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荏九說:「楚狂,離開我。」
付清慕是驚得瞪圓了眼,可便在兩人相隔不過一指距離之時,一隻手驀地從後面穿了過來,將荏九的嘴一捂,拽著她連連退出去老遠。
荏九覺得自己是被人偷襲,剛一站穩身子揮手就打開了來者的手。回身對著身後的人一踢,但卻踢在了空處,再一轉身,兩隻手又被制住,荏九惱怒的一抬頭,看著眼前人,怒叱:「你是什麼東西!敢打擾本姑娘談情說愛!」
竟是一轉眼,又不認識他了。
楚狂聽得這話,只覺得額上青筋都被氣得突突直跳。
他作為「王大叔」離開小院后,就繞了個圈回來躺在房頂安安靜靜的聽兩人說話。
荏九一句:「我跟你一起走。」將他震得呆住了。他是想過帶荏九回桑塔蘭星,但那隻打算讓她短暫的停留,以便荏九註銷他的身份識別,以及解除他們身上的婚姻契約,他從沒想過要和荏九一起在桑塔蘭星生活。之前是因為荏九作為這個星球的土著居民,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在理論推測上,不可能適應桑塔蘭星的氣候環境,短時間內或許有人為的保護措施,但世間一長,她身體自然就受不了了。但現在卻不同,現在……
荏九她是同化人了呀。
她的身體機能,各方面都比普通人強太多,若論適應星球氣候,那自然也是不在話下的事。
將荏九帶回桑塔蘭星,在旭日艦隊與非人型生物的戰爭結束之後,與荏九一同生活,慢慢變老,這或許,也是可以期待的事呢……
可是便在楚狂細思這個事的可行性的時候,荏九居然一把拽了付清慕的衣襟要去……吻他?
這可是締結婚姻契約的事!這個粗心的女土匪,認錯人也就罷了,怎麼能做這種糊塗事!楚狂當即便縱身躍下房頂,就捂了荏九的嘴就把她拖開。
哪想荏九連「王大叔」也乾脆不認了,直接動上了手,還嫌棄他打擾他們……「談情說愛」?
這簡直……
不能忍。
楚狂抬眼,冷冷盯著付清慕,付清慕哪還有空去看他,忙不迭的奪門而去。
荏九心急的要去追。楚狂眉頭一皺,伸手去攔。荏九胸中邪火中燒,一招推開了楚狂的手,又極為生氣的和楚狂過了兩招,但都不出意外的被楚狂壓制了。
荏九氣得不行:「大爺的!你哪條道上殺出來的程咬金啊!亂人姻緣會下十八層地獄的!沒人和你說過!」
荏九什麼時候這麼大聲的和楚狂嚷嚷過,她這脾氣上來的時候,向來都是把他攔在身後自己沖前面去找人拚命的,現在她突然站到自己的對立面上,楚狂覺得這事實在是……
不能忍。
但最後,他還是按捺住了心裡的情緒,盯著荏九冷聲道:「天晚,該回屋睡了。」
「別人睡不睡關你什麼事!」荏九很生氣,「我剛還沒親到呢!去去,別再礙我事。」荏九嫌棄的擺了擺手,嘴裡嘀咕著念叨了兩句,轉身又要往院子外面走,看樣子是還想去找付清慕。
楚狂額上青筋不可自抑的跳了兩跳:「回來!」他沉聲呵斥。荏九卻轉過頭來,看著他極盡蔑視的翻了一個白眼。
翻……翻白眼?
她可以把林錦風認成楚狂,可以把付清慕認成楚狂,可以由著他倆對她上下其手而不反抗,甚至還要去親……親他們……但她就是死活不能認出真正的他來,在這時還對他……翻、白、眼!
真是太好了!
楚狂只覺自己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像瞬間被心裡不可遏制的怒火灼燒乾凈了一樣。他一步邁上前,拽住荏九的手,不由分說的拖著她就往她屋裡走。
荏九才開始還在後面掙扎,但發現怎麼掙扎都掙扎不過之後,她突然安靜了一瞬,隨即冷冷開口:「你再不放手,別怪我不客氣。」
楚狂一轉頭,但見荏九的眼睛在黑夜裡忽閃忽閃的快變成紅色,楚狂聲色一冷:「忘了不讓你動用同化人力量的交代了了?」
荏九一愣:「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楚狂。」他沉了面容,說得無比正經。
荏九霎時呆了:「你……你唬誰呢!我不會認錯楚狂的,我要去找他……」
積攢了一整天的不滿像是頃刻爆發了一樣,楚狂一巴掌拍在柱子上,將荏九攔住:「那是付清慕。」他道,一時也不管荏九會不會有什麼過激行為了,「上午的是付清慕,下午的是林錦風,直到剛才那個也不是我!你都認錯了。」
荏九傻傻的看著他,唇角微微有些顫抖:「你……才是?」
他盯著荏九:「我是。」
荏九被嚇呆了一樣看著他。
她認錯人了?她開始,連楚狂也會認錯了?
