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愛而不得(3)

  「走得了嗎?」常嘯林閉著眼睛聽著四周的動靜,嘲弄一笑道,「他們殺了那麼多,就是為了今夜來取你我性命,便是逃離了上京,天涯海角他們也不會放過咱們,我常嘯林從來沒逃過,今天也一樣。」


  趙進在屋裡有些坐立不安,見勸不動常嘯林,便道,「你不走,我走!」


  說著,他便抓起已經收拾好的細軟,準備趕在兇手來之前,逃命去也。


  「來了。」常嘯林倏地睜開眼睛,平靜說道。


  來人的腳步聲,輕盈而緩慢,卻他們而言卻仿若死神的漸漸逼近……


  趙進一聽到聲音,手中的包袱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握刀的手不由一個顫抖。


  這一次,來人不如以往各種不同方式的奇襲,而是直接走來了他們所在的正堂,過來的只有一個人。


  楚蕎撐著傘走到了正堂外,平靜地收了傘進門,淡淡掃了一眼屋內早已經等候多時的兩人,「今夜,該是你們的死期了。」


  「果然是你。」常嘯林道。


  雖然右衛營這連遭擊殺,他卻連這個人的面都沒照,他之所以認得出來,是因為他們之前便是帶著她的畫像前往白野,而這個人正是他們要截殺,卻沒有殺成的西楚右丞相,神兵山莊的三莊主。


  直到如今,他也終於燕皇為何這般將這個女子視為大敵。


  因為,她確實是一個棘手的敵人。


  楚蕎淡淡而笑,理了理手上的鐵手套,每一個手指上的鐵甲都泛著森然幽冷的光,指尖都銳利刀刃,讓人望之心中凜然。


  「你……你要幹什麼?」趙進恐懼地望著她的手,想著右衛營許多人各種慘烈的死狀,面上血色盡去。


  那些人,他們有的被放幹了一身的血,有的被削成了白骨,有的被活生生剝去皮,那一幕幕看得人夜夜都惡夢連連。


  「這時候怕了,你對她下手的時候,就沒想過她會怕嗎?」楚蕎冷冷的笑,目光如魔鬼一般嗜血,讓人不敢直視。


  「要殺要剮,息聽尊便,只是……請給痛快的死法!」常嘯林起身,沉聲說道。


  這麼多天,他們眼看著周圍的人一個一個的死,已經飽受恐懼的折磨,每每一想到那些死狀,不由去想等待他們會是一條什麼樣的死路。


  他們殺人無數,卻在這死亡的恐懼,生生磨折了男兒的血性,磨折了面對死亡的勇氣。


  楚蕎面目沉冷地活動了一下手指,身形如鬼魅一般瞬眼便逼近到常嘯林面前,冰冷地扼住對方咽候,「你們給過她機會嗎?」


  尖銳的甲套,在常嘯的脖子劃出血痕,只需要一握手,她就可以將人頸部捏個粉碎,只是……她沒有。


  因為,她不能讓他們就簡簡單單的死。


  「我殺了你。」趙進瘋狂地拔刀砍了過來,橫豎是沒有活路,不如拚死一搏。


  她只有一個人來,只要他們兩個聯手,殺了她也不無可能。


  他那一刀砍來的極快極狠,又是趁其不備偷襲,本以為這一刀就算不致命,也該是重傷對方,豈知楚蕎直接一手握住了他刀刃,那手套上有機關,且帶有磁石,將他的刀整個粘在了她手上。


  趙進愣神的片刻,楚蕎已經一腳重重地踹了過來,他整個人飛出兩丈,將後面的桌椅砸個粉碎,支著正欲起身反擊,楚蕎已經提著他的刀欺近身前,快如鬼魅。


  外面的牆頭上,花鳳凰還站著在磕瓜子,看到裡面的打鬥,兩眼直發光,「楚小蕎這兩天是聽了什麼神葯,突飛猛進成這樣了?」


  楚蕎以前身手也不錯,但仗得心思敏捷善於攻人以短,但現在可是百分百的實力派了,那快捷的身法現在怕是連她追不上了。


  「鬼醫聖手這幾天在教主子一些內功心法和一些奇怪的功夫,估計是因為這個。」黑鷹淡聲說道。


  「這麼神,明天我也要去學學。」花鳳凰滿心激動的道。


  大夥都把燕祈然的身手傳得神乎其神,想來他師傅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楚蕎短短几天都能有這麼大的進步,想想就手癢啊!

