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欣欣好春光 上
黃昏時分,太子府後花園的海棠花樹下,杜若好奇地問孫清揚,「貴嬪您怎麼知道太子妃會因此發落於嬤嬤?」
孫清揚輕輕地掐掉一片海棠花的枯葉,「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於嬤嬤竟然敢背著母妃做下那些事情,以母妃的性子,當然要發落她,下面的人背著自己獨斷專行,那眼裡還有沒有主子?何況還是這樣壞主子名聲的事情,母妃自是要發落她的。」
杜若還是不明白,「可是貴嬪又如何得知她就是當年百花會上害您的主使呢?畢竟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就是查找線索也不好查了,那兩個小丫鬟又因為當年郭良娣的事情,和花嬤嬤一道都自盡了。」
孫清揚搖了搖頭,「我其實是猜的,當時她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就像是恨不得我死了那樣的怨毒,所以早晨出來后,我就讓蘇嬤嬤稟了母妃說懷疑當日是於嬤嬤使人在浴桶里下藥,這樣的事情是寧可信其有也不敢因為大意漏過去的,顯然母妃派人查到了什麼,才會對她如此惱怒。」
「想想也是,她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丫鬟給我下毒,溺死我,就能夠如法炮製對待母妃或者皇太孫,任何一個她怨恨的人,留這樣的一個人在身邊,無疑像佩了一把無鞘的劍在身上,隨時都有誤傷到自己的可能。想一想,說不定什麼時候,她就會因為一句責罵的話殺了你,甚至就因為不喜歡你長的樣子害你,這有多可怕?」
「有了這切鈇之疑,母妃自然不會再相信她所說,會發落她也就順理成章而且。即使不擔心顧慮她可能會傷害到自身,以母妃寬厚的性格,也不可能接受她身邊有如此狠毒之人。」
提著桶正給海棠花澆水的福枝放下了瓢,「貴嬪說的是,太子妃殿下是絕不可能容下這些事的,誰能想到府里竟然有她這樣一個人,奴婢就怎麼也想不到她和您無怨無仇地,竟然恨不得您死,真不知道她的腦袋是不是有毛病。」
「這世上的人啊,稀奇古怪地太多了,從前父親當主簿之時,我曾聽到講過一個故事,說是有個連環殺手,因為恨他的娘子背著他在外面有了人,殺了他娘子不說,還殺了好些個和他娘子一樣愛穿紅衣的女子,說她們都是不守婦道的賤婢,一見到那樣的女子就會起殺意,想方設法跟蹤她們,尋機將其殺害。聽前面蘇嬤嬤說的情形,只怕那於嬤嬤也是因為看到我就想起她的仇人,所以一併恨上了,我看啊她就是心裡有病。」
即使孫清揚也想不通於嬤嬤怎麼會恨當時還只有八九歲的她,誰能和一個小孩子結仇呢?她只好將之歸結為於嬤嬤心裡有病。
許久以後,她們才知道於嬤嬤之所以從孫清揚幼年時就恨她,是因為於嬤嬤的大牛哥所鍾情之人,也是她幼年時的一起的玩伴,三個人常在一起玩耍,大牛對那個白白凈凈漂亮的小姑娘諸多照顧,成年之後娶了那個小姑娘,讓一直喜歡大牛的於嬤嬤失戀失望之餘,因妒忌仇恨性情變得十分乖僻,每每看到那樣乖巧的小女孩,都會由妒轉恨,府裡頭小丫鬟們生就那樣長相的,被她弄死了好幾個,只不過丫鬟們命賤,她又做得巧妙,一直沒被發覺而已。
福枝乍舌,「天哪,天下間還有這樣的人,貴嬪才八九歲時就懷恨在心,忍到現在,她得有多大的心性,只是奴婢也有些不明白,於嬤嬤要對貴嬪下手,為什麼就那一次?按理來說,這麼些年她要是存心殺您,應該有很多機會的?」
風一吹,枝椏間一朵朵一蔟蔟垂絲海棠隨風舞動,飄飄蕩蕩,猶如彤雲密布,垂英鳧鳧,未開的玫紫色花萼嬌弱乏力,盛放的玫紅色花朵姿容優美,散發出淡淡地甘冽甜香,孫清揚用手勾了一支聞了聞,「今年的海棠開得不錯,可以多采一些讓瑜寧姑姑調香。」
吹走了花枝上的一隻小蟲,她才笑著和福枝、杜若說:「依我猜,於嬤嬤之所以只害了我那一回,應該是她後面的人發現了那次本不該有的舉動,警告過她,所以後來才沒有進一步為難我。」
杜若打了個寒顫,這得有多大的仇才會忍心對當時如同小松鼠一樣可愛的小姐下手啊,於嬤嬤平日里雖然沒什麼笑意,看上去卻也不像惡毒之人,真是人不可貌相,現在細想想,好像頭兩年偶然看到於嬤嬤盯著小姐的眼神,都有些怨忿,自己和小姐還曾為此嘀咕過,後來,她很少在小姐附近出現了,也就沒放在心上,再想不到她卻是因為受命於人,才忍到了現在。
