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兵者詭道也 上
過了些日子,孫清揚看出劉維確實是個愛憎分明之人,選了個不錯的天氣,叫丫鬟去請她到院里一起飲酒。
菡萏其華,如玉美人,瑞相曜殿台,香遠漫清聲,如君之素正雅達。故以蘭氣相同,傳神女之賦,誠邀君前來,酒半微闌。
見到趙瑤影在浣花箋上寫的詞句,孫清揚「噗嗤」笑道:「成日見的人,還要整這花腔啊?何況,劉妹妹是直爽之人,喜武厭文,整這一出豈不是明珠暗投?依我說叫小丫鬟去請就是了,何必還要下帖?」
趙瑤影看了看浣花箋上尚未乾的墨跡,「這你就不懂了,劉妹妹雖然愛和你談兵書,但她對你擅長的其他事情也頗為好奇,我這才叫投其所好。更何況,這樣方顯得隆重。畢竟她是頭一回到你這兒來做客。」
她們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到小丫鬟福豆在外面稟告,「昭陽殿的素心姐姐來了。」
素心進門施禮后,笑說道:「太子妃殿下說今個到靈谷禪寺里上香,請孫貴嬪和趙嬪準備一下,一刻鐘后出發。」
孫清揚和趙瑤影愕然,以往有這樣的事情,都是至少提前一天準備,今個怎麼這樣急?
像是看出了她們的疑問,素心又說:「好像是慧進大師今天臨時要做場祈福法會,過後就要雲遊去了。」
慧進大師是一代高僧,博通經史,傍通百法,平日里難得一見,更別說做法會了,難怪禮佛的太子妃會著急叫她們一併去。
「你回去回稟母妃,我們一會兒准到。」
卯末時分,孫清揚和趙瑤影各帶了兩個丫鬟、兩個婆子過穿堂,出垂花門,穿三重儀門,到達大門口時,管事帶著、長隨、小廝們已經安排好出行的馬車及相關事宜。
因為女眷眾多,加之準備倉促,怕會出什麼差子,朱瞻基特別調了玄武和一隊護衛隨行。
太子妃剛由太孫妃胡善祥攙扶著出了儀門,朱瞻基迎上去笑道:「母妃,靈谷禪寺那邊已經收拾好了精舍,廂房,這次祈福的法會聽說慧進大師要講經誦法三日,你們若是想住上兩日,後日我們再去接你們。」
太子妃想了想:「這樣甚好,不過墉兒他們幾個皮猴子肯定坐不住,等下午你回來時,把他們幾個都帶回來,只留你幾個妹妹和我們在山上。你再派兩三個得用的管事,把山門關了,除非是各府的女眷,其他閑雜人就不要讓進來了,免得出什麼事情……」
靈谷禪寺是皇寺,能夠出入的都是京師的達官顯貴、簪纓望族,雖然如此,也得提防著,畢竟,數年前那場無妄之災,大家還記憶猶新。
「母妃放心,早安排妥當了。」朱瞻基又對胡善祥說:「這次就偏勞你費心,盡心服侍母妃,別叫她累著。」
胡善祥輕聲道是。
見朱瞻基對胡善祥頗為親善,太子妃高興的眉開眼笑,「你就放心吧,她平日里就是個好的。」
朱瞻基看著丫鬟婆子伺候她兩人上馬車后,方才對跟著後面的孫清揚說:「我也要在山裡呆上半日,我們再去看看那些松樹可好?」
孫清揚在人前對他一向是恭恭敬敬,輕聲「嗯」了一句,就拉著趙瑤影上了馬車。
劉維走到朱瞻基的跟前,仰臉笑道:「早知道有殿下護送,我就和母妃說說換了男裝騎馬同你一起上山。」
看她神情中有些懊惱的樣子,朱瞻基擺了擺手,「這一路上多少人看著,就是說了母妃也不會允准,你入宮以來,還是頭一回去靈谷禪寺吧?一會好好聽你孫姐姐講掌故。」
劉維見他嚴肅的樣子,如同家中兄長訓誡自己一般,撇了撇嘴,跳上孫清揚她們坐的那輛馬車。
雖然坐上她們三人,加一個杜若,寬敞的馬車裡也不覺得擁擠,她們散坐在檀木小几四周的蜀錦團花軟墊上,後面靠著織金重錦引枕,喝茶吃點心,悠然自得。
杜若給她們斟茶。
劉維就纏著孫清揚給她講靈谷禪寺的來歷、掌故,聽完了還意猶未足,「孫姐姐,都說你最愛看雜書,你給我講講佛經里的故事吧。」
孫清揚被她纏不過,想了想,講了個情痴,「……有一位優婆塞,持戒嚴謹,精進不懈,有一天,他生了重病,群醫皆束手無策,眼見命若懸絲……由於他夫妻兩人感情深厚,死後優婆塞聽到妻子的悲不可抑哭泣,神識便附在她的鼻中,化作一隻小蟲。有位已得道證果的比丘從這裡經過,以神通力得知優婆塞持本該升天享福,卻因臨終時起了一念愛心,附在婦人鼻中,墮入畜生道,便想藉此因緣度化他……小蟲明白欲愛的過患后,心開意解,不由懺悔、克責自己的愚痴。不久之後,化做小蟲的優婆塞便舍報往升天道去了。」
