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蛙動觸驚蟬 上
到底沒有不透風的牆,那一日朱瞻基對胡尚宮多看的兩眼,傳來傳去就變成了有意納她為嬪的流言,這話傳到了胡善祥的耳朵里,不免思慮重重:按說真納了胡尚宮,她倒是多了個助力,只是身畔枕邊夫君喜愛的是其他人倒也罷了,若真是自己的姐姐,如何能夠看在眼裡,喜上眉梢?一會兒恨姐姐背地裡不夠莊重,引得皇太孫殿下注目,一會兒又怨自己命苦,前門拒狼,後門迎虎……
她先前本是個寬厚平和之人,因為有了身孕,一件事總能想出百般心思來,頗有些小性子。可這事壓在心上,偏又不能和人說道,日思夜想,焦慮成疾竟然動了胎氣。使得腹中的孩子還不到八個月,就有了早產之兆。
痛苦嘶叫了三日,胡善祥腹里的孩子終究提前落了地,而且不是像之前眾人猜測以為的是個女孩,只是可惜那男嬰雖然生下來,還沒有哭叫出聲,就滿臉青紫的夭折了。
太醫說是先天不足,在肚裡憋了氣,又因不足月實在救不回來。
太子妃不知情由,疑心有人妒忌暗中使壞,讓胡尚宮和單嬤嬤兩人狠狠查了一番,可怎麼查都查不出錯來,衣食用度,一干滋補之物俱是驗了又驗才進了梧桐院的屋裡,會診的幾個太醫都說不是吃食用物的問題,雞飛狗跳之後也找不到作俑之人,這才作罷。
最後偶然知道竟然是因為謠言傳朱瞻基要納胡尚宮,引得胡善祥多思多慮,性情乖張,疑心過重造成的嬰兒早產,雖然打賣了幾個多嘴多舌的丫鬟,卻也無力回天。
氣得太子妃當著胡尚宮的面就說胡善祥,「對待男人,我先前不是和你說過嘛,夫妻同體,你要對這些事情睜隻眼閉隻眼。這男人啊,你別怕他貪戀美色,反正上頭有國法禮制壓著,下面有家規和我鎮著,再有多少嬪妾、丫頭通房的,也不過是鏡花水月、曇花一現,寵過了、玩膩了,自然就拋諸腦後,再怎麼翻風浪,也翻不過你去。你倒好,為著這事竟然把個好好的長孫給整沒了,枉我平日里還說你最是持重老成……」
見胡善祥嚶嚶哭泣,心裡到底不忍,撫了撫她的鬢髮,溫言相勸,「也是這孩子和我們無緣,沒有這番造化到我們府里來,你別哭壞了身子,好好將養調理才是,過個一年半載再懷一個就是,這女人的小月子和大月子是一般道理,斷不能大意了,落下病可是一輩子的事情,你先前身體本還不錯,這懷了孕以後事事琢磨,反倒弱了下去。這次的事也是個提醒,你就趁著這個時機,好好調養一下。至於你擔心的事情,我把話放在這裡,斷不會讓它成真,沒影的事情,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勸了胡善祥,太子妃又看著胡尚宮,神色凝重地道:「當著胡尚宮你的面,我也把話說在這裡,太孫妃為這事損了個孩子,今後不管如何,瞻兒起什麼心思,我也斷不會讓你們姐妹共侍於他。雖然胡尚宮你並無此意,但這無風不起浪,萬一再因為這樣的事情生出風波,豈不害得你姐妹生出嫌隙,白白壞了情份,還不如早早說個明白,免得再生事端。」
胡尚宮心裡苦澀難言,她沒有想到妹妹竟然因為這件事猜忌生疑,掉了孩子,令自己愧疚難當不說,還讓太子妃說出這樣的話語。
她強笑道:「太子妃殿下明鑒,奴婢斷不敢有這樣的心思。奴婢對太孫妃的一片真心,天日可表,早知道太孫妃因這事生疑,我就該早早絞了頭髮去做姑子,也不會有這場禍害,叫人無端懷疑,莫名潑了一盆髒水。今個即然已經出了這事,只有亡羊補牢,杜絕今後再有此類事情出現。善圍在此立誓明志,今生絕不會和皇太孫殿下有半分瓜葛,否則讓奴婢不得好死……」
她話沒說完,胡善祥就抱著她大哭起來,「姐姐,是我小心眼了,你不用立誓,我自是信你。其實就是你嫁與皇太孫殿下,何嘗不是一樁美事,妹妹我卻因妒生患,帶累著孩兒早夭,實在是對不起父王母妃、對不起殿下,也對不起你平日里的照看……」
胡尚宮也哭,話一出口再無收回的可能,可是她不如此說能行嗎?先前的盤算全落了空,人爭不過命,她只能認輸。若是一開始就不起這念頭,或許還能保住妹妹懷裡的孩子,唯有保住妹妹的位份,自己一家老小才有長久的富貴,相較之下,自己的那點心思實在算不了什麼。
只是可惜,上哪兒再去找皇太孫那樣相貌堂堂又有天家富貴的夫婿?
