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此情難忘(2)

  五天五夜,他們終於將燕禳身上的魔氣除去,從此他就可以平安健康的成長,至於那早夭的孩子,他只能如此。


  溫如春轉過身,望著孩子新立的墳塋,這是他的骨肉,他的孩子,他卻只是那樣匆匆一面,便成永別。


  「宸親王,你做這麼多事,害這麼多人,苦心積慮瞞著楚蕎。」他半跪在墳前扶著冰冷的墓碑,眼底蔓延起無盡瘋狂的恨火,緩緩轉過頭望向那風姿若神的無情男子,「你說,她要是知道這些,會怎麼樣?」


  燕祈然淡淡地望著他,一雙鳳眸,寒光冽冽,「今天在這裡的話,你說出一個字傳到她耳中,我能救了尹沉香的命,也一樣能要了她的命!」


  「你……」溫如春滿腔恨意地扶在墓碑的手青筋跳動,傷口崩裂,鮮血涔涔而落。


  「本王不想取你性命,也不想動尹沉香,但你若說了不該說的話,本王不介意把你們一家三口都安葬於此。」燕祈然冷冷說罷,便舉步朝著山下走去。


  「燕祈然,你這般狠毒,就不怕死後下地獄嗎!」溫如春憤怒地吼道。


  燕祈然嘲弄一笑,只是道。


  「我已身在地獄,又何懼再添幾樁罪孽!」


  燕祈然回到王府,天已經黑了。


  暖閣內,尹沉香和乳娘幾人正忙活著哄燕禳睡覺,奈何這小傢伙脾氣古怪,誰哄都不買帳,扯著嗓子哭得很是厲害。


  老酒鬼不經意一側頭看到已經回來的燕祈然,立即刷地站起身,從尹沉香懷中拎起啼哭不止的小世子,塞到剛進門的燕祈然懷中,「把你兒子哄一哄,哭得人頭都大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不錯,他老子那麼難伺候,這兒子比他還難伺候。


  燕祈然抱著孩子進門他往榻上一放,木然坐在那裡,也不打算哄他,尹沉香和奶娘在一旁瞧著,卻又看到他那一臉冷沉的面色,不好上前多言。


  燕禳躺在他邊上,漸漸止住了哭泣,小手拉扯燕祈然的衣袖就往嘴裡送,咬得滿是口水也不鬆開。


  老酒鬼抱著酒罈瞥了一眼尊貴的宸親王世子,哼道,「沒出息!」


  尹沉香知道他是去見楚蕎了,心中擔憂楚蕎的狀況,便問道,「阿蕎她……還好嗎?」


  燕祈然抬頭望了望她,淡聲道,「沒什麼事,你回去休息吧,孩子放我這裡。」


  尹沉香望了望在他邊上乖巧的孩子,道,「好。」


  說罷,帶著丫環和奶娘離開了暖閣。


  「側妃娘娘怎麼這時候走,現在孩子正與王爺親近,側妃娘娘該趁著這時候多留在這邊,抓緊了王爺的心才是。」丫環玉錦出聲道。


  尹沉香嘲弄一笑,「他的心就不在這兒,又怎麼抓得住?更何況……」


  她並未覺得他們之間這樣的相處有什麼不好,甚至感到慶幸,慶幸自己不用時時刻刻去面對這個喜怒無常的人。


  暖閣內,燕祈然怔怔地望著躺在身旁的燕禳,目光慈愛卻也苦澀,一早便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般地步,只是當這一天真正面對時,真正看到她那般絕望而仇恨的目光時,他還是會心痛如死。


  「怎麼?現在後悔了?」老酒鬼瞥了他一眼哼道。


  燕祈然沉吟不語。


  老酒鬼有些恨鐵不成鋼,氣急敗壞地在屋裡來回走動,「你再這樣下去,哪天就是因為她死了,她也不會再看你一眼。」


  「要你廢話。」燕祈然冷冷地瞥了一眼,淡淡道,「燕禳的狀況已經穩定了,你起程前往雪山神廟將那裡處理妥當。」


  「知道了,我會收拾乾淨,一定讓他們相信,抓過去的孩子已經死在了化魔池。」老酒鬼心不甘情不願地收拾東西,想了想又回頭道,「那神廟死那麼多人怎麼辦?算在楚蕎頭上,還是算在你頭上?」


