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何珍愛(1)

  次日,午時未到,一人一鼠已經在聆風茶樓對坐品茗。


  白二爺抱著茶杯喝了一大口,道,「沒想到萬花樓幕後竟是寧王,那裡的花娘招待的朝廷官員多不勝數,不知道他暗中抓了多少的把柄,明明手握重兵還暗中勾結忠義候府,他到底想幹什麼?」


  楚蕎無言,他想幹什麼,與她無關,她只想知道鳳寧瀾的消息。


  白二爺抹黑了對方后,繼續道,「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論功夫,論長相,論聰明才智,爺我一點都不輸他……」


  「耗子,你又來了。」楚蕎淡淡打斷它的話。


  第三千一百一十八次表白被拒,白二爺垂頭喪氣地跳下桌子,鬱悶道,「我去茅廁。」


  楚蕎無奈地笑了笑,這才發現茶樓里的人已經只剩下了她一個。


  楚蕎掃了一眼樓中上下,淡淡出聲,「閣下還是出來吧,我不喜歡對空氣說話。」


  話音一落,一道黑影眨眼間坐在了她的對面,黑色的斗笠遮住了面容。


  「閣下冒充寧王,約我前來,有何貴幹?」


  「王妃似乎在打聽一些不該打聽的事?」那人聲音淡淡,卻暗藏凌厲。


  楚蕎淡淡一笑,沉靜的眸光,隱帶鋒芒,「你是指萬花樓寧王與忠義候府秘密來往,還是說……那個冒牌寧王?」


  「你……知道的不少。」語調森涼,殺氣蕩然。


  楚蕎抿了口茶,秀眉微揚,「想殺我?」


  那人慢條斯里地取出一隻精緻的小瓷瓶,放到楚蕎面前,冷冷說道,「看在你與鳳寧瀾相識一場的份上,留你全屍。」


  楚蕎伸手把小瓷瓶取了過去,輕輕一嗅,淡笑,「鶴頂紅。」


  那人暗自驚訝,自始至終,這個女子都是面色平靜,那種恍若歷經風雨的沉靜淡然,讓他這行兇之人不由心生凜然。


  「看來,我還得感謝閣下的大恩大德。」楚蕎信手把玩著手中的小瓶,笑意裡帶著淡淡的譏誚,「不過,我一向怕死,現在也不想死。」


  「你若自行斷,再好不過。」他透過黑紗一瞬不瞬地望著女子平靜的眸子,沉聲道,「否則,這樓中上下的人有的方法送你上路。」


  「是嗎?」楚蕎冷冷一笑,擱下手中的鶴頂紅,淡淡道,「堂堂宸親王妃死在這裡,你以為你能跑得掉?」


  那人輕笑出聲,「那就不用王妃操心了。」


  楚蕎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那也是,現在上京城內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首當其衝便是晁家,我若死在這裡,嫁禍給晁家,即除了我這眼中釘,又讓宸親王與晁家斗個兩敗俱傷,閣下可是一箭雙鵰了。」


  嗆!

  寒光冽冽的長劍,直指她眉心,「看來王妃是不願自己上路了!」


  「容易動怒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她抬眸望向執劍之人,淡淡一笑,道,「魏小候爺。」


  「你……」那人握劍的手微微一顫。


  「小候爺以後要出來殺人,也把自己身份藏好點兒。」楚蕎瞟了一眼他腰際的掛著的玉牌,輕笑,「這玉佩是先帝賜於忠義候的,候爺又送給了自己的小兒子,你這般掛在身上出來行兇,唯恐人不知道你是忠義候府的二公子嗎?」


  白二爺出恭回來,悠閑地坐在牆角的花瓶邊,搖頭暗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浮燥了。


  耍陰謀?


  玩心計?

  我家蕎蕎一根手指頭都能玩死你,還出來混什麼?

