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兵者詭道也 下
論鬥嘴,何嘉瑜可不是劉維的對手,轉身劉維就對她不客氣地說:「我雖然不拜菩薩,可有著一顆向佛為良的心,不像有些人,拜的是菩薩神佛,行的是魑魅魍魎。」
這話何嘉瑜根本沒法接,否定劉維吧,好像顯得她自個心虛,畢竟劉維又沒說她是那樣的人,承認劉維說的對吧,心有不甘。
只得裝作沒聽見,轉身和袁瑗薇說起靈谷禪寺里的蒼池松影,銀杏棲霞。
劉維在她身後扮鬼臉,笑得孫清揚和趙瑤影兩個捂肚子。何嘉瑜和劉維肯定是八字犯沖,兩人一見面就叮噹,偏何嘉瑜還越輸越勇,時不時就要招惹下劉維。
那熱情就像劉維纏著孫清揚談兵書一般,屢挫不悔。
宮闈寂寞,不這樣吵吵鬧鬧,或許她們都會覺得少了好些樂趣,也許日子久了,就能吵出感情來呢,就像自己和她們一樣,見多了不免厭煩,久了不見倒也會有些想念。
孫清揚儘力往好處想,都是才十八九歲的人,能壞到哪兒去?在寺院里聽到梵音寶唱,她更願意用最大善意去體諒別人的心思。
回到大雄寶殿里,眾僧侶早已準備好了蒲團,大家都跪坐好,聽慧進大師開始講法誦經。
有聽得熱淚盈誑的,也有聽得昏昏欲睡的。
孫清揚是聽得津津有味的那個,有好些個平日里不求甚解的佛理,被慧進大師一講解,就豁然開朗。
過了一陣,殿門外杜若一臉焦急地踮著腳尖往裡面看,尋孫清揚的身影。
能夠在裡面聽經的只有各府各院的主子們,她們的位置是按著位份、年齡排著的,最前面是太子的妃嬪們,然後高門望族的老太太、老祖宗們。像孫清揚她們這些年紀輕的,太子妃為了顯示東宮的謙和禮讓,讓她們也都往後面去,和京城望族的媳婦們一處。
所以孫清揚她們的位置恰好在大雄寶殿的正中。
杜若終於發現了她,屈身低頭悄無聲息地繞過眾人,走到孫清揚的跟前,低聲附耳和她說了句話。
看看閉眼聽經的眾人,孫清揚和杜若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看到站在三絕碑前的慧明師傅,孫清揚發現他已經比自己高出了多半個頭,眼眸烏黑鼻樑高挺,微薄的嘴唇,從側面看去輪廓深邃不失剛毅,即使在慧進大師眾多聰明俊秀的僧徒中,也仍然是很扎眼的一個。
不知道是不是迷住了很多女香客?孫清揚促狹地想。
一走到慧明跟前,她就驚喜地道:「杜若說你有雲實的消息了,快告訴我。」
可能是因為長大的緣故,慧明不像兒時那般對她熟不拘禮,淡淡地笑道:「你先聽我講個故事。」
要不是顧及慧明雖然是個和尚,到底也仍然是個男人,不能像兒時那般,孫清揚簡直要忍不住一腳踢過去,她以為慧明在和自己開玩笑,「故事以後再聽,先告訴我雲實的下落。」
「告訴我雲實下落的人,叫我講這個故事給你聽,說你聽了自然就明白她在哪兒。」
「那好,你快些說吧。」孫清揚心急如焚,但看慧明的樣子不像是和她說笑,只得耐著性子。
慧明講的這個故事發生在十幾年前,明太祖朱元璋死後,孫子建文帝朱允炆即位。即位后,建文帝採取一系列削藩措施,嚴重威脅藩王利益,坐鎮京都北平的明太祖第四子燕王朱棣起兵反抗,據明太祖成法中,如朝廷出現奸臣亂政之事,藩王可以帶兵入京勤王,以「清君側,靖國難」為名,發動了「靖難之役」。
這場戰爭從建文元年打到了建文四年,攻破京師金陵之後,戰亂中建文帝下落不明。同年,燕王朱棣即位,第二年,改元永樂,改京都北平為北京,京師仍然設在金陵,也稱應天府,北平做為陪都。
建文三年,不到五歲的耿平濤隨母親、大伯母、二伯母到寺院里上香,為征戰在外的祖父長興侯耿炳文、大伯耿璇、二伯耿瓛、父親耿瑄祈福。
因為貪玩,沒有午睡的耿平濤讓兩個小廝陪著到寺廟后的山上逮雀鳥,傍晚才回到寺廟裡,卻發現寺里到處都是香客、僧眾的屍體,他拚命奔跑,慘叫,連兩個小廝因為懼怕沒有跟上都沒發現,他在寺廟裡到處搜尋母親和大伯母、二伯母她們,卻四處也找不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甚至連他家的下人也看不到一個,出生行武之家,耿平濤從小天不怕地不怕,但那如修羅場一般的情景,足以令一個四歲多的孩子崩潰。
最後,又累又餓的他坐在長滿蓮花的池子旁,看著那一池的血水,大哭起來。
一抹劍光從他的眼前晃過。執劍的是個年近三十齣頭的男人,白凈面孔,長得不錯,但眉宇間有陰鬱,如同他手中的劍一般,很冷、很鋒利。
男人皺眉,沒有安慰他反倒譏笑著說:「一個男孩子,這樣哭哭啼啼的,豈不叫人笑話?」