  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把孩子的死做得讓人相信,可是一下死了那麼多人,神域肯定要追查兇手好吧。


  燕祈然眉眼一利,瞪了他一眼。


  「哦,你躲他們都來不及,還是算在楚蕎頭上好了,反正也是她乾的。」老酒鬼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咕噥道。


  燕祈然目光更加兇狠了,陰惻惻地說道,「算在那紫狐狸身上,橫豎他們也是要找他的。」


  「你變得越來越不是東西了。」老酒鬼回頭望了望,哼道。


  燕祈然眉眼沉沉,淡淡道,「我得罪他也不是一兩回了,多一樁也沒什麼大不了。」


  「是沒什麼大不了,只是現在你把護身的神符都送了人,要是那紫狐狸和神域的人尋上門來,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再救你。」


  「還不走?」燕祈然不耐煩地哼道。


  「哦。」老酒鬼應了聲便朝外走,走到門口又折回來,站在他面前盯著他問道,「那個……你記憶那麼混亂,時有時無的,應該記不起以前我那個拿了那什麼的事吧!」


  燕祈然冷冷地瞪著他,「你說呢?」


  「我走了。」老酒鬼一愣,隨即轉身就跑。


  天啟十二年,秋。


  燕皇召告天下,欲禪位於嫡長子宸親王燕祈然,但聖旨一下立即遭到了群臣反對,縱是如此,禪位大典卻一直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皇榜一出,楚蕎立即讓瀧一護送玉溪離京去大宛了。


  忠義候府的家眷讓魏老夫人以回鄉省親的名義帶出了上京,虎威堂眾將的家眷親屬也讓楚蕎秘密送離了京城,只有忠義候和鳳丞相是朝中重臣,一時間還不能離開引起對方警覺。


  燕胤答應忠義候和鳳丞相兩人由他帶出宮,想了想還是道,「我想,縈縈交給魏景就好,你還是……先出上京為好。」她跟他們一起,免不得便要對上宸親王府的人,才剛剛經歷了喪女之痛,他們何以忍心,她再跟那個人生死敵對。


  楚蕎淡笑道,「擔心我會誤了你們大事?」


  燕胤笑了笑,也沒多做解釋。


  「放心吧,我很冷靜也很清醒,燕祈然曾經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但從帶著明珠離開王府開始,他就已經什麼都不是了。」她說的平靜而斷然,連目光都無一絲悲喜起伏,「我虧欠鳳家良多,不親自營救縈縈和鳳大人出去,我也無法安心離開。」


  千丈崖的悲劇,她不想再一次重演。


  燕胤見她一臉堅執,於是道,「那你與魏景一起營救縈縈,禪位大典未時開始,未時三刻虎威堂的人會換防西城,那是咱們出城的最好時機。」


  「我知道了。」楚蕎道。


  燕胤前腳從清雲巷離開,尹沉香後腳便也來了這裡,楚蕎卻一直避而不見。


  尹沉香等了一個多時辰方才離去,迎面碰上狼狽不堪的男子,不由止住了腳步「……溫師兄。」


  溫如春面色青白,耳巴也生出胡茬,看到迎面走來的人愣在了那裡,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痛苦地咽了下去。