  「好好看著裡面。」黑鷹說道,他們跟來是保護楚蕎安全的。


  花鳳凰繼續磕瓜子,一邊磕,一邊道,「就她現在那樣,只有她揍人的份,哪還會受傷啊,裡面那兩個再來兩個,她也能收拾了。」


  正堂內,楚蕎每每出人在兩人身上留一道致命傷卻又不一招擊殺,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本不是這樣殘忍的人,只是想到鳳緹縈在白野原生死掙扎,卻無人相救的一夜,她就無法讓這些人痛痛快快地死。


  常嘯林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有氣無力的道,「你……殺了我吧!」


  「想死,哪有那麼容易,我應該把你們帶回西楚,讓你們嘗一嘗他們的怒火。」楚蕎站在那裡,鐵甲手套上鮮血淋漓。


  常嘯林支著起身,提起刀準備再戰一刀劈過去,楚蕎正出手接刀,他卻刀鋒一轉,自己刎頸自盡而亡。


  趙進看著這一幕,驚恐地望向楚蕎,挪動著後退,身上的血流了一路,觸目驚心。


  「別殺我……別殺我……我沒有殺她的,我……」


  楚蕎目光森冷地轉頭,轉身一步一步逼近前來,「你是沒有殺她,可你讓她比死還要痛苦。」


  趙進爬起來朝著門口快步衝出去,期望能逃出生天,可是他快,她比她更快,身形一閃便擋住了去路。


  與此同時,只覺左胸口一陣尖銳的痛,他下意識的低頭去看,看到那五指利如刀刃的手刺入他的心口,瞬間把一顆跳動的心挖出來。


  「你這樣的人,心怎麼不是黑的?」楚蕎說著,狠狠一握拳,鮮紅跳動的心臟在她手中化為一團爛肉,跌落泥濘。


  趙進仰頭倒在了院中的,幾乎可以看到自己的心被挖出來,捏碎的每一個細節,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樣死,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團碎爛的心,呼吸漸止。


  楚蕎頹然地跪倒在泥地里,痛苦地仰起頭,大聲叫著已逝的故人,「縈縈……縈縈……縈縈……」


  你看到了嗎?

  我殺了他們,那些帶給你痛苦的人,我全部都殺了!


  九泉之下,你可瞑目?

  花鳳凰從牆頭躍下,拿起那把傘,撐在楚蕎頭上,「你已經替她報仇了。」


  「報仇又何用,能讓她活過來嗎,能挽回那一夜的慘劇嗎?」她全身濕淋淋地跪在泥濘中,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都是她害了她,是她害了她啊!

  「她沒有怪過你,從來沒有。」花鳳凰如實說道。


  或許,這世上,只有鳳緹縈那心思玲瓏的女子,才會懂這個女子內心。


  所以,她們才那彼此情深義重,惺惺相惜。


  良久,楚蕎斂目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接過花鳳凰手裡的傘,離開了這個已經無一活口的右衛營。


