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緣起緣錯(2)

  月下,落櫻如雪,有人影於林中劍舞,進退起伏間,白衣翩然,恍若是入世而來的天外飛仙,櫻樹被劍氣所震,築於樹上的燕巢掉了下來,新生的小燕哀鳴出聲,舞劍之人劍尖一挑接在手中,溫柔的笑意在他眼底悄悄綻放,恍若是春天裡的第一縷陽光,將寒冰化為春水……


  黑暗中的女子無聲觀望著,不覺中……


  一眼,成痴。


  直到,他足尖一點飛身將燕巢送回樹上,她漸漸回過神來,卻有更深的疑惑湧上心頭。


  如此一個對鳥兒這樣弱小生命都珍重愛護的人,真的是外界傳言那個殺人如麻,冷血殘暴的親王嗎?


  楚蕎一晚摸清了宸苑的地形,只是她的計劃還未來得及開始,天一亮赫連璟便大著嗓門道,「收拾東西,回北魏。」


  這時候被帶去北魏,她還怎麼找到七星蓮,拿什麼去救命在旦夕的鳳寧瀾?

  她很快讓自己冷靜下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暗自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剛從宸苑出來,她便被粗野的赫連太子扔上馬車,抬頭一看對面靜然坐著的男人,立即一掀車簾,「我不坐馬車。」


  赫連璟哈哈一笑,扭頭對馬車內的人道,「喂,別欺負我女人!」說罷,打馬跑到了隊伍最前。


  楚蕎不想看著眼前的陰睛不定的男人,於是閉上眼睛假寐,希望耗子能早點看到她留下的暗號,趁著現在宸苑防守鬆懈幫她快點找到七星蓮。


  可是萬一找不到,她要怎麼做,才能讓赫連璟重返江南,回到宸苑。


  直到下了馬車,她才從赫連璟口中得知,燕祈然一行是要去往錦州,從江南到北魏途經錦州,於是就一同上路了。


  茶寮內,宸苑隨行的侍從在桌上椅上鋪上潔白的綢布,燕祈然方才入座,赫連璟對此人的潔癖早已習慣,啜了口茶,望著不遠處女子的背影,說道,「你說,她明明是沖著你來的,怎麼就見了你跟老鼠見了貓一樣地躲著?」


  燕祈然接過侍從奉上的茶,一語不發。


  赫連太子皺起濃眉,說道,「她就是一小丫頭,我們一塊算計人,是不是不太厚道?」


  「是你,不是我們。」燕祈然淡淡說道。


  「本太子從沒遇到過這樣膽大的女子,在帝國皇帝的眼皮下,混進你這個親王地盤,你說她到底想要幹什麼?」


  燕祈然聞言鳳眸微微眯起,這個女子膽大,又極善於隱藏內心情緒,一路在馬車上,他竟從她面上瞧不出一絲蛛絲馬跡來。


  赫連璟端著茶碗,望著不遠處的女子,目光中漸漸透出喜悅,「我越來越覺得這丫頭好看,講話好看,就連罵人的樣子都讓我歡喜。」


  他端起茶一飲而盡,朝邊上的男人說道,「說好了,不管有什麼事,你不許傷她性命,這女人,我看上了。」


  「是個女人,你都能看上。」燕祈然擱下手中茶杯,朝馬車走去,目光卻也不經意掃了一眼楚蕎的方向。


  楚蕎坐在地上煩悶地揪著草,耗子都幹什麼去了,怎麼還不給她傳消息過來?