  「你知道還真多,那就非死不可。」他們一向行事小心,竟然還被這女人知道了這麼多事。


  「你儘管動手,只要我兩個時辰不回王府,我所知道的一切自會有人揭露出來,我想朝堂上下,會有不少人與我一樣好奇你家主子的真正身份。」她冷冷一笑,悠閑斟茶自飲。


  那人自然不笨,知道她話中厲害。


  「你到底想怎樣?」


  她抬眸,聲音沉而冷,「還有一個時辰,要麼,他給我明明白白交待清楚,要麼我就讓這大燕朝堂上下好好翻出他的老底。」


  牆角處的白二爺先納悶了,那負心漢到底有什麼老底,楚蕎為什麼揪著他不放呢?

  難道是……


  因愛生恨?


  反目成仇?


  白二爺覺得,他乘虛而入機會來了,於是靜靜坐在牆角等著兩人火拚,然後自己再英雄救美,何愁不能贏得芳心。


  魏景看著女子破釜沉舟的決然之色,想來她定然會是說到做到,對外面的人使了個眼色,而後道,「但願,你不會後悔。」


  話畢,他看到女子握著茶杯的手一顫,眼底掠過一絲驚惶之色,轉瞬即逝。


  她在等待一個答案,一個她害怕知道,卻又渴望知道的答案。


  魏景拿下頭上的斗笠,露面清俊的面容,「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


  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那個人的身份,沒想到這麼快被她發現了。


  「在方家。」她垂眸,掩去眼底不安變幻的神色。


  魏景突然有些不忍,嘆道,「楚蕎,你不該回來的,鳳寧瀾不希望你回來。」


  楚蕎沉默不語。


  西域十年,她無時不刻不期望著回來,回到他身邊,卻沒想到回來之後的一切,會是那樣不堪的局面。


  「他在大婚之夜求著陛下,才能將你送出上京,就是不想你再沾染上宸親王府,沒想到……」魏景驀然一笑,「你還是回來嫁給了他。」


  為了回來找到答案,竟然連自己的一生的自由和幸福都捨棄,值得嗎?

  「他的事,我必須知道,否則……我一生難安。」她悵然嘆道。


  白二爺越聽越暈乎,越想越苦悶。


  什麼不希望她回來?

  那負心漢到底是怎麼樣啊?


  它望著楚蕎,有些無奈,又有些心疼,她很珍惜身邊每一個對她好的人,甚至可以為對方出生入死。


  但是,她從來不敢真正去相信一個人。


  時間,彷彿過得極慢,極慢……


  直到,安靜的茶樓響起腳步聲,聲音沉重而緩慢,彷彿透露著來人複雜而猶豫的心境。


  愈來愈近……


  愈來愈近……


  每一步都彷彿是踩在人的心口上,讓人壓抑得難以喘息。


  五十一步,來人站到了雅室門外,卻未進來。


  樓外小販的叫賣聲和行人的嘈雜聲清晰地傳來,更顯得這空曠的茶樓,死寂無聲。


  這樣的安靜,壓抑讓人無法呼吸。


  魏景望了望門口,只看到來人藏青色的衣角,只是一步之遙,他卻止步不前。


  他無法想象,這個人此刻是怎樣的痛苦掙扎,天人交戰。


  這麼多年,地獄火海都未皺一下眉頭的人,卻不敢來面對這個柔弱的女子。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楚蕎垂眸靜坐,不動,不說話,只是那握著茶杯的手指泛著青白,無聲泄露了她此刻緊張與不安。


  魏景掃了一眼兩人,打破沉默,「既然大家都不想面對那件事,還是各自走吧,這裡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楚蕎抿了口杯中早已涼透的茶,道,「寧王還打算在那裡站多久?」


