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不是你(1)
三個月後,江南。
相思山莊。
清秀出塵的素衫少年站在山莊門外,第無數次著對著那風/騷與憂鬱並存的庄名,第無數次皺起了眉頭,咬牙切齒地進了庄內。
她正是已經從上京失蹤三個月的宸親王妃,楚蕎。
在宸親王府將大燕快掀得天翻地覆,甚至都尋到了遠在蒼月的諸葛世家和西域大宛,燕祈然卻做夢也沒想到,她就藏在了他的封地——江南。
山莊內鶯歌燕舞,只不過這裡的歌者和舞者都不是女子,而是個個水靈靈的翩翩美少年,隸屬某個斷袖莊主的一群男寵。
楚蕎走近園中花陰下正無比享受的金髮男子。問道,「找我來什麼事?」
「我是想告訴你,諸葛世家的人也在暗地找你了,要不要我告訴你諸葛無塵在哪裡?」商容笑眯眯地問道。
「不用。」楚蕎在樹下,席地而座。
「你當初離開不就是想和他私奔嗎?這會又怎麼了,莫不是……」他說著一臉驚恐地捂住心口,驚嘆道,「莫不是你看上我了?」
「抱歉,我對你一絲絲的興趣都沒有。」楚蕎冷聲打斷某人的自戀幻想,咬牙切齒地道,「我不過在上京幾個月,庄內的生意帳目讓你搞得一團糟,我一回來就收拾爛攤子,明明出力的是我,最後拿錢最多的永遠是你,我覺得咱們有必要重新定一下,咱們的分成。」
「哎,別這麼無情嘛,談錢傷感情。」商容笑容諂媚地給她倒茶。
楚蕎接過抿了一口,冷聲道,「別給我談感情,談感情傷錢。」
商容笑眯眯地又是給捶背,又是給捏肩,「就算不看在咱們這些年交情的份上,也看在我幫了你幾次的份上,要不是我及時出現,你現在還在宸親王府里呢?」
「我每次都有付錢。」楚蕎淡聲提醒道。
「別這麼翻臉無情,否則我就把你在江南的消息告訴上京城的某人,或者蒼月諸葛家的某人……」商容笑著威脅道。
「奸商!」楚蕎恨恨道。
「哎呀,彼此彼此。」商容毫不客氣地誇讚道,「宸親王府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左賢王那裡,你就趁機脫身跑了,你比我還奸詐。」
楚蕎默然淡笑,事情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宸親王府的人還在四下搜捕她和商容,但現在的她已經重新做回神兵山莊的三當家,而這個身份外人要想查到,簡直比登天還難。
「最近耗子有沒有找你?」商容睨了她一眼,問道。
楚蕎秀眉微揚,哼道,「你都找不到它,我怎麼知道?」
「這死耗子,最好永遠躲在它的耗子洞,否則……」錢瘋子陰惻惻地咬牙道。
楚蕎垂眸抿唇思量,白二爺應該是跟著諸葛無塵去了蒼月,它一聽到是紫衣金髮的男人擄走她,肯定就會知道她是和商容回了神兵山莊,若是奴顏婢膝,賣友求榮告訴諸葛無塵神兵山莊的事,那她可就沒法安生了。
「錢瘋子,如果耗子找到了它師傅,你會不會下殺手……」楚蕎試探著問道。
「會。」商容一向玩世不恭的面上現出狠厲之色,兵鋒般懾人,咬牙切齒道,「不止要殺了他,還要他比她更痛苦千百倍的死。」
楚蕎被他那冷厲駭人的神情驚得一身冷汗,若真如白二爺所說,諸葛無塵是白止神王轉世,這個秘密無論怎麼掩藏,總有一天也會被商容所察覺。