  突然間,她發現周圍有些不對勁,整個樹林安靜得可怕,沒有蟲叫鳥鳴,似乎連風聲都在悄然靜止……


  馬車內的燕祈然,冷冷出聲:「瀧一,招待一下周圍的客人!」


  赫連璟濃眉一沉,喝道,「女人,上馬車。」


  話音一落,萬箭如雨中,紫衣飛揚的身影從天而降,一頭金色的長發隨風飛舞,在陽光下光茫耀眼,那樣獨一無二顏色的頭髮,她再熟悉不過。


  眨眼之間,那人已近身前,五指成爪扣住她的脖頸。


  「錢瘋子,你要殺了我啊?」楚蕎壓低聲音,咬牙切齒。


  商容低笑,「我哪捨得,耗子說你有麻煩了,我來幫忙。」


  「你來添亂的是吧!」楚蕎只恨手中沒刀,要不真給他一刀。


  商容笑容滿面,一臉的好心,「耗子說找不到東西,要想辦法讓他們回去,我來把他們打殘了不就回去了。」


  楚蕎一想,這樣也不無道理。


  「正好神兵山莊新研製的連發駑箭不知道威力如何,我順便帶來試驗一下。」他接著說道。


  「我看,幫我才是順便,這才是你的真目的。」


  「哎呀,被你看穿了。」對方絲毫沒有被說破的尷尬,反而笑得愈發燦爛,「這樣吧,你嫁給白二爺,我去宸苑把那七星蓮翻出來給你?」


  「耗子給多少金子收買你了?」楚蕎咬牙道,自己是倒了幾輩子的血霉,攤上這兩個百年老妖,一個貪財如命,一個好色如痴。


  正在兩人討價還價之際,赫連璟已經擺脫敵人,寒光冽冽的大刀攜著千均之力朝著金髮飛揚的男人劈頭吹來,聲如雷動,「放開她!」


  商容衣袖間紫霧涌動,輕輕一擺,赫連璟被震得連退數步。


  赫連璟抬手擦了唇邊溢出的血跡,眸光鋥亮,大有棋逢對手的興奮,「既然這般身手,何必偷偷摸摸來刺殺!」


  「刺殺?」商容漂亮的眉微挑,說道,「我只是走到附近,有些手癢,過來打一架。」


  「你既手癢,本太子你替你剁了它。」赫連璟冷笑,轉瞬如厲風狂卷而至。


  還是方才一樣的招式,商容滿不在意抬手一拂,那刀鋒卻在他出手之時詭異地一轉,划向他抓著楚蕎的那隻手,他逼得連忙鬆手。


  雖然沒有斷手,但綉著金牡丹的衣袖被劃開一道大口子,手劈上依稀可見血痕。


  「女人真是禍水。」他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一手帶著淡淡紫霧從傷口處一撫而過,那傷口轉眼便不藥而癒。


  赫連璟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那樣的事,絕不是一個常人可以做到的。還不待他回過神來,那金髮飛揚的男人已經飄上了馬車,「車內的高手,也出來過兩招試試?」


  他說著,紫霧繚繞的手探了進去,車內一道白光如龍盤旋而出,逼得商容飛身退出數十丈,消失在了從林深處。


  楚蕎愣愣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她比誰都清楚這個非人類的強悍,而這個宸親王竟然這般輕易就將他逼退,其實力之高深,當真是鬼神莫測了。


  正在她愣神之際,四周再一次被森森殺氣籠罩,鬼魅般的黑影從四面八方疾馳而來……


  這假刺客剛撤,真刺客又來了,怎一個亂字了得。


  赫連璟將她一抓,扔上馬車,喝道,「照顧宸親王先走。」


  楚蕎愣了愣,這才發現馬車內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面色蒼白,他縱然再功力深厚,對上商容那樣的百年老妖,怎麼可能毫髮無傷?


  外面刀光劍影,血雨腥風,馬車之內面色蒼白的男子斂目靜然而座,好似外面的一切與他毫不相干。


  楚蕎擔憂的撩開車簾朝後望,她只是想讓他們重回宸苑,不想傷了赫連璟惹麻煩。


  一道寒芒猝然而至,燕祈然一伸手按下她的頭,另一隻修長如玉的手夾住了劃破車簾的飛刀,淡淡說道,「他們不是赫連的對手。」


  說話間,他蒼白的唇印出一抹刺目的鮮紅。


  馬車在林中疾馳如飛,緊追不放的黑衣人如影隨形,楚蕎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人拎著從馬車落到了馬背上,一路縱馬疾馳許久燕祈然倏地勒馬停下。


