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霽散草木柔 中
也不知陳管事如何說動了紫草,竟然答應他生下孩子,為陳門留後。
陳管事雖然沒逃,卻也害怕太子妃要他死的太慘,到底自己吞下老鼠藥死了,對外報的是暴病而亡,府里不知情的人,都可憐紫草出嫁三天就新寡,更有那好事者猜測陳管事是馬上風,精盡人亡,看紫草的眼神多了些曖昧揣測。
因為一個人偶然生出的歹念,引得府中人人自危,人心向背,而刺殺皇長孫的幕後真兇卻一無所獲,太子妃覺得十分煩燥。
朱瞻基知道事情的始末后,安慰她,「雖說沒有確切的證據來斷定幕後真兇是誰,但總和那二人脫不了干係。這宮裡宮外,盼著我們出事的,就是他們能獲得最大利益。母妃糊塗了,這件事正好用來示弱,讓他們認為咱們全不知情,生出輕視之心,以後咱們行事,也更便利。」
太子妃聽了欣慰地說:「瞻兒,你已經長大了,能夠為娘分憂。好孩子,你說的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咱們忍為上策。只是,以後外出辦差,須得萬分小心,再不能出任何差錯了。」
「母妃放心,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孩兒一定殺他個有去無回。」
「你這孩子,為君者,不僅要有雷霆手段,更要存仁厚之心,不然這天下豈不因為君王的私慾,生靈塗炭!」
「孩兒謹尊敬母妃教誨,日後定會做一個仁君,延我大明盛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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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天空,流雲飛霞,天際的一端落日堆金積玉一般,絢麗的紅,筆飽墨酣渲染了半邊天空,映照著整座皇城籠罩在變幻莫測的色彩之中。
高山流水般的琴音,在指下悠揚流淌,低眉信手之間,樂音纏綿依戀,如同無限心事欲語還休,又似鶴唳中天,如泣如慕,像高處濺落下來的飛泉,戛玉敲金,絲絲縷縷繞樑徘徊。
令聽的人思緒隨樂聲飄到靜謐而安祥的夜晚,月上中天如水,花影輕輕搖曳,江面小舟蕩漾,習習江風中涼爽,恍惚中如同到了江南水鄉。
曲聲引人入勝,令人忍不住想一窺彈琴的是何許高人。
隔著簾幕,璇璣和杜若在一旁聽的連連讚歎,「小姐,太子妃為你請的琴師果然非同一般,聽這聲音,此曲只應天上有。」
「杜若你先別掉書袋了,快看小姐.……怎麼睡著了?」璇璣本來也想說兩句,卻看見孫清揚伏在桌上酣睡,好像做了美夢的樣子。
杜若看了看孫清揚,偷偷笑著對璇璣說:「你不知道,小姐打小被夫人逼著學琴,說是和彈棉花的聲音差不多,所以每回聽見人彈琴,就是這副模樣,說彈棉花的聲音單調枯燥,最好睡覺啦。」
彈棉花?竟然說他的琴聲是彈棉花!
琴聲戛然而止。
彈琴的人憤然而起,掀了帘子走出來。
璇璣和杜若呆了一會,連忙施禮,「長孫殿下。」
朱瞻基不耐煩地擺擺手,讓她們起來,眼睛瞪著用手支著臉,趴在桌上幾乎要睡著的孫清揚。
這小丫頭,總是令他心潮起伏不定。
自打聽說四藝考校時,孫清揚竟然不會任何樂器,母妃就說要為小清揚請樂師補習。
第一天,吹簫的老師被氣走了,因為她問人家簫既然排在八音中的第八,又為何稱為籟,天籟之音難道不是應該排第一嗎?問的吹簫樂師瞠目結舌,拂袖而去。
第二天,學琵琶,孫清揚請老師彈一曲琵琶行,說也要聽那個錚錚然的京都聲,又說人家彈的聽不出來「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感覺,羞的琵琶樂師掩面而走。
第三天,學塤,老師給她吹了一曲《幽谷》,她和人家討論詩經中伯氏吹塤,仲氏吹篪(chí)的場景,兄弟和睦相處的意境硬是讓她講成了兩個小人互相傾軋,還偏偏要做出兄友弟恭的樣子,還問樂師,如果真是兄弟,怎麼後文中會說甚至願菩薩面前供奉三牲,詛咒對方背棄盟誓,難道好兄弟兩肋插刀是說拿著刀扎對方嗎?氣的塤師拍案而起,憤然辭館。
然後是今天,為了不再有老師被氣走,免得外面說太子府的小姐驕縱跋扈,不尊師重道,朱瞻基親自上陣,反正他幼從名師,教一個音都不會識的孫清揚綽綽有餘。
連丫鬟們都沉浸在他的美妙樂聲之中,她竟然睡著了!