趙瑤影感嘆道:「男人里竟然也有這樣的情痴,真是世間少有啊。」
劉維聽得津津有味,「孫姐姐可是說欲愛其實都應該適度,不然本該往天道的,都會墮入畜生道。」
孫清揚讚許地笑起來,「不錯,過盛的欲愛之心,就會變成貪婪,不能夠在該放的時候放下,其實未嘗不是在該珍惜的時候沒有好好珍惜,所以過後會懊惱追悔,若是聚時歡喜,別時淡然,於人於己都能少許多掛牽。天地之大,通讀佛理之人尚且不能放下男女情愛,況且是世俗之人。」
劉維想了想,「我應該能。」
「那麼父母呢?子女呢?」
見劉維困惑的樣子,孫清揚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不光是你,我們也不能的。愛恨情仇,本是七情六慾的外在,只要是人那兒能夠完全拋開?比如世間的高僧,他們將這慾望疏導向了僧眾,傳法於世,大愛於眾生。而我,剋制情感如同挖一條小溪,汩汩而流,不斷竭也不幹涸,不會因一時洶湧過後瞭然無聲,也不因過度消耗而磨損自身。……所以人要存善念,以修自身,如同恆迦達一樣,因為前世種下的因緣,具足德行智慧,遇到各種困難都死不了,經佛陀解說佛法后,到達了阿羅漢的境界。」
趙瑤影對這些個佛經佛理不感興趣,聽了兩個后,就靠在車廂昏昏欲睡,劉維纏孫清揚講了一路后,笑問她道:「孫姐姐,你從哪本經書里看到這些個故事的?」
「我幼年時,母親為了讓我靜心安神,常讓我抄寫佛經,講各種佛經故事給我聽,所以就記下了。母妃也是禮佛之人,她那兒有本《法華經》的孤本,花了百兩黃金呢,我也借閱過。」
劉維聽了連連咂舌,「孫姐姐,你看這麼多佛經,知曉這麼些佛理,難不成要當個居家的女居士嗎?」
孫清揚捏了捏劉維的臉,「我可沒有那緣法,不過是喜歡看隨意就記下了,也算是滌盪靜心吧!」
「姐姐也有不寧心的時候嗎?我見你事事都不讓她們爭,還讓你沒有不平不忿的時候呢。」
孫清揚解嘲一般笑了起來,「你真當我沒有性子啊?女子一生,總是自苦,有些事情必須要看開些,但有些事卻不必忍,小忍成大禍,該出手的時候,該還擊的時候,我斷不會依著佛經上一味忍讓。忍字心頭一把刀,若總忍著他人,豈不把自個的心割得鮮血淋漓?只是那些個口舌之爭,釵環衣飾,實在不必去爭,也不存在忍讓大度,是因為的確不在意那些個身外之物。我的不靜,是因為呆在這深深宮院之中,卻想像鳥兒一般自由飛翔。」
劉維在一邊看著她,淡藍色的織錦上衣,月白色的長裙上綉著祥雲紋,發鬟上只有一隻珍珠挽花的髮釵,比起總愛華服盛裝的其他嬪妾,孫清揚素凈之極,然而就是這樣的一身,在她的身上,仍然如同行雲流水般柔美流暢,有種天然的風韻,言談之間,只覺得柔靜嫻雅和自在超脫奇妙的融合在她身上。
鮮衣怒馬過的劉維明白,那種被困被圍,如同不能呼吸一般的感覺有多麼壓抑。
就像她現在一般。如果不是錯投了女兒身,她本來可像祖父一般,當個將軍保家衛國,而不是進了東宮,和幾個婦人論長道短,唇槍舌戰,玩些小心思,小計謀。
見劉維苦悶的樣子,孫清揚知道自己的話勾起了她的心事,笑說道:「都說兵道如棋道,你不是成日愛和我談這些個嘛,不如咱們手談一局如何?」
因為之前幾次談兵及兵道,劉維都輸了,所以這會兒連忙自謙,「哎,我的那點微末技藝,如何同姐姐相比?不過是些皮毛罷啦,不像你都可以和國手對弈。」
「別妄自菲薄啦。說到紙上談兵你確實不如我,因為我看得多嘛,人從書里乖,但要講到真刀實槍,我可比不上你胸有丘壑。畢竟沙場之上,複雜詭變,並不是死讀書能夠解的。」
劉維笑起來,她最喜歡孫清揚一點就是她從不因一時的取勝,得意忘形,沾沾自喜。
要真是手談棋局,只怕能夠藉此一洗敗績,劉維對自己的棋藝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