「上京那邊,怎麼樣,沒出什麼亂子吧?」楚蕎趕緊扯開了話題。
「你問的誰?寧王?還是……你前夫燕祈然?」商容懶懶地瞥了她一眼,哼道。
楚蕎抿了抿唇,沉默不語。
「你可真是無情,虧得你前夫還一直念念不忘地找你,你連問都懶得問一句。」商容道。
楚蕎低眉掩去眼底變幻的神色,只是問道,「寧王府和緹貴妃,沒出什麼事吧!」
商容望了她許久,方才開口答道,「緹貴妃聖寵正隆,寧王吃的好睡得好,沒什麼要你操心的,不過你竟然想把神兵山莊的壓箱底給他們,這事,我可不同意。」
「那是我的東西,你半根手指頭都沒動,憑什麼不同意?」楚蕎冷哼道,起身便走。
神兵山莊耗時多年,終於制出了第一批火槍,她已經暗中投入訓練。寧王府和縈縈將來要從上京脫身,這支當世絕無僅有的火槍隊留給他們的護身符,以便助他們脫險。
「江南不能再待了,你前夫再不久就要回來了,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去。」商容在背後提醒道。
楚蕎背影一震,舉步朝著山莊外而去,「知道了,收完這裡的生意就走。」
神兵山莊雖然主要販賣弓槍劍戟軍械,但同時也經營酒樓,茶莊,綢緞裝,航運等各行各業,所以這些年來,儼然可以說到了富可敵國的地步。
從山莊離開,楚蕎立即著手將江南境內各家店鋪的生意暗中轉讓,準備在燕祈然回江南之前脫身離開。
次日,她剛在茶樓各個管事交待好事情,準備回庄催促商容儘快搬家,誰知剛一出門,便撞上等候已久的青衫如畫的男子。
他就那麼站在人來人往的茶樓門口,眉眼溫柔如融雪的春風,面容有著令人心疼的削瘦與憔悴,目光落在正走出茶樓的清秀少年。
楚蕎微一頓步,然後如同一個路人走上前去,與他錯身而過。
「阿蕎。」身後的人出聲,聲音溫柔又無奈。
楚蕎一震,愣愣地站在他的背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諸葛無塵不可能這麼快就查到她在江南,唯一的可能就是白二爺賣友求榮。
許久,諸葛無塵轉過身來,道,「小白告訴我,來江南可能會找到你,果然。」
楚蕎被識破,也懶得再狡辯,左右望了望道,「換個地方說話。」
「好。」諸葛無塵點了點頭,跟著她一道進了茶樓。
靜謐雅緻的雅閣,茶香瀰漫。
楚蕎摒退了樓中的夥計,自行斟了茶,出聲道,「耗子,你可以出來了。」
白二爺慢吞吞地,心虛地從諸葛無塵的袖中出來,爬上桌果斷認錯。
楚蕎望了它許久,抬眸望了望諸葛無塵,道,「這個時候,你不是該與晏姑娘成婚了嗎?」
「阿蕎,你知道,我想娶的人從來不是她。」諸葛無塵目光灼灼地望著眼前眉眼清秀的男裝女子。
他一直以為那樣孤苦無依的少女一直是需要他的庇護的,卻沒想到這些年,她早已擁有了足夠可以保護自己的力量,竟然就在燕祈然的眼皮底下脫身。
若不是白二爺坦言相告,他想,不止燕祈然找不到她,就連他也沒這個幸運,此刻站在她的面前。
「就算不去蒼月找我,你也該給我一個消息,一封信,讓我知道你在哪裡?你過得好不好?」諸葛無塵望著她,無奈地責備道。
