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夏日漲春潮 下
八月二十四日,朱瞻基命太子太保、鎮朔大將軍陽武侯薛祿、尚書張本留在樂安鎮撫,並將樂安改名為武定州,然後班師回朝。
回京師后,朱瞻基立即下令在西安門建造囚室,名曰:「逍遙宮」,用鐵鏈縛住朱高煦手腳,長木曳地,和他的兒子們一起囚禁在內。
跟隨朱高煦謀反的王斌等人均被處死,只有長史李默因曾進諫而免死,被貶謫為民。天津、青州、滄州、山西諸都督指揮相約舉城響應者,共六百四十餘人,相繼被誅,那些故意放縱與藏匿反賊而獲罪被處死、戍邊者達一千五百餘人,被貶為邊民者達七百二十人。
漢王府的女眷、宮人們,全部充做官奴。
漢王府里只有一個人,隨著朱瞻基的御駕被帶回了紫禁城,帶到了長寧宮。
「小姐——」待孫清揚跟前的人,除開蘇嬤嬤和燕枝都被屏退後,她撲到眼睛仍然看不見的孫清揚跟前,泣不成聲。
聽見陌生的聲音,宛若舊識的稱呼,孫清揚怔住了。
她摸摸索索的伸出手,在對方的臉上,似乎想通過臉形猜出對方是誰。
「小姐,奴婢是雲實啊——」抽抽噎噎的說出這句話,雲實再度哭了起來。
這哭泣有久別重逢的歡喜,有為孫清揚雙眼失明的難過,有對自己命運的委屈。
「雲實?你是雲實?你沒有死?你果真沒有事?我就知道你沒有事!」孫清揚也哭了起來,「這麼多年,你可知道我們如何想你,你既然活著,為什麼也不帶個信過來,叫我們安心?當年你怎麼被救的,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杜若已經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你呢?嫁人了沒有?這次回來,能呆多久……」
噼里啪啦,又哭又笑的說了一堆。
雲實也是抱著她,哭哭笑笑的,惹得立在一旁的燕枝也跟著掉了半天的淚,蘇嬤嬤更是老淚縱橫。
原來,當年在靈谷禪寺,雲實讓小和尚救出孫清揚后,又將杜若背了出去,等到把半醒的璇璣推出房門后,自個已經被煙火薰的半昏,眼見著樑上有根著了火的橫木要砸下來,以為此命休矣,卻在最後關頭覺得腳下突然懸空,從屋頂上探下一根長繩,迅速套了她拉上去。
「後來,奴婢才知道救奴婢之人是漢王的侍衛,因見奴婢忠義,一時不忍,救了出去。等多年後,奴婢還知道了他們那晚是去放火殺皇上的,看到咱們所住院落著火,他以為皇上就在那兒,所以過去,卻誤打誤撞救了奴婢。」
「他是漢王府數一數二的高手,因為救奴婢,那一晚趕過去慢了半步,他的同伴們等不到援手,所以沒能殺到皇上,他還受了漢王責罰,挨了一百大板,若不是身體好,只怕就喪了命。他將奴婢當妹妹一般,這些年都是他在照顧奴婢。是他勸奴婢,寄身漢王府,找個庇佑之地,幫奴婢搞了新的戶籍。」
「奴婢讓他送過好多回信到京師,卻從未見過迴音,就以為小姐您和杜若姐姐當日也葬身火海,日子久了,才慢慢死了心。如今想來,只怕是他為了留住奴婢,從來就沒有將那些信送出去過。」
「本來,他說待奴婢十八歲的時候,就迎娶奴婢過門,卻在一次執行任務中,再也沒有回來,奴婢聽說,他是被一個箭術很高的高手五箭穿心射死的。因為感懷他的恩德和情義,奴婢也就一直都沒有再嫁人,在漢王府里當個侍候花草的宮女,平日里照看他的老母親,日子過得倒也平和,他母親去年裡,已經病逝了。」
……
聽雲實說完前情後由,孫清揚的心才慢慢落了地,撫摸著趴在她膝上雲實的頭髮說:「好了,好了,能回來就好,苦日子結束了,以後都是好的,你就回到我身邊來,到我這兒做個管事姑姑,將來尋著合適的,再嫁人,若沒有合適的,就一輩子跟著我,也行。當年要不是你,我和杜若她們,都沒命了,說不準連皇上那夜,都會遇險。就憑這兩樣,你在這長寧宮裡,儘管橫著走……」
雲實原是個爽利的性子,這麼些年並沒有多變,聽到孫清揚如此說,笑出聲來,「小姐,您好壞——奴婢又不是螃蟹,怎麼會橫著走?奴婢這次進宮,本想著能來看看您就很好了,如今您不責怪奴婢侍候過漢王,還肯讓奴婢仍然回到您身邊,奴婢就心滿意足了。這當不當管事姑姑的,都不打緊,只要能仍然留在小姐身邊,奴婢做夢都會笑醒。對了,您如今是皇貴妃了,看奴婢這嘴,還改不過來……」
說到後面,她已經由笑變哭,抽泣起來。