「怎麼可能……」荏九搖頭。可她心裡的惶然與不安還來不及擴大。唇上忽然一軟,一個略帶強勢和懲罰意味的吻落在荏九唇上,轉瞬即逝的一個吻,卻重重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簡直就像是在趁機抒發不滿一般。
「剛才不是說沒親到么。」楚狂神色未變,「現在滿意了?回去睡覺。」
他趁荏九失神,拽著她回到屋裡,將她摁到床上,然後轉身就走。
出了房門,楚狂卻久久未再跨動一步。
星光璀璨,灑了滿院,卻被屋檐劃破,在楚狂身上落下了一道陰影。暗影中,沒人能看清他的臉,但楚狂卻是那麼明顯的感覺到他的心率比平時更快幾分,臉頰上的溫度好似也在升高。
他做了什麼?
楚狂仰頭望天。
他親了荏九。
雖然不是第一次親吻,但卻是他第一次主動。親吻對於桑塔蘭星的人意義非凡,桑塔蘭星對於「獨立個體」極為注重,連「觸碰」都是與友好之人才能進行的動作,而口通內臟,以口親吻,是擁有婚姻契約的人才可有的舉動,荏九有時任性,動作快,攻他不備,得逞了幾次,但他皆是極力推拒。除了花樓那一次,但那基本也是荏九先招惹出來的事。
可是在剛才,他主動親吻荏九了。
他不得不承認,在聽到荏九的說法之後,在知道他們或許也可以有未來之後,楚狂難以自抑的心動了。
於是他終於給了荏九一個最正面的回應。
但以現在荏九的狀況,好像根本不能理解他所作所為的含義。
楚狂目光慢慢沉澱下來。無論想做什麼事,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得讓荏九好起來。
楚狂思索了一晚上,認為他現在應該修改一下自己的作戰計劃。荏九對他來說很重要,於公她是很重要的戰力,除了同化人的力量外,她身體里還有他的身份識別器。於私……
於私或許沒有什麼理由,只是他想讓荏九能認得出他。
楚狂在計劃中將自己與荏九在接下的戰事裡面剝離,他想帶著荏九率先趕去京城,他得先取回他的機甲,哪怕是這個計劃比先前的計劃多了許多風險。
可他覺得荏九不能再繼續耽擱了,她的狀況只怕會越來越嚴重……
可沒等楚狂將新計劃告知他人,荏九的狀況就出人意料的惡化了。
早上的時候楚狂聽見院子里的小孩們來拍荏九的門,讓她出去玩。這是常有的事,楚狂聽了也沒放在心上。可今天荏九開門讓小孩們進去之後,卻說不和他們一起出去玩。
有小孩問荏九怎樣才願出去。
荏九說她只和楚狂出去。
旁邊立即就有孩子脆生生的喊了一句:「我就是楚狂呀,九爺你和我們去玩吧。」
荏九不確定的看了那孩子許久,最終還是讓她牽了她的手,把她領出了院子玩。可玩著玩著,荏九卻忽然恍悟過來一般,說那小孩不是楚狂。一邊說著要去找楚狂一邊走遠了去,然後大家就找不到她了。
一直到中午也沒見人影,小孩們心裡慌了,這才跑去敲了付清慕的房門,把事情告訴了付清慕。
付清慕接著便找到了楚狂,適時他正想與其他門派掌門前去議事,聽聞付清慕如此一說,楚狂神色微微一變,二話沒說便出了門去。
好在荏九身上有他的識別器,楚狂沒一會兒便找見了躲在花園假山裡的荏九。
她抱著腿,靠在牆壁上,哭花了整張臉。
楚狂走過去,在她身邊靜靜蹲下。肩膀上的燈光線有點強,照得荏九本來就哭紅了的眼睛更加睜不開了。她索性也不看來人了,只顧著把腦袋埋在膝蓋里哭。
嚶嚶嗚嗚的抽噎,聽得楚狂心裡說不清的澀軟滋味胡亂割傷內臟。
「荏九。」他喚她的名字,「別哭了。」
「我……」荏九抽噎,「我嗷唔到……」
楚狂豎著耳朵辨聽她的話,她反反覆復了好多遍,楚狂才將她的話聽清楚了,她哭得這麼傷心,來來回回的卻也只有一句話。
「我找不到楚狂了。」
「我找不到楚狂了……」
就像是被人拋下了一樣,驚慌、可憐、委屈又極致的無助。
楚狂便再難抑制心頭的柔軟與疼痛,將她整個兒抱在懷裡:「荏九,我在這兒。」觸碰她,才知道她身體顫抖得那麼厲害,貼著她的肌膚,才知道,她抽泣的聲音藏著那麼多惶然。