朱瞻基恨鐵不成鋼地扭著孫清揚的耳朵,「聽了前面的樂師說你頑劣,我還不信,今個一見,你真是枉長了一副好模樣,聰明臉孔笨心腸,四藝為本,你縱不能全部學得精通,也該略知一二,怎麼能一點都不學呢!」
孫清揚突然被人從美夢中驚醒,打了個哈吹,又摸摸被朱瞻基揪疼的耳朵,不滿地說:「人家說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你聽他們一面之詞就來教訓我,可不像為人老師的樣子。」
「什麼偏聽則暗,今個這事可以我親眼所見,你聽彈琴竟然能睡著了,還說我不像老師,有你這樣的弟子,打手板都是輕的。」
「那你說,你這曲叫什麼?」
「夕陽簫鼓。」
「這本是琵琶曲,表現的是唐朝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景象,你將它翻做琴曲,頗具神韻.……」
聽孫清揚誇獎的頗有見地,朱瞻基狐疑地問,「既然你覺得好聽,為何還會睡著?」
孫清揚拿起桌上的書,敲了一下他的頭,」你傻啊,花月夜,多好的睡覺環境,最適合做美夢了,夢中有佳人,宛在水中央。」
朱瞻基聽著心裡有些歡喜,覺得孫清揚還是蠻懂樂聲的,又想起剛才杜若說的話,指指杜若說:「可她剛剛明明講,你說琴聲像彈棉花,單調枯燥最易催人入睡。」
孫清揚一點都沒有被人逮著痛腳不好意思的感覺,振振有詞地回答,「他們的是像彈棉花啊,我在作坊里聽過,差不多嘛。」
「太子府里的樂師,在這京師不敢說數一數二,也是有名的,你前幾天氣走他們又如何解釋?」
「聖人云,『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我不過是考校下他們是不是適合做老師,結果他們偏要不懂裝懂,被我問住了,就說小孩家家的,亂問什麼,不該知道的別胡問,這樣的態度,怎麼配為人師?」
朱瞻基哭笑不得,「妹妹哎,你是學樂音,不是做學問,你拿那些問樂師,是不是問錯人了!」
孫清揚可愛的偏偏腦袋,「所謂一通百通,自己用來吃飯的東西,不是應該觸類旁通,都搞明白嗎?我母親常說,取其上得其中,取其中得其下,名師才能出高徒呢,像他們這樣,半瓶水晃蕩的,就會誤人子弟,我才不要學。」
「胡鬧,他們的水平雖然不算甚好,教你卻足夠了,你怎麼能如此傲慢?這樣學習的態度怎麼行,樂師們心樸質實,不尚智巧,你卻巧言令色氣走他們,你真是.……真是該打。」朱瞻基搶過孫清揚手裡的書,舉的高高,作勢要對她打下。
「別打,別打,會打傻的。不如,你稟了姨母,說我頑劣不可教,遣我回永城算了。」
「你休想。」輕輕拍了孫清揚一下,朱瞻基放下書,「怪不得母妃說你氣走幾個老師是另有隱情,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想毀了自個才女的名聲,被母妃厭棄,送你回去。可你別忘了,若從這府里出去,你的父親會丟官,兄弟們再無可能入仕,考不成功名,你忍心讓你母親哭泣傷心嗎?」
「你少唬我,哪兒有那麼嚴重!」
「我唬你?我這說的還是輕的,你是被彭城伯夫人以才女之名帶進宮來的,如果才不符實,就說明欺君,欺君之罪可是要誅九族的,你說這罪名會落在彭城伯夫人頭上,還是你家的頭上?」
孫清揚聽的張口結舌,「難道,竟是我想錯了。」
「當然,你還是收起這份心吧,進了這宮裡,就別再想回去的事。過兩年,你父親做出成績,調到京師來,你們家人也能見上一見。」見孫清揚一臉沮喪的樣子,朱瞻基有些不快,「在這宮裡,我母妃待你如同親身女兒一般,就是我,對親妹妹也不過如此,事事依著你,你還想著走,恩義何在?」
「我若因你們待我好,就忘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又有什麼資格談恩義,情意?」
朱瞻基摸摸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就留在這兒吧,以後有機會一定讓你和家人團聚,這樣豈不兩全齊美?」
孫清揚點點頭。
其實,在她的心裡,並不認為這是兩全齊美的方法,只是權宜之計罷了。
乘他倆談話時,施禮退出的璇璣和杜若提了食盒進來。
璇璣邊往外端飯菜邊說:「長孫殿下,小姐,晚膳時間到了,太子妃殿下著人將長孫殿下的晚膳也送了過來,一併就在聚音閣吃了吧,吃完了你們再談論琴理樂音。」
璇璣是家生子,自小就在朱瞻基跟前服侍,和他很熟悉,所以談話間並不像杜若那般拘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