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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霜冷北枝寒 中

  紀綱應了一聲說:「微臣遵命。」


  卻並沒有立刻問孫清揚,而是細細打量起她。


  孫清揚低頭不語,心裡卻想,你站那兒不是看半天了嗎,還看?

  良久,紀綱問出的話卻如同聊家常,「你父親可是孫愚?」


  聲音平和、溫煦,綿綿似春風。


  「是,家父單名愚,字主敬。」孫清揚態度恭恭敬敬,挑不出半點差錯。


  「我和他同殿為臣,也算患難之交,從情義上來講,你叫我一聲紀叔叔也不為過,不必如此多禮。」


  「大人乃朝廷重臣,三品大員,家父只是九品小吏,不敢高攀。」答的不卑不亢,卻明確拒絕了紀綱看似好意的憐恤。


  蛇怎麼會不咬人?孫清揚對於東郭先生的故事,記憶很深。


  紀綱的臉色陰沉下來,「婕妤娘娘剛才問的話,你全都不知曉嗎?」


  「是,清揚確實不知為何會有那些空穴來風之語,更不知說哪些話給婕妤娘娘聽的人有何目的,但想來,說這些無中生有之詞的人,定是無是生非之輩。」


  竟然知道他此舉是無是生非,紀綱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哎,孫愚的這個女兒,倒有些意思。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擄這個女孩的具體情景,只知道她在醒來搞清楚狀況后,竟然不像一般的小孩哭鬧、哀求、恐懼,像是知道那些都沒用,就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一個當時才五歲的小女孩,竟然有那樣的意志力,可惜,還沒等他細究,就被人救走了。


  自己手下非常得力的唐俊,也因為那一役形同廢人,懵懵懂懂如同痴兒,唐門的掌門說,他中了梅娘的『無情苦』。


  昨個到宮裡稟事,遇見長孫殿下,看著他身邊兩個小姑娘中,有個有些眼熟,事後就找小太監問了問,竟然問出她是孫愚的女兒,好啊,太好了,孫門董氏,我看你這回怎麼辦?

  紀綱得意地看著跪在地下的孫清揚,如同貓看著自己掌下隨時可以被拍死的老鼠。


  即使你表現再從容鎮定,也不過是個八歲多的小姑娘,我看你能撐到幾時?

  見紀綱半天不說話,呂婕妤有些氣悶,「紀大人,本宮讓你好好和她講講怎麼回事,你倒敘起舊情來了,怎麼紀大人是要把壽安宮當成你訪親問友的地方嗎?」


  紀綱閃過一抹怒意,即使王公貴胄也不敢在自己面前大呼小叫,這個蠢女人,卻不知深淺的喝斥自己。


  不過想到自己還要用到呂婕妤,他就整了整衣冠,愈發顯得恭敬,「婕妤娘娘明鑒,律法不外乎人情,微臣雖與她父親有舊情,卻決不會因此徇私枉法,但要微臣辦差之時見了故人之女連招呼都不打,又實在於情理不合,太過寡情薄義。」


  呂婕妤媚眼橫飛了他一眼,「那紀大人快些問吧,等早朝結束,皇上還要我陪他去御花園賞花呢。」


  紀綱本是好色之徒,被貌美如花的呂婕妤媚眼一飛,神情更是軟和了幾分,這個蠢女人,難怪皇上對她總留三分情,連那麼寵愛權賢妃也會時不時到這壽安宮來,這份天然風流的媚態,眉眼流露的倚姣轉嗔,便是自己府中那幾個絕色美人也有所不及。


  先前進宮時也見過這幾個朝鮮美人,雖覺貌美,但自己府里的幾個相比卻也不差,不想這兩年倒出落的如此千嬌百媚,想是經了人事,即有少女的嬌羞又有少婦的媚姿之故。


  要不是從朝鮮進供而來,就能像當初皇上下詔全國選美,各地送來的美人到達京師后,由自個先挑了藏於家中,好好賞玩了。


  可惜!紀綱舔添嘴唇,轉過頭不再看呂婕妤,正正面色對著孫清揚輕喝,「既然你是孫愚之女,這些話就不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了,孫愚當年在鄒平,就曾送玉容膏給同知夫人,永樂六年,又託了內使黃儼進奉給朝鮮來的美人,權賢妃能夠得皇上愛寵,據說多賴那玉容膏。」


  說到這裡,紀綱有意把話頓了一頓,看到呂婕妤臉上露出妒忌妒恨的神態,才滿意地繼續往下說,「玉容膏氣味清遠,加有珍珠、白蠶等名貴中草藥,所以能夠有生肌潤白,澤膚體香之功效。」


  呂婕妤先前已經聽紀綱略微講過,現在一聽他說權賢妃用的玉容膏竟然有如此功效,更是氣的恨不得把孫清揚狠狠打一頓,這樣好的東西,沒有給她,卻給了權氏那個賤婢,助那賤婢得了皇上歡心,凌架在自己之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看著地上跪著的孫清揚一臉愕然,眉眼純真,和權賢妃頗有些像的神情,呂婕妤更是惱恨三分。


  當日在長樂殿,她就是因著孫清揚和權賢妃像的神情,無端向其發難,現在離得近,看的仔細,更是目光冷凝,恨不得跪在她下面的是權氏賤婢才好。


  孫清揚越聽越糊塗,好吧,就算玉容膏是父親拿出來的,給了權賢妃,但這又不是什麼過錯,何以他們要向自己發難?