  楚蕎抬頭望去,山崖上的橋已經被毀壞,看來這夥人今日真的要不惜一切代價,讓這位帝國親王葬身於此了。


  「你的主子還真是不死心,年年月月都送這麼多人頭來,本王真是不知如何感謝。」燕祈然掉轉馬頭,目光冰冷地望著追來的兩人。


  「那就拿你的人頭來感謝吧。」一人聲音冷銳而鋒利,緩緩拉下了臉上的面巾,竟是昨日那因折花而被斷手的紫衣女子。


  「讓你多活了幾個時辰,真是可惜。」燕祈然淡淡說道。


  「跟閻王後悔去吧!」說話間,淬毒飛針如暴雨般射向馬上之人。


  燕祈然拎著楚蕎縱身一躍下馬,另外一人卻好似算準了他的動作,還不待他站穩便舉劍刺了過來。


  激戰一個多時辰,楚蕎漸漸聽出燕祈然氣息開始紊亂,想起之前商容那一掌,看來確實傷得不輕。


  兩人見他交戰始終護著懷中女子,相互一望,於是攻擊重心全沖著楚蕎而去,燕祈然再有神通,也只有一手應戰,加上重傷未愈,漸漸落於下風。


  楚蕎心神不由一震,此刻他完全可以不管她的死活全力對敵,勝過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正在她思量之際,一抬眼便看到那紫衣女子手中淬毒的利箭悄無聲息的射向燕祈然的後背……


  燕祈然頓覺懷中一空,那嬌小的女子剎那間靈巧如狸貓鑽到了他的背後,利箭刺穿血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卻沒有一絲疼痛。


  他方才明白,她做了什麼……


  他一掌擊退攻近的黑衣人,不可置信地扭頭望向身後的女子。


  楚蕎並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反應過來之時,已經擋在了燕祈然的身後。


  她踉蹌地後退,撞上男子的後背,對自己的行為瞬間有些迷茫……


  他一把扶住她,卻再度陷入單手對戰的狀態,兩人再度故技重施,招招攻向他懷中已經命在旦夕的女子。


  他被逼得連連後退,卻將始終懷中的女子護得滴水不漏,一直退到了懸崖邊上。那兩人相互一望,出手更是毒辣,黑衣男子佯裝刺向楚蕎,卻在燕祈然出手阻止的瞬間,劍鋒一轉划向他的頸動脈。


  他一手制著那紫衣女子,根本騰不開手去阻止那致命的一擊。


  然而,正在對方正要得手之時,他懷中那早已經昏死過的女子,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神銳利,鋒芒畢露,那中暗藏多時的淬毒飛刀,已經悄然刺進了黑衣人的咽喉。


  對方不可置信地低頭望著那隻顫抖的手,目光倏地兇狠而決絕,拼盡一身的力氣狠狠撞向燕祈然兩人,三個人齊齊墜下深谷,淹沒在雲霧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楚蕎隱約聽到雨聲,睜開眼看著簡陋的屋頂怔愣了許久,方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她想坐起身,卻扯動傷口,疼得她倒抽了口氣。


  「別亂動。」一隻修長的手輕輕將她按住。


  楚蕎聞聲抬頭,這才看到一旁白衣墨發的男子,他眉宇間透著深深的倦色,面色更是蒼白得可怕。


  他伸手遞過一束藥草,淡淡道,「吃了它?」


  楚蕎秀眉高挑,「我又不是兔子,幹嘛吃草?」


  「雖然毒血已經吸出,但還有餘毒未清,這是抑制毒性的藥草。」他語氣一如繼往的淡漠,卻隱約多了幾分溫柔。


  吸毒?!

  她不由掃了一眼他蒼白薄削的唇,只覺心口處的傷,霎時灼熱如火,一把抓過藥草,望著茅草屋頂,啃得兇猛。


  她十八年的清白啊……


  楚蕎啃完藥草和野果,又沉沉睡去,他脫下自己的外袍,輕輕蓋在她身上,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撫過女子的眉眼……


  每一處輪廓,第一個轉折,都隱約與記憶深處那個影子重合。


  他幽深的眼底漸漸褪去往日的冰冷,悄悄流溢出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得的溫柔與憐惜。


