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紙休書(1)

  完了。


  白二爺腦子裡瞬間冒出了這兩個字,最不想碰上的人,偏偏好死不死碰上了。


  諸葛無塵面上一瞬的慌亂,轉瞬又收斂得不露痕迹,淡淡一笑,「宸親王,好久不見!」


  這個人在這裡多久了,是不是連楚蕎來這裡的事,他都已經一清二楚。


  抑或者,他是跟著她尋到這裡的。


  夜色中,絕代風華的男子靜然而立,身披一件燦爛如雪光的銀白狐裘,那樣驚艷人目光的所在,似在無形之中也照亮了夜色。


  只是那一雙眼睛,似海深沉,冷光懾人。


  「左賢王當日盛情相邀本王去蒼月一會,本王一直感念於心,今日特來送一程。」他的聲音冷如冰,涼若雪。


  白二爺頓時一個寒顫,這送一程,明顯是要送他們見閻王啊!

  這個連虛迷幻境都闖出來的變態,如今的諸葛無塵和它哪是對手。


  「多謝宸親王好意,本王心領。」諸葛無塵淡笑道。


  「只是不知道,左賢王有沒有本王那個好運,能逃出生天。」燕祈然負手而立,神色淡而沉冷。


  「宸親王,若是因為我與她在此相見而嫉恨在心,你大可放心,只有一場道別而已。」諸葛無塵掃了一眼暗隱在四周的人馬,平靜說道,「從此之後,我與她不會再相見。」


  燕祈然冷然淡笑,「你與她見與不見,你都非死不可。」


  沒有人知道,因為這個人,讓他在幻境失去了多麼寶貴東西,那是他死一千次一萬次,也償還不了的。


  「宸親王,我不想與你為敵,起碼現在不想。」諸葛無塵道。


  燕祈然眉梢微挑,笑意冷然,「左賢王這是在向本王認輸低頭嗎?」


  「你?」諸葛無塵淡然一笑,「我想你這一輩子也等不到本王向你低頭的那一天,我只是不想楚蕎在你我之間為難。」


  他們之間的較量,無論誰生誰死,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他不怕與這個人的交手,但怕最後的結果,讓她剛剛萌芽的幸福毀於一旦。


  燕祈然眉眼間煞氣頓生,冷笑,「左賢王是要告訴本王,你對於本王的王妃……有多麼重要嗎?」


  他憑什麼就認定,自己對她就那麼重要,重要的與他同等分量?