她可知道,這三個月來他是多麼害怕,害怕這一別又是多年的遙遠分離,遠得讓他連再見她一面,都難如登天。
楚蕎低垂著眼帘,眼眶泛起微微的酸澀:「……對不起。」
她比誰都要理解那份心境,那份苦苦期盼的心境,她曾有十年就在那種期盼中,等待中度過,可是命運弄人,曾經說好要一生相守的他們,卻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白二爺望著兩人慨然長嘆,他一直不希望楚蕎再與這個人在一起,可是當看到他那樣決絕地取消與晏子喬的婚禮,看到他因著一句稟報說西域出現了有身形像她的人,他不眠不休奔赴西域,它終究心生不忍,冒著被商容滅口的危險,將他帶到了這裡。
兩人相顧沉默,諸葛無塵走到她面前,輕輕牽起她的手,溫聲道,「阿蕎,跟我去蒼月。」
「我……」
「十年一別,我們已經錯失彼此太久,我不想再經歷一次這樣的分別。」諸葛無塵目光深深地望著她,「小白說,你在西域一直在等著我,為什麼現在,你卻不肯跟我走?」
楚蕎斂目,深深吸了口氣,坦然言道,「你該知道,很多東西都改變了,我嫁過人,我有過一個三個月的孩子,我……」
這樣的她,還怎麼再回到他的身邊。
諸葛無塵聞言低頭自嘲一笑,直言道,「作為一個男人,沒有誰在知道自己心愛的女人曾屬於他人,會不妨忌,不心痛,不介意,可是那一切的痛,都抵不過失去你所帶來的痛……」
上京之時,看著她站在燕祈然的身邊,每每半夜夢醒想到他正躺那個男人懷中,他早已經妒忌得幾欲瘋狂。
楚蕎沉默地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轉過身去,藏起那張已經淚流滿面的面容。
她害怕現在的諸葛無塵,已經不僅僅是當初那個鳳寧瀾;她害怕他們的美好回憶終有一日會敵不過那個女子在他身邊十年的相伴;她害怕這份自己曾深深期盼的幸福,會因著他們之間的種種變化,最終會中途夭折……
諸葛無塵僵硬的站在她的背後,手心的溫度寸寸冰涼,最後「嘣」地一聲倒了下去。
楚蕎轉身一見,瞬間慌了神色,扶他起來,「你怎麼了?」
諸葛無塵疲憊無力地擺了擺手,坐在桌上的白二爺出聲說道,「一個已經苦苦找了你三個月,聽說你在江南,一路跑死了八匹馬的人找到這裡,你以為他的精神有多好?」
最後,楚蕎只得答應下來,等處理完江南的事去去蒼月找他,諸葛無塵這才放下心趕回國去,他在江南畢竟不能久留,很容易引起宸親王府的注意。
上京,宸親王府。
整個王府都籠罩著冷冽的沉寂中,單喜扶著燕皇到了宸樓之前,上前試探性地敲了敲門,開口稟道,「王爺,陛下聽聞你舊疾複發,過來探望。」
半晌,屋內之人未有一絲回應。
燕皇沉著眉,徑自推門而入,進到內室方才看到一身雪衣的男子斂目靠榻上,如玉的面容帶著些許病態的蒼白。
「朕聽瀧一回報說,那個紫衣金髮的男人曾有兩次與你交手,且這兩次都與楚蕎有關,想想也該知道,她不是被人擄走,是早就打定了主意演這樣一齣戲從王府脫身。」燕皇扶著桌子坐下,沉聲說道「任你給她萬千寵愛,恐怕,她一分也沒放在心上。」
他自己兒子的身手,他是知道的,而那個紫衣金髮的人竟可以兩次都傷了他,又該高深到什麼地步?