  次日黃昏,楚蕎被一陣咳嗽聲驚醒。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二人棲身在簡陋的茅屋,屋頂已有多處在漏雨,空氣中都沁著潮濕的氣息。


  燕祈然依舊坐在僅有的一張床榻邊,眼底血絲遍布,整個人顯得十分虛弱。


  「你該不會……一直沒休息吧!」楚蕎試探著問道。


  燕祈然淡淡掃了她一眼,「本王休息,只怕你現在也沒命跟我說話。」


  楚蕎愣了愣,跳起來,不由分說就把燕祈然往床上推,「你給我躺這兒,他們找到這裡之前,不許起來。」


  燕祈然皺起眉瞪著她,還未開口便被煩燥的女子吼道,「看什麼看,閉眼,睡覺!」


  「這麼有精神,看來死不了。」燕祈然合上眼,淡淡哼道。


  楚蕎坐在他方才坐的地方,鬱悶地抓了抓頭髮,這男人是哪根筋不對勁了,出手救她已經是天陽打西邊出來了,還頂著傷照顧她三天三夜,難道從上面摔下來,摔壞了腦子?


  她順手拿過一旁小木桌上的藥草,一邊糾結,一邊嚼,對於這個不該關心她的人,破天荒對自己照顧有加,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煩燥和不安。


  夜裡的山谷格外寧靜,雨打樹葉的聲音清晰可聞。窄小破舊的床榻上,蒼白的男子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緊緊皺著,那夜夜糾纏的夢魘又一次入夢而來……


  「爹爹有事要出遠門,祈然要在爹爹回來之前,好好照顧你娘,知不知道?」


  「好。可是,爹爹你也要早些回來。」


  那一年,他四歲。


  在風光秀美的小鎮,有著俊朗慈愛的父親,有著嫻雅美麗的母親,有著世間最美好的一切。


  卻又在十一歲的那個春天——永遠失去。


  他自被萬箭穿心的母親懷中抬頭,終於看到那個他與母親苦苦尋覓多年的男人,只是……


  他卻已經成了帝國的皇帝,他殺母滅族,不共戴天的仇敵。


  ……


  他修長的十指深深摳緊粗糙的床板,鮮血淋漓亦不自知。


  楚蕎有些看不下去,抓住他的手以免他再「自殘」,然而,燕祈然這一場惡夢做了整整一夜,她怎麼叫都叫不醒,於是整隻左手便被他在睡夢中摧殘險些殘廢。


  天明,雨停。


  燕祈然醒來便瞧見邊上冷汗淋漓的楚蕎,目光漸漸落實在那隻被自己攥得腕骨斷裂的手,一聲不想地替她接骨,修長的眼睫垂下,掩去眼底深沉變幻的神色,驀然問道,「你想要什麼?」


  「啊?」


  「本王不會追究其它。」他抬頭望著女子清澈的眼睛,語氣不覺多了幾分溫和,「你想要什麼,本王都可以應你,只要……你留在宸苑。」


  沉默,無邊。


  他看到女子的眼底清晰的閃過種種思緒,震驚,不解,害怕……卻唯獨沒有一絲他所期待的喜悅。


  他執拗地望著她的眼睛,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與此同時,山谷內傳來馬蹄聲,愈來愈近。


  楚蕎隱約間聽到赫連璟的大嗓門,踉蹌著站起身,沖著來人的方向大叫,「我們在這裡!」


  燕祈然望著女子的背影,蒼白的唇劃過一抹不為人知的苦笑,而後回復一如往昔的犀利與冷漠。


  回到宸苑之後,楚蕎莫名其妙被奉為上賓,吃穿用度,奢華精緻比帝國后妃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卻一門心思在找七星蓮的事上。


  「已經七天了,七星蓮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鳳寧瀾他……」想到遠方還在受著毒發折磨的男子,她的心不由一緊。


  「這怪不得爺,爺幫你把宸苑裡裡外外都翻過了,就是沒有你要找的七星蓮。」白二爺從一堆珠玉中,扒拉出一顆貓眼石收入腰包。


  「可是……」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語,白二爺一個縱身鑽到房樑上藏好,一雙小眼睛悄然注視著屋內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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