  寧王進門,掃了一眼桌上的鶴頂紅,淡淡道,「你走吧。」


  「走?」楚蕎冷冷抬眸,眼底恨意暗藏,「我今日既來了,不得到結果,誰也別想走出這道門。」


  他望著她,目光深沉如海,「有些事,你知道,不一定是好事。」


  「若非看在鳳家的份上,我不會在這裡跟你廢話。」鳳家肯幫他掩蓋身份,說明鳳寧瀾必定與他交情甚深,「你是什麼身份,你想幹什麼,都與我無關,我只想知道……他在哪裡?」


  「憑那點手段就想威脅本王?」他面無波瀾,冷冷說道。


  「我不想威脅任何人,我只想知道他在哪?」他們越不說,她越不安,久久高懸的心,再也無法冷靜。


  寧王薄唇緊抿,一語不發。


  「他去了哪裡?」她追問,聲音有些顫抖。


  他轉身,不忍再看女子那雙質問的眼睛。


  「告訴我,他去了哪裡?」她繼續問,一聲比一聲迫切。


  他背影一震,袖內雙拳緊緊攥著,額際青筋遍布,似是在極力壓制著內心翻湧如潮的思緒。


  「他到底去了哪裡?」她望著男子的背影,哽咽著乞求。


  他舉步朝門口,忍不住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楚蕎霍然起身,一把抽出魏景的劍,迅捷如風刺向那人背後死穴,幾近崩潰地逼問,「告訴我!他去了哪裡?鳳寧瀾,到底去了哪裡?」


  終於,有人回答了她。


  「他死了!」


  一時間,天地間所有的喧囂遠去,沉寂無聲。


  她怔怔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端莊秀麗的女子站在門外,滿眼沉痛地望著她,「阿蕎,哥哥他……在你離京的第二年……」


  「他怎麼會死了呢?」她木然地回到桌邊坐下,喃喃道,「他每年還給我寫了信,第一年的春天,他告訴我他種了一株桃樹,桃花開得像雲霞一樣美……」


  她一句一句地念著這些年收到的每一封信,鳳緹縈看著她,不忍再說下去。


  「信是我寫的。」寧王出聲。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是我臨摹他的筆跡寫過去的。」他說道。


  楚蕎直勾勾地望著眼前的男人,清亮的眸子瞬間光華褪盡,灰暗得嚇人。


  鳳緹縈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說道,「哥哥不想讓你回來,更不想讓你知道他的死訊,所以這些年一直臨摹著哥哥的筆記寫信給你……」


  她安靜地坐在那裡,好像在聽著,又似沒有聽到,一張臉慘白無一絲血色。


  「那一年,先帝駕崩,太子被廢,哥哥前去東宮救太子和皇孫,有人火燒東宮,哥哥和母親葬身火海,被父親救出的皇孫燕胤便以哥哥的身份活了下來。」鳳緹縈說著說著,已然淚流滿面,將一隻錦囊遞到楚蕎面前,道,「這是哥哥留下的,如果你沒有回來,沒有發現這一切,這個東西就永遠不能給你。」


  楚蕎僵硬地伸出手,恍若木偶一般。


  她想要扯開錦囊的束口,抖著手好幾次才扯開,取出裡面的東西。


  一塊天青色陳舊的破布,血色的字跡已經乾涸多年。


  「勿恨……離京……長安……」


  只是簡單的六個字,楚蕎足足看了一刻鐘,卻發現自己的腦子生鏽了一般,怎麼也無法理解這六個字的意思。


  「哥哥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臨終之時,唯一的要求就是,不管我們要做什麼,絕不可以將你牽連其中,他希望你可以一直在大漠,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不想聽,可是那一字一句卻針一般鑽進她的耳朵,扎進她的心裡,扎得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縈縈,別說了……」寧王嘆息著打斷鳳緹縈的訴說。


  她那樣固執地追尋著這個答案,甚至不惜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和自由回到這裡,尋到的卻是這樣一個殘酷的真相。


