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青翠拂雲端 上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玬桂清脆地念著書上的文字,她的聲音不急不緩,每說一段會稍有停頓,方便聽得人能夠更好感覺經中要義。
太子妃半閉著眼睛聽著玬桂念《金剛經》,嘴裡念念有詞。她面前的桌上乾鮮果品雜陳,瑞香用個小夾子正在將核桃夾開,連半點聲音都不發出。
掀了帘子,郭良娣走了進來,將指頭放在唇邊示意眾人禁聲,脫下披著的斗蓬交到一旁立著的玲瓏手裡,輕手輕腳地走到太子妃跟前,眉眼之間全是小意和低順,她將桌上已經夾開的核桃剝掉皮,掰成小塊遞到太子妃的嘴邊。
「怎麼是妹妹?這些事情讓奴才們去做就行了。」太子妃睜開眼睛,看看是她遞過來的核桃,笑著嗔怪道:「你如今已經是良娣,又是三子之母,尊貴著呢,怎麼倒好叫你做這些事,要那些個奴才們何用!」
郭良娣溫柔地笑道:「臣妾伺候姐姐是應該的,按理,您坐著的時候,我們都該站著的,姐姐仁厚,從不叫我們在跟前立規矩,但臣妾不敢亂了尊卑分寸。」
「……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玬桂的聲音沒有停,只略略放小了一些,仍然看著經書一字一句的念著。
「不用念了。」太子妃輕聲對玬桂她們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
除開單嬤嬤,所有的下人們都退了下去,太子妃眼睛略閉了閉,抬眼看著郭良娣問道:「我聽說齊承徽從你院里要了個小丫頭?」
郭良娣仍然站著,微笑著回答:「說是五郡主喜歡那丫頭的剪紙,和臣妾討要了去。為此,齊承徽還不好意思,將她院里的一個二等丫鬟換了給臣妾,而且月例還由她那邊發,說起來,倒是臣妾佔了偏宜。」
奴才們的月例,都是發到各院主子手裡,再由主子給她們分發,二等丫鬟月例有五錢銀子,三等丫鬟只有兩吊錢,說起來,是差了不少。
「你答應了?」
郭良娣笑起來,「臣妾比她位份高,怎麼好貪她這些偏宜,當然推辭了。不過說起來也奇怪,那蕊珠平日在我院里,倒沒注意,今個她到齊承徽院里去前來和我辭行,我瞧著那眉眼,倒有些像一個人。」
「嗯?」
「有些像時嬤嬤,不,應該說有些像米紫嫣,也不是說極像,但那細長的眉眼,還有白凈的皮膚,看上去倒有五分的樣子。」說完,郭良娣小心地偷覷太子妃的神色。
太子妃不動聲色,面色如常,「妹妹你又是怎麼知道米紫嫣的,你見過她?」
米紫嫣假死的時候,郭良娣還沒有進府,真死的時候,郭良娣並不在跟前,她說的這個像,就頗叫人尋味了。
郭良娣笑得毫無芥蒂,「臣妾也是聽人說的,畢竟,米紫嫣扮成時嬤嬤毒害大郡主的事情,咱們也只是瞞著外頭的人罷了。」
「聽人說?」太子妃端起茶盅,輕輕吹開上面的浮沫,啜了一口茶放下后笑著看郭良娣,「妹妹的消息好靈通,我這院里的事情,都能聽得如此詳細。」
郭良娣像是沒看出太子妃對她的猜疑一般,嘆了口氣,「說來也是姐姐您太寬厚了,這府里的蜚短流長,從來就沒少過,有什麼事情不過夜就傳了個遍。依臣妾來看,您就該將那天知道此事的人,通通毒啞了扔到莊子去,若是有那識字寫字的,索性打殺了,只是叫她們禁口,哪兒能禁得住呢!」
「妹妹生了十郡王后,這心思倒狠了起來。」
「臣妾不敢不狠啊,上回十郡王的乳母吃壞東西,害得他連著拉肚子,上吐下瀉的十來天,這要是不狠著點,奴才們都能翻了天。」郭良娣自顧自地說著,像是完全沒有看到正給太子妃按摩肩背的單嬤嬤抬頭飛快瞧她一眼的眼神。
米紫嫣死的時候,單嬤嬤就在跟前,按郭良娣的說法,她也有私下議論的嫌疑,應該被滅口的。
「妹妹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個事就到此為止吧,不然,要把知情者都滅口,妹妹豈不也逃不了生天?我相信知道這個事的人並沒有幾個,再要有其他人知道,恐怕就是妹妹這兒傳出去的了。」
郭良娣掩嘴笑了起來,「哎喲,太子妃姐姐,您怎麼真怪上臣妾了,臣妾也不過是路過園子里,聽兩個丫鬟們閑扯了兩句,連人都沒有認下,想著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就和您說一聲。說起來那米紫嫣究竟是誰,有什麼恩怨,臣妾是一概不曉。但那兩個丫鬟說的樣子詭秘,聽到我咳了一聲,都不敢轉過來行禮轉身就跑,臣妾是想,蕊珠像米紫嫣這事,難不成齊承徽知曉,所以故意從臣妾這要了她去?也不知道她想做什麼文章,您就當我白提醒一句罷了。」