  右衛營的人都死了,但他們的復仇,不會終止於此。


  一如以往,黑鷹把兩人的人頭悄然送進了大燕皇宮,送到了勤政殿的御案上去。


  如今燕皇已經被這些驚得纏綿病榻,主子不殺他,但也不能讓他好過。


  楚蕎回到宸親王府天已經快亮了,燕祈然和燕禳兩不知是起得早,還是沒睡,都等在宸樓,聽到外面的響動,燕禳第一個沖了出來。


  「蕎蕎,你回來了。」小傢伙也不顧下著雨,就跑了過來,看到楚蕎一身濕淋淋的,還沾著血跡和污泥,小臉皺了起來,「受傷了嗎?」


  「放心吧,一根頭髮也沒少。」花鳳凰跟在後面說道。


  楚蕎倏地回過神來,這幾日她除了跟老酒鬼練功以外,都是縮在花鳳凰房裡的,怎麼自己又走到這裡來了。


  燕祈然從屋內出來,掃了一眼還站在院中的幾人,淡聲道,「別淋著了,先進屋吧!」


  「我還有事,你們自己看著辦。」花鳳凰說著,便趕緊滿府里去找老酒鬼,準備拜師學藝去。


  燕禳拉著楚蕎進了門,又趕緊跑到桌邊倒了杯熱茶端給她,「蕎蕎,先喝水。」


  她怎麼老是這樣,一點都不注意的,不是把自己弄傷了,就是弄病了。


  楚蕎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沒有去看燕祈然,只是說道,「王爺,我們的事已經辦完了,準備回西楚了。」


  燕祈然從內室正給她拿了一套乾淨衣服出來,聽到她這麼一說,抿唇沉吟片刻,道,「等雨停了再走。」


  楚蕎望了望外面的秋雨連綿,沉默著沒有說話。


  燕祈然把衣服放到桌上,說道,「衣服換了,一會該著涼了。」


  「不用。」楚蕎反射的拒絕,一刻也不想貪戀這裡的溫存。


  燕祈然望了望燕禳,道,「禳兒,去讓人煮些薑湯過來。」


  燕禳一聽,立即自己帶了傘出門,往廚房跑去。


  一時間,屋內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沉默氣氛快要讓人窒息。


  「雨停了,你要走,我也決不攔你。」燕祈然背對著她,在小書架上翻找著什麼書,「雨明天就會停,連這一天都停不了了嗎?」


  她這麼急切地,想要離開這裡,從他的世界消失得乾乾淨淨嗎?


  就這麼一想,心便被揪得無法呼吸了。


  「好。」楚蕎應了聲,拿起他拿過來的乾淨衣服,往後面的浴房走去,「雨停了再走。」


  或許是因為一連幾夜不曾睡好,此刻她安好地在這屋子裡,他便也放鬆了下來,坐在榻上看書看著看著便睡著了。


  楚蕎沐浴更衣出來便看到已經窩在榻上睡著了的男人,眼下有淡淡疲倦的青色。


  既然和沉香夫妻恩愛,鶼鰈情深,又何必要一再地出現在她的面前,擾亂她的心呢。


  她這麼想著,人卻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靜靜地站在榻邊,靜靜地望著沉睡的男人,多看一眼,多留一天於此刻的她是小小的幸福,於以後,便是多一份艱難的遺忘。


  可是,明明知道這個男人也不再屬於她,她卻還是忍不住貪戀著這一刻的寧靜美好,哪怕以後要花上一年,甚至十年才能放下這一眼的凝望,這一刻咫尺相聚。


  她突然有個念頭,如果這場雨永遠不停,她是不是就可以一直留在這裡。


  燕祈然在榻上睡了幾個時辰,醒來的時候楚蕎和燕禳已經在床上睡著了,這最後的相聚,三個人幾乎便都是在睡覺和沉默相對中度過的。


  第二天的清晨,雨停。


  用了早膳之後,花鳳凰等人已經收拾好行囊過來通知她,燕祈然怕燕禳真要跟著往西楚跑便一早把他支進宮去了,獨自一人送了他們出城。


  「保重。」僅僅兩個字,他卻說得異常沉重艱難。


  楚蕎沉吟了片刻,想不起要說什麼,道了聲,「你也是。」


  然後,兩人再沒有說話,她只得翻身上馬,一行幾人揚塵而去。


  她在馬上回頭,望向還站在城外白衣翩然的身影,她真的……能忘了這個人嗎?