「我在這兒。」除了這句話,楚狂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的傷心與害怕,「我就在這兒,哪兒都不去。」
荏九是哭累了睡著后才被楚狂從假山裡面抱出來的。
付清慕在屋子裡等得都有點著急了,但見楚狂將荏九抱著回來,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上前瞅了會兒,才發現荏九是睡著了:「她沒事吧?」
楚狂搖頭。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荏九現在是沒事了,可在她醒來之後或許事情將會很嚴重。
看著楚狂將荏九放在廂房的床榻上,付清慕一聲輕嘆:「怎麼連大人小孩都分不清了呢?」
「同化人藥物對她的腦神經有損傷。」楚狂幫荏九把被子掖好,「時間越久對她損害越大,接下來她恐怕並不只是認不得人,或許還會記不清事情,甚至變得痴傻。」
付清慕聞言一愣:「痴傻?」
楚狂轉過身來看著付清慕:「你且去將蕭斐請過來,告訴他我對日後的計劃有所更改。」
付清慕蹙眉:「你打算先去京城?」
楚狂點頭,隨即從衣服胸前口袋裡摸出了一隻藥劑,拋給付清慕:「這是當初在你身上中下的毒的解藥。接下來的路,你沒必要再跟著我與荏九。」
付清慕接住藥劑,看了手中的透明小管子一會兒,然後笑了:「楚兄。」他將藥劑放在桌子上,「事到如今,你還以為我是為了這解藥才一路不要命的跟你們生生死死的走到這裡?」
楚狂面色沉靜:「我知道你另有所謀,但無論所謀何事,你都沒有跟著我們的必要了。接下來依據我的規劃所走的路,只會比以前更兇險百倍。而我的精力只足以保全荏九,再無暇關注閣下。這一路走來,閣下雖毫無建樹與功勞,但亦無過錯,此後歲月,望閣下保重。」
付清慕本來笑得高深莫測,但聽得楚狂這話,臉上的笑容卻是被氣得笑出來的了:「嘿,我說你是怎麼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當著人面損人的呀!什麼叫豪無建樹與功勞!敢情我這一路上連插科打諢調節氣氛的作用也沒有了是嗎!」他說到最後,氣得聲音稍微大了些,吵得床上的荏九輕輕的哼哼了一聲。
付清慕歇了一口氣,忍道:「好好,我不和你說做口舌之爭了,你說我沒用是吧,那且讓道士我問問你,九姑娘上次咬了你和林錦風,喝了你們的血是吧,你可還記得,當初咱們初見,你是為什麼要打我那一記毒藥來著?」
楚狂一怔,腦中的記憶陡然被調了出來,當初初遇,他與荏九在青鹿門救了付清慕,後來付清慕與他們同路,在晚上的時候卻要去咬荏九的脖子,吸她鮮血!
他眸光一亮:「你?」
付清慕笑了兩聲,坐在桌子旁邊得意的抖了抖腿:「不然我這餓鬼道士的名頭是怎麼來的。」
楚狂這些日子一門心思撲在荏九身上,幾乎都已經忘記了付清慕自帶的屬性了,經由他如此一提醒,登時滿腦子的線索飛快的銜接,立即介面道:「你也被注射過同化人藥物?與荏九是同一種?」
付清慕點頭:「之前九姑娘也問過我,我本來打算等你倆都在的時候再把這事告訴你們,但是九姑娘卻生了這病,便一直拖著沒說,現在要等九姑娘清醒估計是難,我先與你說也是一樣。
「我原是長栗鄉人,那地方離楚州城騎馬約三日路程,十年前,我的故鄉遭遇一伙人襲擊,那群人極為奇怪,不搶財寶,不奪女人,只往所有人身上扎針。」付清慕拿著藥劑在桌上叩出清想,「便像你那天給我注入毒物一樣。」
楚狂聞言沉默,十年前,正是白季叛離旭日艦隊的時間。
「彼時我尚且年幼,也未曾逃過一劫,被注入藥物之後陷入了昏迷。卻是我兄長抱著我逃離了長栗鄉。但我兄長卻於路上暴斃,形容慘烈。而我則日日饑渴難耐,唯有鮮血能潤喉一二,於是此後歲月我便以鮮血為食。」
楚狂沉吟:「如此說來,十年前白季便開始以此星球人為實驗品進行實驗。只是現在藥物比之那時更為厲害。」而且,當時他們只是從小山村入手,可見還是希望避人耳目,但現在卻如此明目張胆,是因為白季的研究……快有什麼決定性的突破了嗎。