「再看到小姐,不,皇貴妃,奴婢真是太高興了,太高興了,要是杜若姐姐還在,咱們三個還能在一處,像從前似的,那該多好!」
孫清揚一聽雲實這般說話,好像看到從前那個說話沒遮掩,卻待她實心實意的雲實一般,忍不住也抱著她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這既然回來了,你們就有的是時間慢慢說,別哭了,看哭得兩人都成了花貓,」直到站在一旁的朱瞻基說話,兩人才慢慢收了淚。
「對了,皇上怎麼遇見雲實的?是不是這回討伐漢王,碰上的?你們不說話,是想讓我猜猜嗎?嗯,那我猜一定是雲實聽到皇上來了,想打聽我的消息,然後皇上就把你帶了回來,是不是?」
聽到孫清揚突然問起這事,朱瞻基和雲實對望一眼,兩人齊齊色變。
孫清揚雖然看不到,一旁立著的蘇嬤嬤和燕枝卻把他們看了個分明,再看看雲實已經梳成婦人的髮髻,他們兩人眉目間的神情,心裡約摸有些明白。
已經被孫清揚拉扯到椅上坐下的雲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垂首道:「小姐,奴婢對不住您,奴婢不是有心的,求您原諒奴婢這一回,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雲實本來是打算瞞著孫清揚的,之前還再三對朱瞻基說,不要告訴小姐實情,小姐會受不住的。但被孫清揚一問,她卻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下。
打小起,她就從來沒有在孫清揚跟前扯過半句謊話,這麼多年過去,她以為自己在孫清揚跟前可以說個謊了,尤其是孫清揚現在看不到,就不可能似從前一般見微識著,她本來有信心將那事遮掩過去,誰知孫清揚一問,她內心裡就惶恐起來,仍然如同舊日里,覺得什麼事都不該瞞著孫清揚。
雖然那事不是她主動的,發生的時候,她也全不知情,但事實就是那樣,她總不能怪責皇上,只好攬在自個頭上,求孫清揚原諒。
朱瞻基在一邊略顯尷尬,「那事也不怨你,是朕一時沒有把持住……」
孫清揚何等聰明,一聽他兩人的話,雖然看不見,卻也猜到了七七八八,臉色一變,半晌方笑道:「你起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什麼對不對得住的,府裡頭丫鬟隨主子一道嫁,當通房丫頭的又不是沒有……況且是你,當年要不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哪還有今日?別說是跟了他,就是到這宮裡來當娘娘……」
她的笑中,充滿了苦澀還有愧疚,她不是怨雲實跟了朱瞻基,只是覺得,這兩人若是有了情意,也該回來告訴她一聲,不該背著她私相授受,難不成,朱瞻基以為自己會容不下雲實嗎?要用這樣生米煮成熟飯的做法逼著她認同。
雲實是她的丫鬟,這沒經主子同意,就與男主子有了首尾,傳到外面,就算是當上娘娘,人家也會當她是個爬床的丫頭,看不起她,誰會相信她不是主動的?
怎麼想,她都覺得這樣對雲實不好。
雲實做為一個奴才,自是沒法子拒絕皇上的寵幸,可朱瞻基,就這麼忍不住嗎?他又不是沒有帶人出去,新近得寵的吳選侍,不就跟著去了嘛,為何還要對雲實這樣?
她在宮裡頭日等夜等的,好容易等回朱瞻基,又再見到雲實,本來挺高興的,卻不料出了這樣一個插曲,就算他那會兒想不到自己,他難道就不知道,這樣對雲實的將來,會有多大影響嗎?
他又不是不知道,雲實和自己的情意。
孫清揚有些怨朱瞻基,因為這怨,又對雲實多了份愧疚,倒好像那事是她做的,對不住雲實,連連安慰雲實,「你別怕,有我給你做主呢,皇上不會辜負你的。
雲實雖然比孫清揚大兩歲,但她是主子,大主意都是她拿,所以感覺上要由她保護著才行。
雲實哭了起來,「奴婢不當什麼娘娘,奴婢就要仍在您身邊侍候著,和您一直在一起。」
宮裡頭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情況,雖然被皇上收用了一兩回,仍然做著宮人,只不過平日里的待遇要比一般宮女好些,只是到了年齡不能再放出宮去,一輩子在宮裡寂寥。
孫清揚如何肯如此委屈雲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