  諸葛無塵面色無波,沉默不語。


  「先前利用本王的王妃引本王前去蒼月,如今還想利用本王的王妃要本王放你一條生路,左賢王未免想得太好了。」燕祈然冷哼道。


  諸葛無塵煢然立在風中,青衣素袍,雍容儒雅,淡笑道,「就算當初我不出手,只怕你也不會善罷干休,不是嗎?」


  「當然。」燕祈然冷然一笑,「只不過本王出手,就不會給敵人一絲一毫的生存之機,沒讓本王死在幻境,是你最大的失敗。」


  「既然宸親王打定主意要送本王上路,那就動手吧!」諸葛無塵說罷,眉眼一沉,周身青光大盛。


  燕祈然神色淡淡地負手轉身,一邊走,一邊道,「動手吧,天亮了他若還有一口氣在,你們也不必活著回來!」


  話音一落,夜色之中無數道黑影自四面八方疾馳而來,撲向那道閃耀的青光,然而那青光之中一道白光驟然一亮,將所有人震飛出去。


  「你敢殺他,蕎蕎一定恨你一輩子!」


  燕祈然淡淡回頭,目光落在諸葛無塵肩上白毛飛揚的東西,對這隻會說人話的耗子,沒有太多的訝異之色。


  良久,他漠然掃了一眼諸葛無塵,「我也想看看,為了他……她是不是真會恨我一輩子!」


  白二爺湊在諸葛無塵耳邊低語道,「你一個人能頂多久?」


  「這些人不成問題,就是他……」最難對付的是燕祈然這個高深莫測的,這個人打定主意要他死,就算不惜親自動手,也絕對不會放他回蒼月。


  「你儘力先頂著,蕎蕎應該還沒走太遠,爺去把她追回來。」白二爺低聲道。


  他們是秘密前來,沒有護衛,也沒有援兵,還要對付一個燕祈然,這世上能阻止他的,恐怕也只有楚蕎一個。


  「合你我之力對付他足夠,不要去找她。」諸葛無塵截然拒絕去向楚蕎求救。


  今日,何嘗不是那一天的重演,那樣的殘酷,讓她面對一次已經讓痛悔終生,他何忍再讓她承受第二次。


  「可是……」白二爺望了望遠處的白影,凜然道,「那好,你對付這些,爺去招呼他,你逮著機會就先跑。」


  「小白?」諸葛無塵顯然不同意。


  他知道白二爺自有神通,可是它又如何能敵得過燕祈然?

  「別忘了,爺可是堂堂白止神王座下首席大弟子,沒那麼弱的,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論快捷,他也不一定比得過爺。」白二爺道。


  「不行……」諸葛無塵正出口反對。


  「少廢話,上!」白二爺已經從他肩頭,狼竄而出,小小的身影快捷如風撲向燕祈然所在的方向。


  白二爺四爪塗毒,在燕祈然身邊上竄下跳,卻連衣角也沒碰上一分,但燕祈然每每出手卻都留有餘地,不取它性命。


  於是,勇猛的白二爺愈發撲得兇猛,咬得歡快,最終一爪子在燕祈然手上撓出一道血爪痕。


  「小東西,看在她的份上,我不取你性命,休得造次!」


  「爾等鼠輩,敢偷學神技,看爺不替神王殿清理門戶。」白二爺白牙森森地仰視著白衣飄飄的男人,惡狠狠地道。


  「鼠輩?」燕祈然俯視著地上小白鼠,哼道。


  那目光極淡,白二爺卻覺得他在在嘲笑,於是憤怒揚爪一指,「你嘲笑爺?你敢嘲笑爺?」


  燕祈然淡淡掃一眼不遠處已經快要脫身的諸葛無塵,長袖一拂便將白二爺困在以氣而造的牢籠中。


  白二爺眼見情況不妙,心下一橫,「死就死吧!」


  說罷,小小的身子在身子在小小的牢籠之中打著迅捷而怪異的拳法,卻每一個動作都在空氣中畫出閃著白光的奇異符號,最後爪子在胸前結出複雜的印伽,沉聲一喝。


  「風神!怒!」


  聲音在夜色中回蕩,似在號令著天地不為人知的可怕力量。


  幾乎在轉眼之間,驟然而起的狂風席捲而來,將諸葛無塵快速捲入風中,迅速遠去。


  燕祈然回頭冷冷望了一眼搗亂的白二爺,身形快若流光追了出去,黑衣的侍衛們迅速上馬,疾追而去。


  白二爺虛弱地倒在籠子里,望著夜色的天空,「蕎蕎,蕎蕎,求求你,來救救他……」


  上京城內,燈火明亮,熱鬧依舊。


  楚蕎回到宸親王府時,沁兒還沒有回來,回去宸樓並不見燕祈然,平日里這個時辰他是早就睡下了的,於是便又尋去了東籬園。


  東籬園暖閣燈火是亮著,卻空無一人。


  「他出去多久了?」不僅燕祈然不見了,連墨銀也不見了蹤影,她只得詢問瀧一。


  瀧一沉默了片刻,道,「王妃出府一柱香后,王爺便出門了,吩咐說王妃回來便先歇下。」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楚蕎掃了一眼暖閣之內,準備回宸樓再等他,空中卻驟然一股狂風而過,園內所有的燈火瞬間熄滅,靜寂如死。


  她皺著眉頭望了望夜空,依稀看到夜空中風雲涌動,那樣的場景她不是沒見過,是神域中人施展神術借天地之力才會出現的異動。


  老酒鬼此刻還醉倒在府里,燕祈然從來不會施展這些,難道是白二爺他們回去路上遇到了……


  她倏地回頭,望向一片漆黑的暖閣,驀然憶起中午在這門外聽到的話。


  「他要找死,本王自然得親自送他上路!」


  ……


  難道,燕祈然要下手的人,不是二皇子燕胤,而是……諸葛無塵?