一會說她看著蕊珠像米紫嫣,一會又說她聽來的,太子妃也沒興趣去揭穿她,反正郭良娣留心昭陽殿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有時甚至藉此將一些自己想讓郭良娣知道的消息傳出去,故而並不擔心郭良娣的居心,即使她話意里暗藏的幸災樂禍也恍若未聞。
自從生下十郡王,有三子傍身的郭良娣仍然恩寵不絕,雖然表面上仍然像從前一般恭敬克制,但能夠看著太子妃鬧點小笑話的時候,她還是很樂意的。
而太子府眾嬪妾為了爭寵奪愛,搶位份施得這些個小手段,從來都不在太子妃的眼裡,她的心思,除開穩固后宅,更多的放在朝堂的動靜,只要太子穩固,太孫平安,她的位置就無可動搖,在眼光上,太子府的這些個嬪妾們,從來就不及她看得長遠。
太子妃呵呵一笑道:「我當然是承妹妹你的情了,至於那米紫嫣,不過一個死人罷了,她都沒翻起大浪來,像她的一個小丫鬟又能如何……」
見太子妃胸有成竹的樣子,郭良娣覺得無趣,她本來是想藉此事看看太子妃和齊承徽鬥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沒想到太子妃竟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細細瞧了太子妃的神情,她又說道:「這個事情倒也罷了,臣妾還聽說了一個事。」
「妹妹的耳報神真多,這府里像是沒有你不知道的事了,只是我要提醒妹妹,到你跟前說長道短的人,有時未必全是好意,說不定抱著什麼心思。想看笑話的有之,想從中獲利的有之,把你當槍使的也有,你可得好好分辨。」
聽太子妃這樣一講,郭良娣倒有些猶豫了,米紫嫣的事情,是自己撞著了以後好奇,打聽出來的,而這個事情,確實是有人專門到她跟前說嘴,那人究竟抱著太子妃說的哪種心思呢?
想到此事能夠帶給自己的好處,郭良娣仍然開口說道:「不管如何,有些事還是寧可信其有,畢竟關係到咱們太子府的體面,臣妾和您一樣是榮辱共當,即使是說嘴,少不得也要回稟了姐姐。」
說完,她看了看單嬤嬤。單嬤嬤像是沒明白她的暗示一般,仍然給太子妃輕輕按著肩膀,頭都不抬一下。
太子妃掃了她一眼道:「無妨,嬤嬤不是那等多嘴之人,就是你會往外亂說,她都不會說的。」
雖然仍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模樣,郭良娣還是不高興地嘟起嘴,「看姐姐這話說的,臣妾豈是那多嘴多舌之人,這麼多年,您可聽我傳過什麼話了?就是漢王那事兒,臣妾這麼多年,也沒在太子爺跟前吐半個字,連到我跟前說嘴的人,都悄悄處置了,臣妾要是說長道短的,豈不辜負了姐姐對我的信任。」
當日,太子妃因她的沉默維護,將她由良媛升成了良娣,她也默契地守口如瓶,眼下,太子妃還當自己和其他卑賤的嬪妾一般對待,她當然少不得要提醒提醒。
聽到郭良娣提起漢王,太子妃勉強笑道,「我當然知道妹妹不是那等愛說是非之人,只是嬤嬤看著我長大的,我縱然不信自己也不會不信她的,所以妹妹你儘管說吧。關於那件舊事,我一直是承妹妹情的,這麼些年,這府里除開我,也就是妹妹了,你我姐妹可不能起了猜疑。你剛才說的究竟是什麼事,妹妹直言無妨。」
她錯過了和太子說的最佳時機,這事越往後面就越不能說,好在,知道的人不多,可是,眼前這個知情者,真能一直守著秘密嗎?太子妃暗暗思忖。
身為三子之母的郭良娣仍然如同少女般嬌羞,還沒有開口,自己先就紅了臉,「哎,這等事情,臣妾真是都替她們害羞,不好意思說來姐姐聽呢。」
「妹妹就別賣關子了,究竟是何事?」
郭良娣臉上的紅暈更盛,「姐姐可曾聽說太孫貴嬪有個青梅竹馬的小戀人?」
太子妃雖然受不了郭良娣的矯情,卻不好明說她,只用打趣的口氣笑道:「咱們府里可有兩個貴嬪,妹妹說的是哪一個?再一個,就是有這麼個小戀人,妹妹也不用臉紅吧。」
「說的也是,誰沒有過青梅竹馬呢?就像姐姐與那漢王……」看到太子妃沉下的臉,郭良娣像是醒悟過來一般轉了話,「可有誰會嫁了人還同那青梅竹馬藕斷絲連呢?這樣的人,別說不配為太孫貴嬪,就是咱們女人,聽著都覺得丟份,要是被那外人聽了去,還不知怎麼編排我們東宮,只怕連姐姐和臣妾這清清白白的名聲也跟著受累呢!」
「聽了半天,我還是沒有搞明白,妹妹你說的究竟是何人?」
郭良娣一扭身,一跺腳,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般,「可不就是咱們府里最得寵的貴嬪,連太孫妃的風頭都及不上她的——孫清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