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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夢醒驚弦破 上

  孫清揚又做惡夢了,彷彿又回到了五歲時的那個晚上,她們一家還沒有去永城。


  所謂命運,可能就是再聰明再強大的人,也逃不過冥冥之中那雙無形手的安排,如同最好的弓箭手,可以射下最快速的獵物,卻不能夠決定飛鳥的方向,不能夠更改候鳥南飛的本性。


  最好的捕漁者,也不免有空網的時候,甚至魚死網破的結局。命運安排,頂峰有時,低谷有時,一切都有盡頭,否極泰來是命運的轉折,樂極生悲也是命運的轉折。


  孫清揚命運的轉折,是一個晚上。


  那天晚上,母親因為她摔壞了一隻碗,沒有給她吃晚飯,讓她把每天安排的活做完就去睡覺。


  她沒有哭,因為知道哭會令母親心煩,引來更大的懲罰。


  於是她只是喂完了小牛,又把奶牛趕進棚,然後回到屋裡收拾,把青石地板用水抹凈,雖然清苦,但母親喜歡乾淨,每天再累再晚,都要把屋子收拾整齊才去睡覺,以前喂牛這些活是哥哥們在做,這半年來哥哥們隨父親外出販馬,就由孫清揚和杜子衡接手。


  擦拭房間是因為母親腰疼,稍微弓久了就站不起身,所以她開始主動收拾自己的房間。


  乳母杜嬤嬤還要幫著母親照料弟弟,洗一家人的衣服,杜若和雲實要收拾屋子,煮一家人的飯,清洗碗筷、喂馬,連杜若的小弟弟,和孫清揚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杜子衡,也承擔著給牛羊撿草,餵食的工作。


  所以她不能當大小姐光吃不動。


  為什麼這一年會變成這樣,他們家的宅子,他們家的下人,都消失不見了,只留下杜若一家三口,和一個沒地可去的小丫鬟雲實陪著,搬到了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開始做起一些粗賤的工作。


  孫清揚不知道,也不敢問母親,因為她曾經看到大哥繼宗有次抱怨飯菜太粗糙時,母親竟然端了他面前的飯,讓他餓著睡覺。


  剛開始抹完三間屋需要兩個多時辰,現在已經只需要半個時辰,熟能生巧,這是母親告訴她的。但今天餓著肚子,就不免停停歇歇,額頭上冒出的涔涔的汗珠,滑落到地上又被抹去,儘管是夏季,傍晚的天氣還是有了涼意,孫清揚的衣服卻濕了又濕,浸滿汗水。


  直到月上中天,孫清揚才收拾完整,躺回自己的小床,她聞見有飯菜的香氣傳來,但她太累了,沒有力氣去吃母親留給她的飯,躺下去,只覺百骨鬆散,迅速的沉入夢鄉。


  在夢裡,狗尾草和薊花漸漸地爬滿了畜欄,她養的小馬長大,又生了牛駒,母親和父親站在馬廄的一頭,望著遠處起伏的山脈,鞋子深深陷在馬糞混合的泥土裡,他們布滿皺紋的面孔像雨前的天空一樣陰沉,彷彿和荒涼的景色融為一體--就像是身後滿天烏雲的投影。


  當孫清揚蘇醒過來時,她以為自己剛剛做了一場夢,夢裡母親的臉還清晰可見,然而眼前不熟悉的房間、擺設都提醒那場夢確是幻象,她試圖起身看看在哪裡,一雙手卻按住了她,一張女人的臉隱約出現在她的面前,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她看著那女人的嘴在嚅動,卻聽不懂她到底在和自己說什麼。


  孫清揚想讓她別說了,想讓她去找母親來,想讓她告訴自己在什麼地方,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嘴張不開,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令她緊緊的咬住嘴唇,忍住想大哭大鬧的情緒。


  打小起,每逢她哭鬧,母親雖然臉色未變,卻決不會滿足她的要求,且總是說,哭鬧解決不了問題,要她學會自己想辦法,所以儘管只有五歲,孫清揚早已經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即使此刻恐懼幾乎要令孫清揚崩潰,但她仍然記下房中所有的布置,大約九尺寬,十二尺長的房間里僅有她躺著的這張床和按住她的女人坐的那把椅子,床頭的一張桌子,床、桌、椅都是紫檀木的質地,厚重大氣,做工似粗,卻雕琢有神。她不知道記這些有什麼用,只是在她的心中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她是醒著的……卻不知道身在何處,或者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唯有用這些轉移注意力。


  隨後每一步的覺醒都增加著孫清揚的恐懼感,她以為前面涉臨崩潰已經是極點,卻發現感覺如同潮水,大浪之後還有更高更洶湧的浪湧來,而在一波一波的恐懼中,隨著意識逐漸清醒,她的忍耐力在漸漸變強。