  半晌,尹沉香舉步走來,與他擦身而過。


  溫如春僵硬地站在那裡,手緩緩收握成拳,分不清此刻是痛,還是恨,恨這蒼生的無情。


  「沉香。」


  背後的女子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卻沒有出聲。


  「將來不管發生了什麼,你遇到了什麼,我還是我,一直等著你的我。」溫如春顫抖著聲音說道。


  他無法在現在告訴她,宸親王府的那個孩子不是他們的孩子,而他們的女兒,早已命喪黃泉。


  半晌,沉香沒有說話,悄然一步一步離開,遠去。


  溫如春回到了清雲巷,楚蕎也沒有多加追問,他要跟著他們一起,便也讓他留下了。


  與此同時,墨銀也將王府的一封書信送入了東籬園暖閣,道,「是溫如春的信。」


  「念!」


  「他說,明珠的事他會守口如瓶,但若王爺有朝一日為難尹沉香和國公府,他也有千百種辦法讓……楚蕎死於非命。」墨銀如實稟報道。


  燕祈然面色了無波瀾,連看也未看一眼他手中的信。


  「要不要把他……咯!」墨銀抬手,做了個滅口的動作。


  「罷了,不用理他。」燕祈然冷冷道。


  並非是受他威脅,而是再為難楚蕎,如今溫如春在她一邊,動了他,無疑會驚動她。


  墨銀知他一向說一不二,也不再多言,只是道,「禪位大典那天,王爺真要去嗎?」


  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個個如狼似虎的兄弟不知準備著些什麼招數等著他去落網呢?


  「那麼多人等著本王去,怎好讓他們失望。」燕祈然攏了攏燕禳的襁褓,眉眼間一如往昔的雲淡風輕「你留在王府,保護王府安全就是,外面的事不用管。」


  「可是……」那麼多的人千方百計地要把它送上死路,哪是能簡單應付的事。


  「老頭子也不會做視不理,你只要確保王府上下的安全就足夠了。」燕祈然沉聲道,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墨銀沉默了片刻,垂首回道,「是!」


  可是他最擔心的反而是清雲巷的那個人,禪位大典當日京中必生動/亂,其中必然會有她的手筆。


  天還沒亮,楚蕎便從密道潛入了皇宮,尋到了鳳緹縈所在的寢宮。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晁太後為了讓鳳家站在她一派,協助二皇子起事,派人嚴密看守了鳳緹縈的寢宮,並派了貼身的親信就近「保護」。


  楚蕎一見情形不對,便設法混在送早膳的宮人中進去與鳳緹縈易容互換裝容,讓她先從密道出宮與魏景會合,自己代替她留了下來。


  未時一到,禪位大典開始的鼓樂震動整座皇宮。


  楚蕎估算著燕胤那邊行動的時間,從鳳緹縈的寢宮脫身,順利與沁兒會合趕往西城。


  燕胤也已經成功從禪位大典的混亂中將鳳丞相和魏老候爺營救出來,所有的一切,難以想象的順利。


  「沒想到這麼快就成功了,比計劃中還要早半個時辰。」魏景有些有興奮道。


  鳳緹縈和楚蕎都是心思敏銳之人,兩人相互望了望,面上都泛起凝重之色。


  「出了什麼事?」魏景問道。


  燕胤望了望幾人,說道,「所有的一切,似乎有些太順利了。」


  禪位大典上,燕祈然始終未曾露面,那才是他最大的不安。


  「沒時間再多想了,寧王你和虎威堂上下帶人先走,我和沁兒帶人斷後。」楚蕎決然道。


  他們計劃的一切,確實進行得有些太過順利了,幾乎沒有一點阻礙。


  「好。」燕胤說罷,回頭朝魏景囑咐道,「我帶人先去開城門,你負責保護老候爺他們離開。」


  「知道了。」魏景重重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楚蕎亦帶著化妝為百姓的烏衣騎離開小巷混入人流,準備截殺從宮中出來的追兵。


