,盡皆面色凝重地緊盯著海面。
但見銀光幾乎將海底照亮,無風濤瀾卷,一束衝天而起,穿透大氣層直刺蒼穹,消失得無影無蹤。
「啪嗒……」
一聲輕響,一塊青銅碎片靜靜地躺在凌雲腳旁。
深海底部,巨大的波動在數百米的空間內縱橫來去,潛水艙彷彿被擊中全壘的棒球一般,帶著令人驚懼的喀嚓碎響閃電般直壓向海溝底部。
在這股恐怖能量波動之下,處在潛水艙內的陳小石首當其衝,本就如風中殘燭身軀終究失去了支撐下去的力量,七竅中鮮血汩汩流出。
帶著委託完成的洒脫,陳小石伸手擦掉眼中的淡黃鮮血,伸手抄起酒瓶將瓶中酒一飲而盡。臉龐絲毫不見將死的蒼白,在酒精的刺激下,泛起淡淡紅光。
「啪嗒……」
煙霧瀰漫,剩下的半根煙點燃,陳小石狠狠地吸了一口,眸子中卻是一片平靜。
「妹妹……這是哥哥所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以後……一定要活得好好的,知道嗎?哥哥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伴隨著喀嚓聲響,潛水艙拉出長長的白線猛地撞入海溝深處翻騰的岩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