付清慕點頭:「看樣子是這樣,那時候我在外漂流一兩年後,無處可去,唯有回到長栗鄉,但故鄉之人基本無人生還,唯有三人苟延饞喘,但他們三人,皆已痴傻,神智不清。」付清慕微微一頓,「你方才說九姑娘情況可能惡化,我想,大概會變成他們那個樣子。」
楚狂眉目一沉,付清慕笑了笑:「不過你放心,我可不是平白無故和你說這些事情的。當年我回到故鄉的時候,故鄉周圍都長出了一種以前我沒見過的草,我照顧那三個長輩的時候,又一次無意間讓他們吃到了那種草,結果當天晚上我那個三個長輩的病情都緩解了許多,其中一人甚至叫出了我的名字。」
楚狂眼眸一亮。
付清慕笑道:「天地大道相生相剋,是否極為奇妙?但那種草雖然緩解了痴傻,但不足以完全治好他們,在那之後我便開始雲遊天下,尋找解救之法。」付清慕頓了頓,「楚兄,方才你說你想去京城,可是京城距楚州或有十日路程,且不說其他,便是以現在九姑娘每況愈下的身體,能不能撐到京城都是個問題。你方才也說了,這個抉擇會讓你們的處境更為兇險,所以不如聽道士我一句建議……」
「今天下午就出發。」不得付清慕說完,楚狂便搶了話頭,「下午由你帶路,趕去長栗鄉。」
他一邊快步走出房門一邊吩咐付清慕:「現在你回去收拾東西,我去與蕭斐交代未完之事。」
楚狂要暫時離開,各派掌門自是極力挽留,誰都害怕攻破下一個城鎮的時候遇見上次那樣的非人型生物,如果楚狂不在,那得有多少人的損傷。
楚狂沒有理會各派掌門的請求,只冷靜的分析:「上次那樣的非人型生物如果有許多,白季根本不會給我們喘息的餘地,我們在此休整之時,只怕早已有非人型生物前來襲擊。但我們卻安穩的呆到現在,這隻能說明,在白季手中沒有足夠的資源用以攻擊。
「先前江州大規模的失敗型同化人以及楚州城前的三隻阿修羅恐怕已耗盡白季的儲備。作為採集用的軍艦也已被荏九攻下。他現在的困擾只會比我們多。我的暫時離開,不會為各位帶來多大的損失。接下來的指揮權將交給大祭司,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只是如果大家為求萬全,我有一點建議。」
楚狂在眼前地圖上指了幾個點:「這幾個大城皆有重兵把守,攻破起來極為困難,我建議從周邊入手,先侵入鄉村小鎮,以保存軍力,形成合圍之勢,彼時斷其糧,困其軍,不戰亦能屈人之兵。」
眾人立時對楚狂的建議開始討論起來,楚狂與蕭斐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他告辭離去。可卻在出門的時候被身後跟來的林錦風叫住了腳步。
「楚兄,你欲帶九姑娘一同走嗎?為何如此突然?她身體不好……」
楚狂轉頭看他:「多謝閣下關心,我這便是帶她去醫治身體。」
林錦風一愣:「如此……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沒有。」
他留了話就走,回到荏九的房間,她還在熟睡,什麼也不知道。看著荏九的臉,楚狂卻是輕聲道:「誰說你不會沾花惹草?」
荏九自然是沒有回答他的。楚狂只得默默的打開了她的衣櫃,準備幫她收拾細軟,可是往衣櫃里一看,裡面基本上都是林錦風送來的綾羅綢緞。楚狂的手便放在這些衣服上,隔了好一會兒,才像是平復了情緒一樣,隨手抓了幾件出來。放進包袱里。
這邊他將荏九的東西收拾好了,便轉身回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他其實沒什麼衣服細軟,只是這些天研究荏九的身體弄了一些器材出來,他挑了幾個重要的拿上,又去荏九的屋打算叫醒她。
可是等他走到荏九那裡時,卻找不見床上躺的荏九了。
到外面一尋,才發現是幾個丫鬟將荏九抬走,安置到了門口那輛馬車裡。
適時荏九正在半夢半醒的揉眼睛,林錦風站在她身邊不知在輕聲細語的說些什麼,臉上的神情極為溫和。一旁的付清慕則來來回回的摸了前面的兩匹馬幾次,最後感慨:「林公子還真是細心啊,動作這麼快。」
一旁的丫頭哼哼:「這可是我們家小姐的車。」