耿平濤是那種不服輸,不肯叫人笑話的小孩,聽了他的話,一抹眼淚,「叔叔,我娘她們不在了,你能幫我找回她們嗎?」
對於四歲的孩子而言,在死人堆里突然見了個活人,已經很是驚喜,他根本沒有考慮這個人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用劍在他眼前晃過。
「噢,你在讓我幫忙?」男子用滴血的劍尖在耿平濤眼前晃,森然說道: 「難道你沒想過可能就是我殺了她們,現在,我還要殺了你嗎?」冰涼的劍背挑起耿平濤的下巴。
耿平濤如同嚇傻了一般看著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男人看著他眼睛里巨大的恐懼,笑了笑,「想活命不?用這把劍把你的右手砍了,再剜眼割舌,還不死的話,我就饒你。嗯,也饒了你的母親她們。」
他不知道耿平濤說得是誰,但總在那些個鎖在後廂房的婦人中吧。
他們這一次殺的,是混在香客里和假扮僧侶的逆臣賊子,當然也有無辜被牽連的,但,刀劍無眼,在所難免,何況人命對他而言,本就如同草芥一般。
清理的時候,聽到孩子的哭聲,看到耿平濤,不知為何沒有立刻砍殺,倒生出念頭來要逗他一逗。
他將劍遞給了耿平濤,立在地上,那把劍比耿平濤人還高,拿在手裡,重得令耿平濤踉蹌,差點被劍拖到地上。
看見耿平濤努力穩住身形,咬了咬嘴唇,翻腕將劍朝他自個的右手砍去。
將將刺下——當的一聲驚鳴。
男人打落了他手裡的劍。盯著他胸前項圈串著的羊脂玉佩,「你姓耿?是耿瑄的兒子?」
耿平濤聽他說出父親的名字,以為是父親的舊識,高興地點頭,「是啊,叔叔,你認得我爹爹嗎?」
男人的面上浮現一抹陰鬱,令他不錯的五官看起來有些猙獰。
「我改主意了。」他面無表情地說:「我要你當一個和尚,一個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小和尚。你如果答應,我即刻就放你的家人下山去。」
耿平濤答應了。不答應自己和母親都要死,答應了,母親她們還能活命。
雖然不到五歲,他仍然知道這其中孰重孰輕。
他看著傷心欲絕的母親被丫鬟、婆子攙扶著和大伯母、二伯母出寺廟下山去了。母親定是以為他遇害了吧,進寺上香,卻丟了兒子的性命。
他看到身邊男人的陰狠的眼神,那樣子,像是要把母親看出一朵花來再撕個粉碎。耿平濤打了個冷顫。
自然,他不知道男人心中所想:耿瑄、顧曼青,既然我最要好的兄弟娶了我最心愛的女人,我就讓你們失去最重要的寶貝,讓你們的兒子當和尚,讓你們也嘗嘗失去的痛苦。今天放你們下山,他日里,你們會後悔為何沒死在這山上。
聽到慧明的講述,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孫清揚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小和尚,故事裡的耿平濤?」
慧明悲痛欲絕,「不錯,我就是長興侯耿炳文之孫,尚寶司卿耿瑄之子。那個時候我年紀小,能夠記得當日情形,委實是因為記憶太深刻。後來,我才知道,那持劍逼我當和尚的男人,的確是我父親的故交,只是他喜歡我母親,恨我父親娶了他心愛的女子,因妒成怨,所以要將我一家人生生拆開。當日不殺我的原因,不過是想讓我有天知道自己一家人的悲慘的下場,卻連個哭的地方都沒有。」
慧明恨恨地說:「最近我才知道,那人不僅讓我和父母生離死別,還在永樂二年彈劾我祖父『衣服器皿有龍鳳飾,玉帶用紅鞓,僭妄不道』逼我那已經七十歲的祖父上吊自殺。猶此仍嫌不足,還羅織了罪名,將我的大伯、正二品的前軍都督僉事耿璇,二伯后軍都督僉事耿瓛、我的父親,當時任尚寶司卿的耿瑄全部殺害,女眷充做官奴,妻女給配他人,疏族、外親無不株連。只有我那可憐的母親早年因思念成疾,早早故去,才免了這場羞辱。」
「這樣的人,簡直不是人,就該千刀萬剮,慧明師傅,你放心,等回去后我就告訴皇太孫殿下,找到那人為你報仇。既然他能羅織罪名彈劾你祖父、父親他們,肯定在朝中為官,你不用擔心,慧明師傅,屆時你手刃了他,為家人報仇。」
慧明閉了閉眼睛,「不用了,他就是曾備受朝廷重用的左都御史——陳瑛,其性殘忍,以搏擊為能,不光是我的家人,經他手冤死的忠臣無數,總算惡有惡報,他已經在永樂九年獲罪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