於嬤嬤已經如此可恨,她後頭的人豈不太可怕,想到此,杜若不由大驚失色,「她後面還有人?是誰呀?貴嬪您快些想法子找那人出來,不然這針芒在背的,不知道哪天就會刺著您。」
孫清揚用花枝打了下她的頭,「怎麼只要一說到和我相關的,你就如此沉不住氣,孫子曰『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以治待亂,以靜待嘩,此治心者也。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飢,此治力者也。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陳,此治變者也。』這個時候,他們在暗我們在明,只能以逸待勞,以靜侍嘩,避開其鋒芒,等他們自己露出馬腳。想來,這麼些年於嬤嬤都能夠忍下,卻選在這時朝我發難,顯然是受了後頭人的授意自認為有了后招,所以才會如此胸有成竹。」
杜若雖然這些年給孫清揚研墨捧書的,頗能識文斷字,被她這一圈說下來,仍然似懂非懂,福枝就更是聽得雲里霧裡。
「貴嬪,您就別掉書袋了,什麼銳不銳的,啥意思啊。」杜若嘟起了嘴,自雲實在靈谷禪寺精舍大火里罹難之後,為了哄孫清揚說話開心,她寡言娟靜的性子變了許多,有時會不自覺地扮起雲實那份角色。
見福枝也是一臉的困惑,孫清揚笑著解釋,「孫子兵法上說,善於用兵的人,總是會避開敵方旺盛的士氣,軍隊初戰的時候,士氣比較旺盛,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就逐漸怠惰,到了後期,士卒就會氣竭思歸,當敵人疲於奔命時再出擊,這就是從士氣上壓倒敵人的辦法。我今天利用於嬤嬤,小挫了其氣勢,打破了他們先前的計劃,不免會使他們亂亂陣腳,這個時候,敵暗我明,只能以簡馭繁,沉著應變,不宜輕舉妄動。」
想了想,孫清揚又說:「我覺得她後頭的人並非是沖著我來的,要不然也不會只有那下回險些要了我的命,只是於嬤嬤因小失大,以為能夠藉此機會可以給我個沒臉,沒想到被搶了先,反倒找著了她的差錯,以致母妃發落了她。」
「啪,啪。」海棠花樹后的矮牆那面突然傳來鼓掌讚歎的聲音。
孫清揚主僕三個愕然看過去,有一個人從矮牆后探出了頭。
金絲翼善冠,身姿挺拔英武,神情桀驁恣睢。正是皇太孫朱瞻基。
孫清揚主僕三個欠身施禮,「臣妾(奴婢)給皇太孫殿下請安。」
朱瞻基縱身上牆,又一躍而下,然後沖著她們清清冷冷地擺了擺手,「起來吧,我在那邊練箭,脫了靶,過來撿。」
練箭,脫靶,過來撿?誰信啊,五歲開弓的皇太孫會脫靶,出入都是奴僕如雲,用得著自己來撿箭?
何況,這箭根本就沒見著,皇太孫就是想跳過來吧。
看見杜若和福枝聽了朱瞻基的話,眼睛下意識地在地上找掉過來的箭,孫清揚掩嘴偷笑。
朱瞻基話說出口,也覺得自己這個理由太牽強,看到孫清揚偷笑更覺得尷尬,但他端出一副我懶得和你們說,平日里慣有的冷冰冰神情,看了杜若和福枝一眼,嚇得那兩人直看孫清揚。
忠僕義奴,哪怕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得主子發了話才可以離開,雖然她們知道皇太孫只是想和貴嬪說話來著,但,也得看貴嬪的意思。
孫清揚輕輕點了點頭。
杜若和福枝迅速走得遠遠的,站在即能看到他們兩個又聽不見說話的距離,還留意著四處的動靜。
「剛才聽到清揚妹妹的一番高論,忍不住擊掌讚歎,希望沒有驚擾妹妹賞花的心情。」二十來天不見,他的清揚似乎瘦了些,但她說著笑著,好像完全沒有寂寞之情,半點沒有對自己的掛記,全然不像被夫君冷落之人。
朱瞻基心裡湧上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即怕孫清揚難過,又恨她寡情半點也不傷心。
恨不得將她揉到自己的懷裡,骨頭裡。問她吻她。
將你心換我心,如知相憶深。
他眉宇深鎖,孫清揚卻笑得溫良嫻靜,「殿下誇獎了,臣妾不過是背了兩句書上現成的東西,哪兒有什麼見識,說到這些兵法上的事情,殿下才有真知灼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