林琴素也在一旁,聞言訓斥:「閉嘴!」她一抬頭,看見了走過來的楚狂,矮身行了個禮,「但聞公子與姑娘要出行,倉皇之中無暇準備,只好委屈公子與姑娘乘坐此車,也好少點路途勞累。車上準備了一些錢財乾糧,以備不時之需。待會兒馬夫會前來趕車,幾位且稍等。」
「不用不用,我會趕車。」付清慕連忙大笑:「哎呀呀,林家大公子和大小姐還真是客氣,都準備得這麼周全了,真是謝謝了。」
楚狂走到馬車邊,明顯的,對馬這種生物還是有一點抗拒性,但是以比之前要好上許多,他臉上沒有表情,但卻點頭說了一句:「多謝兩位。」
楚狂的出現讓正在和荏九說話的林錦風微微一愣,然後退了一步。
林琴素接過話頭道:「楚公子不必客氣,你是林家的大恩人,我們做這些自是應該的。」
楚狂沒再說什麼,只轉身上了馬車。
林錦風在馬車窗戶外面給荏九揮了揮手:「九姑娘,願早日安康。」
荏九打了個哈欠,也擺了擺手,算是道了別。
轉過頭,荏九往軟綿綿的坐墊上一趟:「楚狂,我們去哪兒啊?」
「去長栗鄉。」頓了頓,楚狂微微驚詫的轉頭看荏九,「你叫我什麼?」
「楚狂啊。」荏九答了,倏爾有點不安起來,「你不是?可是我睡覺之前明明記得是你告訴我的,我做夢都一直記著的,又弄錯了?」
看她慌了神的模樣,楚狂心裡一陣酸軟一陣苦澀,還有一絲因為被在乎著而泛出的極淡甜味在心底沉澱:「沒有,你沒弄錯。」說出口的聲音,是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溫柔。
付清慕把車趕得快,日夜兼程,晚上就借著楚狂肩上的燈繼續走,到了第二天深夜就趕到了長栗鄉。
於尋常村落不同,這裡的夜晚更為寂靜,和走在叢林中沒什麼區別,道路兩旁雜草叢生,有的地方甚至長出了灌木,馬車行徑得很慢。
借著肩上的燈光,楚狂一路走來,看見不少破敗的木屋草房,一派荒涼極致的景象,而越走近村落,地面上的雜草要少一些了,有兩塊地上還種著菜,看來平時是有人在打理。
「這臨近的三間屋子便是倖存的三位長輩的房間,他們本不住一起,但為了照顧他們方便,我便將這幾間房子打掃了,讓他們挨著近點住。現在夜已經深了,便不去打擾他們三位,待得明日一早,我再去拜訪他們。」久未歸故里,付清慕難得收起了平日里嬉笑的神色,剛說完這話,正巧馬車經過路邊一株植物旁,他隨手將草葉子扯了兩片下來,遞給荏九,「九姑娘,這便是那藥草葉子,你先少吃點這個試試。看看效果如何。要這草藥沒效果,我們掉頭去京城也還來得及。」
荏九接過嚼了嚼,然後皺起了眉頭:「又苦又澀。吞進肚子里……好像沒什麼感覺……」
付清慕失笑:「哪來這麼快,今天晚上就先去我家裡歇著,明天早上才能看出有沒有效果。」
他一邊說著,一邊拐過了一條小道,在雜草叢生間,一間小屋出現在三人視野當中。
付清慕停了馬車,幾人陸續下了去,推門進去,院子里雜草比外面只多不少,付清慕頭疼的抓了抓頭髮:「急著趕時間倒還忘了,這麼多年沒回來,房子估計髒得不行,現在打掃也來不及了,要不今天晚上還在馬車上將就一下?」
話音未落,屋子裡破敗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了開。一個佝僂的身影顫巍巍的立在門口:「阿慕回來了?」
三人立即往那邊看去,楚狂肩上的燈直直照在那人身上,一身破破爛爛的青布衣裳,斑白的頭髮,滿臉的皺紋,是個瘦弱的老太太。她被楚狂肩上的燈照得眯了眼睛淚水直流,抬著枯槁的手揉了揉眼。
楚狂忙將肩上的燈關了,只借著月光看清周遭。
付清慕兩步上前,扶住老人:「三奶奶……」他頓了頓,「您怎麼沒在家裡睡?」
老人的手握住付清慕的胳膊捏了捏,也不管他說什麼,只自顧自的念叨:「嗯,回來了,回來了。回來好……」念叨完了,又鬆了付清慕的胳膊要往屋子裡面走。付清慕連忙扶住她:「我送您回去睡吧,這屋裡……」
髒字還沒出口,推門進去的付清慕就呆了。月光照亮了半個屋子,房間里東西所破,但卻乾淨整潔,一看便知道是經常有人在屋子裡面打掃著。