楚蕎竟與這樣的人物有牽連,他一直以為這個女子只是韜光養晦,但他現在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低估了她。
燕祈然只是疲憊地靠在榻上,沒有說話。
「那樣無情無義的女人,你何必找她。」燕皇沉聲道。
宸親王妃失蹤第二天,他竟親自追著諸葛無塵的使團,一路到了蒼月尋人,又無功而返回到上京,多年未平息的舊疾也因著那連日的奔波而複發。
「陛下探望完了,請回。」燕祈然眼也未抬,冷聲下起了逐客令。
燕皇沒有惱怒責怪,只是無奈嘆道,「上京這是非之地,若不是願多留,就早些回江南養病,再不然去你師傅那裡也好,有他照應著,你舊疾也能早日好了。」
燕祈然低垂著眼帘,目光始終停留在那捲半開的書,那是楚蕎離開那天中午還未看完這卷書,書頁始終翻著她臨走之際翻著的那一頁。
「朕會替你找人,你安心養病便是。」燕皇心疼地望著兒子,全無平日在朝堂之上的冷厲威嚴。
單喜上前扶著他起身,出了宸樓,方才道,「陛下真要將王妃找回來嗎?」
「祈然待她何等榮寵,她這般忘恩負義,朕都恨不得讓她死無葬身之地。」燕皇面上殺氣暗生,卻又無奈嘆道,「可祈然這般放不下她,朕若傷了她,他啊,還不知要將朕恨到什麼地步。」
「王妃既是打定了主意要走,只怕不容易尋到。」單喜出賣道。
燕皇回頭望了望一片死寂的宸樓,嘆息著朝王府外而去,「那麼大一個活人,朕就不信找不到她,回宮吩咐人暗中撤查這些年她在西域的行蹤,派人多注意些諸葛家那邊,左賢王離開大燕不到十天她就脫身,不會不與那個人毫無關聯。」
「是,奴才回去便布署人。」單喜扶著他出了宸親王府的大門,御輦已經候在門口處。
燕皇凝眉想了想,又說道,「還有,你不是說祈然這些年在找一個女子,楚蕎也說自己是因為跟那女子幾分相似,祈然才娶了她。」
「倒是有這麼回事。」單喜輕輕點了點頭,又說道,「只是奴才覺得,王爺對王妃只怕不是那麼簡單的心思。」
燕皇聞言眉頭緊擰,思量了許久道,「不管是什麼,把他要找的人,儘快找出來。」
「陛下,你……」單喜說著,連忙低下聲音,「你是要把那個女子送到王爺身邊?」
「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在他身邊,想來也好過楚蕎那樣心思深沉的女子。」燕皇冷冷說罷,拂袖轉身上了御輦,道,「回宮!」
楚蕎確是個聰慧過人的女子,她若心在祈然身上,可以在旁輔助於宸親王府,那他自然是樂見其成。
可是,她生有異心,他就容不得這樣的危險的人威脅到自己的兒子,只要祈然能放下她,他必除之而後快。
單喜暗一思量,御前行走數十年,自然知道燕皇是什麼樣的打算。
江南,諸葛無塵自己先行回了蒼月,卻把白二爺給留了下來。
「你到底什麼時候走,再拖下去燕祈然回來,咱們想走都走不了了。」白二爺又一次催促道。
楚蕎微微皺了眉,總是下意識的不想提到關於那個人的任何事,每每提及,心中總是心潮起伏,百味雜陳。
「就這兩天吧。」
「不是吧!」白二爺苦著一張臉癱坐在桌子上,它一天也不想等啊,他不想待在這個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的地方。
「錢瘋子最近忙著挪窩,顧不上你。」楚蕎溫聲安撫道。
白二爺一想到商容就在江南,天天都是吃不下,睡不好,再度懇求道,「還是早點走吧,再晚的話,宸親王就回江南了,你們撞上……」它意識到自己又提了不該提的人,頓時止住了聲音。
楚蕎面色一變,卻又很快換上了平日的淡漠,問道,「無塵這麼急著回蒼月,是有什麼麻煩嗎?」
白二爺愣了愣,立即順著扯開話題,道,「當然有麻煩,而且是很多麻煩,他抗旨退婚,這幾個月又一直暗中尋你的消息,諸葛家和蒼月朝中已經鬧得雞飛狗跳了,他先回去可能是處理這些事了,不想等你去了將你再牽連在內。」
楚蕎抿唇點了點頭,唇角無聲揚起暖暖的笑意。
白二爺爪子托著下巴,深深思量了許久,嘆道,「爺最擔心的還是那個晏子喬。」
「哦?」楚蕎秀眉微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