  怕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吧!雖然昨天見到紀綱,心裡就有了準備,卻沒想到他下手這樣快,令自個措手不及。


  「本來,這玉容膏獻給誰,不是本官應該干涉的,但奇就奇在,這玉容膏所用藥草,貴的嚇人,裡面的珍珠,選的全是顆顆滾圓上好的東珠,那樣的珠子一顆就需百兩白銀,為了用上最細最白的珠質,一盒玉容膏竟然要費十顆東珠才能研磨而成,這樣的玉容膏,權賢妃娘娘一年用十盒來算,都得上萬兩銀子,你父親一個正九品小吏,月俸五石五斗,他那來這麼多的銀子給貴人所用?」


  紀綱的語氣仍然溫和平靜,但眉宇間的猙獰卻如同他身上大紅袍服上所繪虎豹,顯出噬人的兇惡。


  一個人的面容和聲音竟然如此大相徑庭,真讓人費解啊!

  看見孫清揚臉上露出的不是害怕、恐懼而是帶些疑惑的表情,紀綱沉了沉臉,「我剛才說的,你沒聽懂?」


  孫清揚配合地點點頭,「大人所說的話,清揚都聽明白了,但話里的意思,清揚卻一句也沒懂。」


  呂婕妤在一旁聽說權賢妃每年所用玉容膏竟然要花費上萬兩銀子,妒恨的簡直要瘋了,聽了孫清揚的回答,不耐煩地說:「紀大人和她啰嗦什麼,既然你錦衣衛已經查實,拿她下獄就是,狠狠地打,看她招不招,也不用在這聽她推三阻四,一味扮天真裝無知。」


  紀綱好脾氣地看著呂婕妤笑了笑:「婕妤娘娘莫急,她不明白,我說與她明白就是。」


  又轉頭對著孫清揚,一字一句,慢慢地講:「我這意思就是說,你父親犯有貪墨之罪,本官奉皇上旨意,典親軍掌詔獄,巡查緝捕,像他這樣光是玉容膏就所費上萬兩白銀的重案,自然要收進大獄。」像是怕孫清揚不明白其中厲害關係,又解釋道:「太祖當年曾說,『吏治之弊,莫過於貪墨。』這樣的大罪,可是要墨面、紋身、刖足、剁指、斷手、挑筋、閹割、梟首、凌遲甚至全族誅殺的。」


  孫清揚聽了卻全無懼色,「大人也說要經查實,可見這件事是否屬實還未可知,清揚相信父親絕非貪贓枉法之徒,不知道大人從那裡找來的證據,證人又何在?既然此事與賢妃娘娘有關,為何竟不見大人所說傳送物品的內侍黃儼,也不見賢妃娘娘在場證實呢?難不成僅憑大人一面之辭就要定家父的罪嗎?審案量刑不是在刑部大堂,卻是在婕妤娘娘宮中,這樣的審訊,清揚聞所未聞。」


  一般的女孩子,聽到這些應該早嚇的魂飛魄散了吧,怎麼她倒像對吏法很熟悉的樣子?

  紀綱當然不知道,孫清揚因為常聽父親向母親說起永城縣內的各種案例,所以對相關程序非常熟悉,像這樣的空口白話,根本唬不住她。


  紀綱聽孫清揚言下之意竟然指責自己有私設公堂之嫌,惱羞成怒,「官員犯罪,親屬連坐,想來你也不知道。本官就說與你聽,你父親犯了這樣的重罪,你就是罪官之女,輕則沒入奴籍,重則誅殺三族,你那有資格在婕妤娘娘和本官面前置喙,今天本官還就不經審訊直接拿了你,你又能如何?」


  本想給她一個措手不及,令她全無防備之際,因懼生恐,俯首認罪,而後再以子女舉報其父貪墨,將孫愚一家拿下,現在看來,只能用強了。


  聞聽紀綱如此枉顧律法,以個人喜好定其生死,孫清揚只覺的喉間似哽了硬物,但要她硬生生地將要說之話咽回肚裡,卻也心有不甘,於是,她抬頭看了看呂婕妤和紀綱,嘴角露出嘲諷之意,「大人的意思,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就算沒有人證物證,也一樣可以定家父的罪名嘍?」


  紀綱被孫清揚問的滿臉通紅,正要回答,呂婕妤卻搶先說道:「打殺你一個九品小吏的女兒,那裡需要什麼人證物證,今個就讓你看看我的手段……」


  紀綱一揚眉,準備攔住呂婕妤再說這樣授人以柄的話。


  壽安宮的掌事姑姑挑簾而入:「啟稟婕妤娘娘,賢妃娘娘,太子妃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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