付清慕一時無言,默了好半晌,才隨著三奶奶的腳步進了屋,屋裡床榻鋪得整整齊齊,但卻沒有人睡過的痕迹,而在屋子另一個角落,用茅草鋪了一塊地方。老人將付清慕領到床邊:「阿慕睡覺。」她拍了拍床榻,望著付清慕,「睡覺。」
付清慕沉默了一會兒。抬頭望楚狂與荏九,還沒說話,荏九就擺了擺手,壓低了聲音道:「你睡。」
然後拽著楚狂又回到了馬車上。
沒一會兒便聽見屋子裡面傳來老奶奶用沙啞的嗓音輕輕哼著鄉曲,就像是把付清慕當做了小寶寶,在哄他睡覺一樣。
荏九在坐墊上躺下,卷上了薄毯:「老奶奶對付清慕真好。」
楚狂坐在馬車帘子外面,倚著車壁,聽著車裡面荏九輾轉反側的聲音,忽而輕聲喚了她的名字:「荏九。」
「嗯?」
「你想家了嗎?」
「嗯……」
她的家,現在應該更比此處荒涼。
「別難過,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回家。」
楚狂的聲音像是消失在月光里一樣,馬車裡面許久也沒有回應,在楚狂都以為裡面的荏九睡著了時,忽而聽見她的輕聲詢問:「楚狂,你真的是楚狂么?」
等了半天,等到這樣一句問話,楚狂有點哭笑不得:「我是。」
裡面的荏九似感概似嘆息的呢喃:「真希望這樣說話的你,不是我的一場夢。」
楚狂默了一瞬:「不是夢。」他道,「睡吧。」
第二天荏九被外面的雞叫醒了。荏九掀開帘子,正好看見楚狂拿著馬鞭趕走靠近馬車的雞,想著楚狂的習慣,荏九開口攔道:「雞不咬人的。」
楚狂聞言,轉頭看荏九,見她神色正常,毫無不妥,開口詢問:「今天識得人?」
荏九也是一愣,這兩天但凡她睡了一覺起來都是也有點不認識人的,只有靠付清慕和楚狂一遍遍的訴說才能讓她相信他們倆就是他們自己。但今天早上沒有任何人提醒,荏九就認出楚狂來了,這無疑是個好的開端。
「草藥有作用。」即便冷靜如楚狂,此時也忍不住有點欣喜起來,到底是困擾了他這麼多天的問題,能得到解決,總是好的。
荏九則更是高興了,蹦躂著下了馬車:「我去把付清慕叫起來讓他摘草藥去。」
一進屋,荏九便看見付清慕將三奶奶放在床上,正在輕手輕腳給她蓋被子,見荏九進來,付清慕比劃了一個輕聲的手勢,然後慢慢幫三奶奶把被子掖好,荏九何時見過弔兒郎當的付清慕有這樣的神色,乖乖聽了話,捂住嘴,然後與走過來的付清慕一同出了屋子
合上門扉后,付清慕才開了口:「看來草藥是有作用,九姑娘今天認識我了。」
荏九笑了笑:「之前覺得腦子裡面一直是一團漿糊,今天好像是大霧天吹來一陣風一樣,清醒多了。」
「如此正好。」付清慕道,「昨天三奶奶唱了一宿的鄉曲,累壞了,今天早上咱們便讓她在屋裡睡一睡,我們去採藥,待到下午回來,我將她哄回去,順帶看看另外兩位長輩,你們則自己在這裡拿水把葯煮一煮,吃了也行,喝湯也行,應該都有點作用。」
到了村莊外圍,向陽的那塊地里,遍地都是荏九需要的草藥。荏九與付清慕都專心的摘葯,唯有楚狂放眼望了望四周,隨即問付清慕:「你們村子以前可是有軍事作用?」
付清慕一邊採藥一邊搭腔:「不知道,只是老人傳聞里村子的第一任村長是個什麼將軍來著。以前我小,還當真呢,後來出去浪蕩江湖幾年,發現完全就是在坑人嘛,什麼將軍能跑到這犄角旮旯裡面來當村長。」
「傳言不假。」楚狂卻落了這麼個結論。
付清慕直起腰來看他:「你管他真真假假呢,現在最重要的是摘草藥呢。」
楚狂皺眉沉吟:「以此星球的作戰水平來講,此處將守易攻難做到了極致。」
付清慕挑眉:「是嗎……還這麼講究,不過現在村子都沒了,以前再怎麼講究也都沒用了。」
楚狂卻肅了面容,正色看他:「白季叛離旭日艦隊之時,正好是十年前,由此可推斷出,他下令以此村落作為襲擊對象之時,剛在這星球立足不久。」
付清慕還是一頭霧水:「所以呢?」
「在此村落周遭理當還有許多村落,且其他村落之中未必有此防禦地勢。如果將白季的行動看做是一場軍事行動,將各個村落視為不同級別的敵人,很明顯,你的村落要強於其他村落。既然如此,作為一個初來者,他為何要選擇這個相較而言比較強的敵人發動襲擊?」