  隨著時間推移,每天除開那個女人會定時給她送三餐,給她按摩,幫她大小解外,不斷有新的面孔出現,觀察她,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不管是那一個,不管他們誰說話,她仍然聽不見他們的嘴唇在翕動,可是孫清揚卻什麼也聽不見。她試圖說話,卻發現盯著她的每一張臉都沒有任何回應。


  過了一天一夜,過七天七夜,又過去了好多個白天黑夜,到後來,時間變得毫無意義。孫清揚只能從窗戶看到天色從漸明到昏暗,她的意識在漂流,雖然不清楚自己在這裡躺了多久,但她確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災難性的事情,不然怎麼會總也看不見母親,以前不管自己怎麼調皮躲藏,她都能夠找到自己。


  每天來來往往的人叫孫清揚窒息,開始的時候,她不能發出聲音,後來,她不想和他們講話,她討厭那些人身上的味道,一股血腥的、冷冰冰的味道,討厭那些人的手觸摸自己,直覺告訴她這些人都不可親近,直到有一雙手撫上她的臉頰,令本來面朝牆壁假寐的她轉過頭。那也是一張全然陌生的面孔,但她的手卻令孫清揚異常舒服和熟悉,那是母親的手,嚴厲的溫柔的母親。


  看著撫摸她的那個人,孫清揚的腦海里突然想起有回到山裡拾柴迷了路,在夜色籠罩的林木間亂走亂轉,喊的嗓子都啞了,聽著四周野狼的嘶吼,被害怕、冷、困、餓種種感覺包圍。


  直到突然被父親抱起,待母親從父親溫暖的懷抱中接過她時,她已經昏昏欲睡,身體挨著床的那一刻,依稀、彷彿聽見母親說:「不管你在什麼地方,爹和娘都一定會找到清清。如果有一天我們暫時沒有找到清清,別驚慌,也別害怕,耐心等待,我們一定會找到你的,找到我們的清清。」那是記憶中唯一一次母親用那樣溫柔的聲音叫她清清,而不是平日里如同對待大人口吻般的孫清揚。


  孫清揚的眼角滑下一滴淚,她強忍住想投入母親懷裡痛哭一場的感覺,但房間里還有每天負責送飯的女人在,於是她只定定地看了看撫摸她的陌生面孔,又轉過頭去朝向牆壁,如同對待其他人一般不理不睬.…….


  「小姐,你又做惡夢了?」聽到裡間孫清揚發出的夢魘驚叫,在外間上夜的杜若立刻披了衣服掌了燈進來。


  坐在床前,杜若輕輕地撫摸著孫清揚的後背,讓她慢慢平靜下來,悄聲細語地安慰她,「別怕,別怕,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發生那件事情時,杜若也僅有十歲,具體的情況她也搞不清楚,只知道好像是鄒平的一個大官看上了夫人的美貌,用計令老爺丟了官,變賣了房子,下人們也遣的遣,走的走。


  自己一家因深受老爺夫人大恩,就和無家可歸的雲實一路跟著,當然月例是沒有了,還得做許多事情,她倒沒覺得多委屈,聽母親杜嬤嬤說,就這,也比自家以前飯都吃不上的生活要好,可是連僅有五歲的小姐,都要跟著做事,那簡直是黑暗的時光。


  就那樣,夫人仍然每天都要教她們讀書寫字,告訴她們,人生漫長,莫要因一時得意乖張,也不要因暫時的失意沮喪。


  無論如何,都要笑著去面對,因為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會遇見誰,微笑是最好的面對。


  可是,就在那個晚上,小姐被人擄了去,原以為黑暗的時光,更是黯淡無關,連一向總是溫柔笑著的夫人,都緊鎖了眉頭。


  等老爺和少爺他們販馬回來知道消息,已經是三天以後的事,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找回的小姐。


  只是,從那以後,小姐就時不時會做惡夢,從夢中驚醒,或是哭泣或是呆怔。


  夫人她們沒有說,自己也不敢問。


  而在那以後,就舉家遷到了永城,老爺授了永城主簿,連自己一家人的戶籍,都跟著變成了世居的永城人氏。


  夫人常讓少爺帶著小姐和自己、雲實出去玩,或許是外面的陽光,鳥語花香,或許是永城的質樸民風,小姐的眼睛,重新開始黑黑亮亮的,透著光,可以看到笑意,明晃晃地發著光,越來越好看。


  好看的小姐,聰慧的令永城人驚訝,也令來永城的彭城伯夫人驚嘆。


  就這樣,被帶到了京師,來到了太子府。


  一切都過去了。


  杜若扶著平靜下來的孫清揚躺下去,幫她蓋好被子,輕輕地拍著,哼唱著她們幼時常聽的搖籃曲,看著她嘴角揚起了笑意,進入夢鄉,才吹熄了燈,走到外間,輕掩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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