  她不再往下想,快步出了東籬園吩咐人備馬,一種縱馬如飛趕往諸葛無塵離開的方向,那兩個人一旦碰面,是誰也容不下誰的。


  「楚姐姐,你去哪?」沁兒正從外面回來,迎面看到打馬而來的楚蕎,不由上前去問。


  楚蕎卻看也沒看她,快馬加鞭朝城外去了,任後面的人怎麼叫,也恍若未聞。


  曠野上,被困在牢籠中的白二爺仰頭望著天,忽地見頭頂一陣疾風掠過,隱約嗅到了楚蕎的氣息,瞬間一驚,大喊出聲,「蕎蕎!蕎蕎!我在這裡!」


  楚蕎隱約聽出是白二爺的的聲音,勒馬折回看到被困在牢籠里的那一團小小的白,一彎腰將它揮上馬背,「耗子,你怎麼了?」


  「快去救諸葛無塵,燕祈然要殺他!」白二爺顧不得許多,催促道。


  楚蕎咬了咬唇,沒有說話,狠狠一抽馬鞭,朝著白二爺所指的方向追去。


  來得路上,她總希望那隻她多餘的擔心,然而,此刻她所猜想一切,終究成為了她最不想面對的現實。


  她不動聲色從腰間的錦囊里摸出一粒藥丸,「把它吃了。」


  這是她從醉老頭那裡那裡討來的,是怕燕祈然再病發而備在身邊的。


  白二爺接過服下,只覺周身的力量瞬間便被補給了回來,連忙破了困住自己的牢籠,爬上楚蕎的肩頭,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找上你們多久了?」楚蕎先問出了聲。


  白二爺望了望遠方,坦然回道,「你一走他就出現了,恐怕我們一進大燕境內就被他的人給盯上了。」


  楚蕎沉默著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得趕馬,刺骨的寒風攜著零星的雪粒打在臉上,針扎一般的疼痛。


  「那兩個人,誰也容不下對方,總有一天,他們還是要你死我活。」白二爺平靜地說道。


  「我知道,可我不得不救。」楚蕎沉聲道。


  一個是她心中所愛的男人,一個是在她冰冷絕望童年給予她希望的人,一邊是愛情,一邊是道義,這二者之間,她無法只選其一,而置另一方於死地。


  「蕎蕎,那個人再寵你,也不可能一直退讓,你有你的堅持和原則,他也有他非走不可的路,除非你能為他而改變,或許他為你而改變,否則,你們之間……難有幸福。」白二爺幽幽說道。


  楚蕎緊抿著唇,一張臉凍得通紅,只是不斷地揚鞭飛奔,想要盡自己一切地努力,卻阻止那場可怕的對決。


  白二爺跳到馬頭,回頭望了望沉默的女子,那沉痛卻不改堅執的目光,讓它想去了多年的故人。


  於是,它道。


  「蕎蕎,神王殿有一種忘川河水煉製的酒,據說喝了就可以讓人前塵盡忘。如果有一天,那有一天那個人帶給你的痛多過於愛,你不想再愛他,卻又忘不了他,只要你開口,爺定替你求來那一盞酒。」


  楚蕎淡然一笑,「是嗎?」


  白二爺卻沉默了,那東西據說是有效的,可是為什麼葉子喝了它,卻最終還是愛上了那個不該愛上的人。


  它想,可能是葉子酒量太好,所以才成那樣吧。


  與此同時,那道卷著諸葛無塵離開的狂風,已被燕祈然一道白光劈開,那青影與白光不斷碰撞,每一次的碰撞周圍也隨之地動天搖。


  諸葛無塵雖也從諸葛家那些長老身上習得神術,但比起燕祈然,卻還是遠遠不及,最終一招交手之後,兩人錯身而過,他一口鮮血噴血,半跪於地。


  燕祈然負手回身,淡淡瞥了一眼落敗的人,「你輸了。」


  諸葛無塵抬手拭去唇上血跡,踉蹌地站起身,「既然敗在你手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本王只有一個要求。」