話說到這裡,付清慕愣了愣。
「他必定有什麼緣由。」楚狂垂眸沉凝,「此軍事行動如果不是因為『方便』那恐怕只有另一個選項了——『就近』。」他目光里似有一把犀利的刀,剖開付清慕含混過去了那麼多年的過往,「白季初來此星球時,必定不是落在京城否則即便他們再是隱蔽,在人口眾多的京城,不會沒人發現他們。我想,他們出來時的基地必定在這附近。」
付清慕搖頭:「不可能,江州城上那個大傢伙你都說那是小的,如果他們那麼大一堆物體出現在村落附近,怎麼可能沒人看見。」
「若沒人看見,則有兩種可能,其一,他們使用了隱蔽技術。但當初白季叛離旭日艦隊,軍艦之上能源有限,使軍艦隱蔽需要消耗較多能量,不利於他日後研究以及發展。所以此可能性較低。其二,他們的基地,根本就不在天上。」
付清慕看著地上長出來的藥草:「相生相剋?相生相剋……難道是……」
「十年前此地可有異事發生。」
付清慕沉默了許久,神色有點怔然:「有……村子出事前幾個月,有一次地牛翻身,村人以為是天神震怒,還擺了一場祭祀……」
「如此說來。」楚狂眸光微涼,「他們將最初的基地,藏在地下了。村子周圍,可有那處有隱蔽的洞穴?」
付清慕搖頭:「洞穴沒有,只有一個坍陷的地坑,可裡面太深,連陽光都照不進去一樣,從來沒有人去過。」
楚狂一沉吟,還沒開口,旁邊的荏九就搶了話頭道:「你想去那方探查嗎?」不等楚狂答話,她就要求道,「我和你一起去。」
楚狂下意識的想拒絕,但是看荏九的神色,只怕不讓她一起去她也會悄悄跟來,彼時說不定更加危險:「今天先用了午膳,吃了葯,下午再去探查。」
剛過午時,付清慕便領著荏九與楚狂找到了他說的那個地坑。
地坑形成已久,坑口有十數丈寬,往下一望,或許有數十丈深,像是整塊地一下子凹陷入大地裡面一樣,四周的崖壁如一口缸,垂直入底,沒有工具,根本無法下去。
但對於楚狂來說,要下去也不難。
他的牽引繩之前在祈靈教的時候被非人型生物撓斷過,但接好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楚狂找了塊堅硬的石頭,將牽引繩的一端在上面固定好,另一端的圓盤則卡在腰帶上。他像荏九伸出手,荏九乖乖的上前抱住他的腰。
「你在此處且等我們一下。」楚狂對付清慕道,「看守好牽引繩。」
付清慕有點憂心:「你這繩子夠不夠長呀?下面坑這麼深,要是走到一半了,繩子沒了怎麼辦?」
「足夠了。」楚狂言罷,帶著荏九轉身就跳下了深淵之中,速度快得讓付清慕連再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底下黑暗之中,付清慕咋舌:「這徑直跳下去也沒吭個一聲兩聲的……你們倆也算是絕配了。」
這方荏九與楚狂落到坑底,荏九望了望四周景色,陰暗潮濕,幾乎是下意識的讓荏九感到了不舒服,她拽住楚狂的手臂,一步一步向前行走。
腳下的地略微有點潮濕,每一步走起來都略顯費力,她抬頭看楚狂:「這裡好似沒有建什麼基地的痕迹。」
楚狂眼中字元飄動,耳朵里系統的聲音在不停響起:「有。」楚狂道,「走這邊。」他領著荏九行至一塊光滑得像是被水流打磨了千百年的石頭前面,伸手往石頭上一摁,在石頭的下方,幾束極亮的光一閃而過,隱入大地。接著便聽「咔」的一聲,石頭前一塊平淡無奇的泥土地凹陷下去了極厚的一塊,借著光,隱約能看見蜿蜒而下的階梯的模樣。
楚狂邁步便往裡面走,荏九卻拽住了他。
楚狂回頭看她,荏九輕聲道:「祈靈教下面的通道……也是這樣……我總覺得,裡面會很危險。」
楚狂默了一瞬:「荏九,這裡我必須去。」他道,「若是白季他們初來時的地底基地,裡面或許還有通訊設備,如果能改造一番,使我與艦隊取得聯繫,此後行動,對我們將極為有利。」
荏九仍舊有幾分猶豫,楚狂琢磨了一會兒:「你可留在此……」
「一起去吧。」荏九咬了咬牙,從衣服里摸出了那把銀色的槍,「你要做什麼,我都幫你。」