難不成,真像袁天師所說,自己唯有嫁一個年長許多的夫君才能保得平安性命?想到袁天師灼灼的眼神,胡尚宮的眼淚不住滑下,她早知袁天師對自己有傾慕之心,甚至利用這點,讓他將永樂帝擇皇太孫妃的目光投向自己家裡,捨棄了一早選定的孫清揚,但是要嫁給他,胡尚宮仍是不情不願,老夫少妻相伴眠,憑什麼憑什麼,她就該有那樣的命!
見她姐妹哭成一團,太子妃也忍不住用錦帕按了按濕潤的眼角,「好了好了,這事說開了就好。也別惦記著那沒福的孩子了,他既然呆不住,就不要妄想留在身邊,過幾天到佛寺,請大師為他多做幾場法事超度,這種命里無緣的孩子,留在身邊反倒罪孽深重。」
經此一事,胡善祥雖然百般調養,到底損了身子。為了積善行德求福,綿延子嗣,她平日里更是謹言慎行,言行挑不出半分過錯,太子妃憐她賢惠,更是著力安撫一番,平日里待她神態更為和藹,為了寬她的心,還親自對朱瞻基表示,務必要先生個嫡子,這之前,嬪妾通房都要服避孕湯藥,以免再出寧嬪這樣的事情。
寧嬪在胡善祥坐滿小月子不久時,求見於她。
她穿了件青綃絲披襖,鵝黃色的綃裙,頭髮整整齊齊地梳了個迎春髻,上面也沒有別的飾品,只插了支蓮花頭的金簪,看上去文雅秀美,清清爽爽,倒把她那雙桃花眼的媚氣遮了不少,雖然挺著個大肚子,行動間還看不出太過笨重。
胡善祥看著她,想起自己那個沒緣無福的孩子,神色不由有些黯然。
寧嬪恭恭敬敬地給胡善祥行了禮,半坐在小丫鬟端來的錦杌上,望著胡善祥笑道:「太孫妃可是在忙清明祭祖的事情?眼見您這些日子剛養了些肉起來,又清減下去,別說婢妾,就是皇太孫殿下看著,也會心疼擔憂呢。」
「還好吧!」胡善祥微微笑道,「左右這府中諸事都是有舊例可循的,又有母妃指點,我不過是照著章程行事就行,也不算太過勞累!」
寧嬪聽了恭維道:「太孫妃您是聰慧之人,自然是舉一反三,什麼事情一看就懂,一點就透,不像婢妾,有心無力,只會做些個伺候人的事情,也沒法幫您分憂。」
「寧嬪你太過自謙了,如今你身子沉,護好肚裡的孩子,就是大功一件,其他的事情就不用多想。」
胡善祥搞不清楚寧嬪的來意,以為她是月份漸大,像自己當日一般思慮害怕,所以就挑好聽話寬她的心,「如今你這孩子,可是府里的頭一個,其他的事情,再沒有他來得重要,其他諸事都不要理,衣食用度,缺少什麼,儘管使人來和我說,總會給你尋去。丫鬟婆子們若有不用心的,只管稟了來,打賣出去,萬不可傷了孩子。」
「婢妾不是自謙,實在是不及太孫妃多多,所以日常里總想和您親近,想著能夠和你學上一二,也是婢妾的造化。」
寧嬪笑道,「不說其他,光這主持中饋之事,誰能比得上您,且不說體恤公正,單那些個宮中娘娘、公卿夫人的迎來送往,寒暄客套,宴請的菜肴、茶水、戲班子……想想都讓人覺得慌亂,您卻輕鬆自如地事事周全,難怪母妃如此倚重於您呢。」
她說的是自己嗎?胡善祥有些對不上號,因為從前在家裡不得寵,雖然也學了些料理府中諸事,也畢竟不像孫妹妹那般在東宮長大,對各項名目都得心應手,所以平日里主持中饋她是勉為其難。
尤其懷孕的幾個月,梧桐院的事務由姐姐胡尚宮幫著打理,昭和殿里的大小事情都交請孫清揚處置,幾乎沒管過什麼事情,今個早起母妃略略提了提,今年清明祭祖要由她安排府里女眷的相關事宜,寧嬪就一頂頂的高帽送了上來,打的是什麼算盤?
胡善祥感覺有些奇怪,寧嬪平日里寡言少語,儘力隱藏自己的存在,生怕引起人注意害了她肚裡的孩兒,今個怎麼如此能說會道,究竟意欲何求?
還沒等她開口相問,寧嬪神色已經轉為黯然,微微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