  背後的上京城越來越遠,她卻被滿心翻湧的想念淹沒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突地勒馬停了下來。


  她想,她是忘不掉了。


  「怎麼了?」花鳳凰見她停下,也連忙勒住韁繩。


  「你們先走,不用等我,我還有件事沒有辦。」楚蕎說罷,一掉馬頭,又折回上京城去。


  燕祈然等到一行人徹底從視野之中消失,站了半晌終於轉身準備回府,剛走幾步背後便有馬蹄聲迅若風雷而來。


  他還沒有回去看,已經有人自馬上跳下來,一把從背後抱住了他。


  「祈然,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去桃源谷,去江南,去哪裡都好,沒有別人,只有你和我,好不好?」


  燕祈然胸膛一震,因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思緒有些凝滯,有此不知所措。


  楚蕎死死地抱住他,頭抵在他的後背,淚止不住地落下,「……我試過了,忘不掉,怎麼辦……」


  她忘不掉與這個人相處的每一天,亦忘不了這五年來的日思夜想,她一次又一次地下定決心,卻離別之際,看著自己離他越來越遠,再也控制不住。


  她想,是不是從一開始主動的都是他,自己從未真正表明過心意,所以才會讓他心灰意冷,走到今日的地步。


  所以,她拋棄了所有的冷靜和理智回來了,勇敢地站到他的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訴他。


  她愛他,她想和他在一起。


  她曾經沒有這樣的勇氣,可是在經歷鳳緹縈的死,看到她與燕胤之間的生死之隔,她也明白,只要還活著,就沒有解不開的結。


  真到陰陽相隔的那一天,便是想做什麼,也是徒勞。


  「祈然,祈然,祈然……」她一遍一遍地喚著他的名字,想要聽到他的回答,滾燙的淚浸濕他的衣衫,亦灼痛了他的心。


  他僵硬地站在那裡,巋然不動,仿若已經凝成一座雕塑。


  他的沉默讓她害怕,只能語無倫次地哭喊道,「你並不是不喜歡我了,我知道,我感覺得到,我沒有恨過你的,從來都沒有,我只是太想跟你在一起……」


  那些溫柔與愛護,不會是假的,她感覺得到。


  可是,她此刻緊緊抱著的人,卻不動,也不說話。


  「你說過的,我們要在桃源谷養老……」她泣不成聲地說道。


  其實,細細算來,她與他成親在一起的時間,也不一兩年時間,可是為什麼她總覺得,似乎已經愛上他許多年。


  她曾牽挂一個人十年,卻沒有愛上他。


  她與他不過分分合合一兩年,卻造就了一生的牽挂。


  彷彿已經過了滄桑百年,他緩緩抬起手來,冰涼的手覆上她扣在腰際的手,一點一點地拉開。


  「不要,不要,不要……」楚蕎緊緊扣著雙手,怎麼也不願意鬆開,「不要這麼殘忍,不要……」


  「你該走了。」他嘆息出聲,冰涼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的手指,她咬著唇不肯鬆手,自己扣得太緊手背都被指甲劃出血痕,也不肯鬆開。


  然而,他終還是掰開了她的手,掰痛了她的手,也掰碎了她的心,她最後的希冀。


  他強行分開了她的手臂走前了一步,淡然的聲音帶著入骨的蒼涼,「走吧。」


  說罷,他舉步往城內走去,腳步不復以往的平緩,有些急不可耐,仿若是在逃離。


  楚蕎還僵硬地伸著手臂,怔怔地看著他進了門,徹底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


  冷瑟的秋風,吹乾了她臉上的淚痕,也吹冷了她勇敢折返的所有熱情。


  她的愛情,終究是到了窮途末路。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站到麻木無力的身體漸漸有了知覺和力氣,她方才爬上馬背踏上來時的路,一路西行而去。


  只是,她不曾看到城樓之上,那白衣翩然的男人望著她離去的身影,鳳眸之中亦是淚光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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