  燕祈然負手而立,雪色輕裘隨輕擺,飄然如仙,冷言道,「說!」


  「今日之事,若她不知道,你便永遠不要讓她知道。」諸葛無塵直視著那雙冰冷而漠然的眼睛,沉聲說道。


  燕祈然沉冷一笑,極盡譏誚,「左賢王臨死還這般記掛著本王的王妃,當真是令人感動!」


  諸葛無塵孤身而立,直視著那睥睨萬物的男人,不畏不懼,而那雙望著他的眼睛,卻愈發陰鷙,「本王最想做的,是把你也送進虛迷幻境里,因為在那裡,你差點了害死了她,也讓本王失去了你死千百次也償還不了東西。」


  諸葛無塵笑,有些凄清落寞,大約便是如此,命運才給了他最殘酷的懲罰,讓他永遠失去了她。


  燕祈然望了望漸亮的天色,漠然轉身,「殺!」


  墨銀緩緩搭箭拉弓,瞄準對方的眉心,箭如流星激射而出,在這黎明之前,結束這一夜的搏殺血戰。


  然而,那支箭正要刺中那中眉心穿顱而過,卻被憑空而出的另一支箭矢擊改變了方向。


  一時間,所有人都順著那箭射來的方向,身形單薄的女子高踞馬上,那執弓的手還未來得及放下。


  「王妃?!」墨銀出聲。


  燕祈然背影一震。


  楚蕎望著眼前的一切,手腳冰冷得幾近麻木,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才能化解眼前的一切。


  燕祈然冷冷出聲,「還不動手?」


  「為什麼要殺他?」楚蕎望著那冷漠的背影,厲聲問道。


  燕祈然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斜了一眼墨銀,墨銀立即搭箭拉弓,然而與此同時,楚蕎已經從馬上幾個起落,擋在了諸葛無塵身前。


  「為什麼要殺他?」楚蕎又一次問道。


  為什麼當著她的面,也要這般置他於死地。


  墨銀拉著弓弦,卻不敢放箭。


  半晌,燕祈然淡淡轉身,眉目冷然地望著她,「給我一個不殺他的理由?」


  楚蕎直直望著她,卻無言以對。


  因為他是鳳寧瀾,是救過她命的鳳寧瀾,是她喜歡過十年的鳳寧瀾,然而這個理由卻是無法告訴燕祈然的。


  如果知道他是鳳家人,新仇舊恨,他更會殺之而後快。


  「沒有?」燕祈然冷淡一笑,伸手接過墨銀手中的銀弓,緩緩拉開弓弦,「他害得你我險些命喪幻境,他害得本王這幾個月飽受煎熬,足以讓他死千百次。」


  他身後,所有的黑衣侍衛也紛紛搭箭拉弓,等著主子的一聲令下。


  「讓開!」燕祈然目光沉冷喝道。


  楚蕎目光定定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就在幾個時辰之前,他曾給予她這一生最感動的幸福,卻又在此刻,漠然如斯。


  她緩緩張開雙臂,沉聲說道,「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兩人默然對視,一個冰冷漠然,一個倔強堅持,誰也不肯讓步。


  那是他一度要置他死地的敵人,是絕決不能容忍的存在,而對於她,那是曾在她絕望之際帶給她希望的人,是在這世上唯一給過她溫暖的人,是虧欠了一生卻都無法償還的人。


  燕祈然靜靜地望著她,望著她以生命在護著另一個男人,他以為在她隨她進入虛迷幻境,那時便已經做了選擇,他以為在那裡歷盡生死之後,他們都懂對方的。


  可是現在,他發現,他們並不懂彼此。


  她不懂他此刻所做所為,他亦不懂她為何總在這個男人危難之際,毫無猶豫不顧一切地去守護,甚至……不惜與他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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