  燕胤與虎威堂眾人幾乎沒費什麼功夫便拿下了西城城門,立即通知魏景護送鳳緹縈等人前來準備出城。


  然而,看著高大的城門緩緩開啟,外面不是想象中的廣闊天地,而是密密麻麻,寒光閃耀的箭機營。


  不遠處的樹萌下,白衣翩然的宸親王正在悠然品茶,恭候多時。


  萬箭在弦,只待一聲令下。


  燕胤面色也不由一沉,他正奇怪這個本該是禪位大典主角的人為何沒有露面,原來,他一早就等在了這裡。


  如今看來,這禪位大典也是他和燕皇有意安排的一場戲。


  魏景也不由緊張地望了望燕胤,即便燕皇不追究寧王的身世,便是沖著恭仁皇后之死的大仇,燕祈然也不會輕易放過鳳家的人。


  燕胤提劍站在最前,冷冷地望著樹上悠然品茶的人,握劍的手青筋隱現,他不甘心,他不甘心所有人的生死就這麼輕易被捏在他的手中……


  半晌,坐在樹下品茶的燕祈然淡淡出聲,「寧王,不留在宮裡參加禪位大典,這麼急著出城,準備去哪呢?」


  「宸親王你這主角,不也是缺席未露面?」燕胤冷然一笑,道。


  燕祈然眼也沒斜一下,「本王不缺席在此恭候,哪能見著寧王大駕?」


  話音一落,站在他邊上的王府侍衛不由打了個寒顫,多年的經驗告訴他,他家主子說話越客氣,就代表他現在心情越不好。


  「或者,本王不該叫你寧王,該叫你一聲……堂兄才是。」燕祈然淡淡側頭,瞅了一眼城門口的一行人,目光寒涼若雪。


  燕胤及鳳緹縈等聞言都齊齊變了臉色,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了這些事的?


  燕祈然淡淡地收回目光,慢悠悠地轉著手中的茶杯,淡淡說道,「鳳丞相和魏候爺那麼費盡心思給你隱瞞身份,也難怪把這上京城上下的人唬了這麼多年,你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升官發財,步步青雲。」


  燕胤等人沉默,誰也沒有說話。


  「不過寧王當真是好定力,太子妃死在面前也能安如泰山,巋然不動。」燕祈然唇角勾起一絲優美的薄笑,語氣中竟帶了幾分讚賞。


  燕胤握劍的手骨節咯咯作響,望川樓下的那一日,永遠是他一生最痛,卻又在這樣的時候,被人這般輕描淡寫地揭開了血淋淋地傷口。


  「鳳丞相不覺得眼前的畫面很熟悉嗎?」燕祈然淡淡輕笑,幽幽說道,「當年,你就帶著這麼多的弓箭手,尋到我家要把我們母子殺人滅口的,只可惜我們沒死,卻在鳳家死士的追殺中,逃亡了整整八年,第九年也是你假傳消息讓他出征衛國,害得他殺手殺了我母親。」


  誰也無法知道,母親死在自己最心愛之人的手上之時,是何等的痛苦與絕望。


  「這十年,你也時時怕著這一天吧!怕到日日惡夢難眠吧,可是這些與我們當年的八年逃亡,血雨腥風相比,太安逸不過了。」他平靜地述說著,平靜地彷彿那發生的種種只是別人的故事。


  鳳丞相唇上血色漸失,當年他為了取得晁太后的信任保住燕胤,不得不受她的命令去追殺他們母子,可是整整八年卻沒殺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他真的會無能成那樣嗎?


  他將他們逃回衛國的消息稟報給晁太后,以為她會有所顧忌而收手,再之後發生的悲劇,已經不是他所能阻止的了。


  從燕皇將這個孩子帶回上京,他就知道他決不會放過鳳家,這一天終究是逃不掉了。


  「這十年,也讓你們活得夠長了。」燕祈然擱下手中的茶杯,側頭望了望了燕胤,「這樣殺你們,你們勢必不服,寧王,本王給你一個救人的機會。」


  「說!」燕胤沉聲道。


  「聽燕皇陛下說寧王棋藝不錯,你便來與本王下了三局,若你能贏了,本王便放你們走。」他淡淡說著。


  燕胤聞言收劍,大步走了過去,「怎麼賭?」


  「這一局,先給你試試手,賭一個。」燕祈然笑意淡淡瞥了一眼鳳緹縈一干人等,「你贏了我放一個人,你輸了我殺一個人。」


  「好。」燕胤沉聲道。


  既然都是死路,他便賭一回,只希望能在棋局上拖延些時間,在城外十里接應的人發現異常能儘快趕過來助他們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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