  半晌,楚蕎扶著桌緩緩站起身,木然出門,下樓,遊魂一般地走在人群之中……


  「……阿蕎。」鳳緹縈想要拉住她,卻楚蕎推得一個踉蹌。


  「我會去跟著她。」燕胤扶住鳳緹縈,目光沉鬱而複雜,「……你先回宮。」


  冥冥之中,那一場黑暗而血腥的皇位之爭,早已將所有人的命運,悄然改寫。


  天光沉沒,黑暗漸漸籠罩人間。楚蕎依舊如遊魂一般在城裡晃著,一步一步走過曾經他帶她去過的所有地方,似是想要尋找他的影子。


  可是,沒有他,所有的地方,都沒有他。


  不知不覺,她來到了初次相遇的映月湖,靜靜地坐在一株桃花樹下。


  一陣輕風拂過,桃花飄然而落,一片柔軟的花瓣擦過她的臉,恍如記憶中那溫柔如初的手,輕輕撫過她的面龐。


  她怔怔地抬起頭,恍然看到那熟悉的少年正在面前含笑相望,喃喃道,「寧瀾……」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模糊的影子,卻只抓著冰冷的夜風。


  白二爺紅著小眼睛望著她,相識多年,它自然知道鳳寧瀾這三個字在楚蕎心中是什麼份量,可是如今,這個人——離她而去,永不再回。


  它突然不知道眼前這個女子,會如何存活下去。


  因為從它認識她開始,鳳寧瀾似乎就已經占劇了她的一切,她等著他,念著他,奔走為他……


  突然,四周一陣異動,聽覺敏銳的白二爺立即聽出那是弓弦拉緊的聲響,連忙道,「楚蕎,有人要殺你,快走!」


  話還未完,冷箭如雨,瞬息便至。


  一身藏青錦袍的男子如風狂卷而來,手中長劍出鞘,劍光交織成網,生生截下了漫天箭雨,冷聲喝道,「要殺她,也得問問本王同不同意!」


  話聲一落,那些伏於暗處的黑影沒有撤退,反而紛紛拔刀,殺意騰騰地逼近前來。


  白二爺見這陣勢,非得拼個你死我活,跳上她的肩頭催促道,「楚蕎,快走,楚蕎……」


  可是,周圍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她卻彷彿脫離了這個世界,魂游於九霄之外,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


  對面不知何人放起了焰火,火樹銀花照亮了夜空,倒映在夜色中湖面。


  楚蕎怔怔地望著湖面的倒影,朦朧中,那些華麗的光影漸漸幻化成記憶中謙謙如玉的少年……


  「……鳳寧瀾。」她喃喃低語。


  他仿若聽到,微笑轉身,朝著她溫柔伸出手……


  「阿蕎,你回來了。」


  她緩緩站起身來,壓抑許久的淚湧出眼眶,一步一步朝著他走去,語不成聲,「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白二爺看著她一步一步朝著湖邊走,連忙出聲阻止道,「楚蕎,別走了,再走會掉下去的……」


  可是,她卻恍若未聞,仿若是要投進那期待已久的溫柔懷抱。


  「楚蕎,還不快走……」正在與敵廝殺的男人聞聲側頭。


  只看到不知何時已站在湖邊的女子,朝著冰冷幽暗的湖面——


  縱身躍下。


  五日後,西楓苑。


  已經昏迷多日的女子沉溺於夢境,不斷地追逐著那熟悉而朦朧的影子,夢中聞到那淡淡熟悉的溫醇氣息。


  他伸手朝著那抹光影抓去,抓住了一隻溫暖的手,欣喜若狂睜開眼,「……寧……」


  然而,撞入眼帘的卻是那一身白衣墨發的男子,他淡淡瞟了她一眼,伸手端過一旁的葯碗,淡淡道,「幾天沒看住,你就把自己折騰成這副鬼樣子。」


  楚蕎看清眼前的人,拂手打翻他遞來的葯碗,厲聲喝道,「誰要你救了,誰稀罕你救了?」


  他鳳眸微微眯起,一手捏住她尖細的下頜,怒意沉沉,「楚蕎,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本王的孩子。」


  孩子?!

  她漸漸回過神來,對上男人怒意翻騰的眼睛,蒼白一笑,「……沒了也好。」


  她與這個男人,總終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何必讓這孩子來到世上再受折磨。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眼睛,目光帶著洞察人心的犀利,「你這失魂落魄的鬼樣子,為誰尋死覓活呢?」


  她瞪著他的眼睛,胸腔起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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