順著階梯往下,裡面是漆黑一片,到處都是潮濕發霉的味道。越往裡面走,荏九便覺得越是莫名的心慌。楚狂腰間的牽引繩一直不停的跟著他們的身影,走了好長一段路,荏九開始有點焦躁了:「這個繩子足夠長嗎?裡面還有多遠的路?」
楚狂只好輕聲安慰:「安心。就算是再有三倍的距離,繩子也足夠長。」
荏九心裡的不安卻越擴越大,她將楚狂的胳膊拽得更緊,楚狂不得不停下腳步,將她的手掌反手握住:「沒關係,此處沒有殺氣,也沒有非人型生物的味道,很安全。即便有意外發生,我也會保護你。」
他一直都在保護她。
荏九沉默。
可還是忍不住心裡擴張的不安,開口道:「楚狂,我總覺得有什麼在暗處看著……」
話音未落,楚狂倏爾往前急急邁了兩步,他在地上撿起了一塊銀色的硬質卡片,借著肩上的光,細細將卡片一打量,上面的字跡雖然看不清楚,但隱約能分辨出,這是儲藏資料的東西,一如那個軍艦上的小方塊。
楚狂心神被引了過去,繼續往前面尋,荏九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後,她大著膽子往身後看了看,但是除了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楚狂從軍這麼多年,感覺應當比她靈敏許多,這或許是她的……幻覺吧。
越往前走,這樣的卡片越來越多,帶得行至長道兩旁有門的地方,地上不僅有卡片,偶爾還會出現一些玻璃碎片以及各種器材殘骸。
楚狂一腳踹開已經銹跡斑斑的一道門,腐霉味道撲面而來,楚狂掩住口鼻,掃了一眼凌亂的房間,繼續往前走。
如此連續踹開了幾個房間,皆是如此,楚狂皺眉沉思:「從此處痕迹來看,當年白季一行,應當是倉皇撤出此地。」
在楚狂印象里,十年前,旭日艦隊並沒有找到叛逃的白季一行人,如果不是來自艦隊的威脅,那到底是其他什麼緣由讓他們不得不撤出慌亂的離開此地轉而上京,而且過了這麼多年,也未曾回來整理現場,清理資料……
這裡有什麼有毒物質么?
可是走了這麼長段路,他也並未覺得身體有什麼不適,側頭看荏九,感覺她除了比平時多了幾分不安,也沒有什麼異常,這才繼續向前走。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雙開的大門,區別與其他地方,楚狂與荏九一走進門裡,頂上的燈自動一閃一閃的打開,可見此處能源是沒有被切斷的。
進此處的那一刻開始,荏九便被眼前所見驚呆了。至少七八丈高的房間里被無數個她不認識的冰冷機器佔滿了,一排一排的桌子上擺著的全是卡片資料。
「這是主控室。」楚狂的聲音難得聽出了幾分高興的意味來,「他們的通訊儀器沒有撤走。」他徑直向右邊一角走去。當他的指尖觸碰到通訊設備的控制面上,在寂靜的房間里便開始響起他的服侍系統的女聲,楚狂時而以命令性的口吻說出幾句荏九聽不懂的話語。
一開始荏九還乖乖站在他身邊等,但過了許久楚狂仍舊只是在設備上不停的點來點去。荏九等得無聊,便在屋子裡閑逛了一圈,看著桌子上她完全不懂的按鈕,她一時好奇,碰了其中一個。
忽然之間,空中驀地投影出了許多個畫面,有他們剛走過的走廊,有一些小房間裡面穿著白大褂的人忙碌的狀況,還有這間主控室里的狀況,最下面的那幾個畫面里,更有非人型生物的出現,但它們卻是被關在一個通體透明的籠子裡面,像死了一樣漂浮在奇怪的液體之中。
有的非人型生物的身體還在不停的在籠子里抽動。
荏九忍不住小小的抽了口冷氣。
楚狂這才回頭看了那些畫面一眼:「這應當是當年的監控錄像,你好好看看,如果看到任何可疑點,告訴我。」
荏九睜大了眼看著屏幕最下面的那幾個畫面,不可思議的呢喃:「拿大瓶子裝著怪物,就已經足夠可疑了……」
楚狂聞言,頭也沒回的答道:「那是在從非人型生物身上提取基因,是研究同化人的基礎。」說完這話,他又繼續研究通訊的設備去了。
荏九沒再吭聲,沉默的望著那些畫面,突然之間,在最右下角的一個實驗室房間裡面出現了季辰衣的面孔,她跟在一個同樣穿白色大褂的男人身後,穿過走廊,走進了另一個畫面裡面顯示出來的房間裡面。
男人坐下,兩人似說了幾句話,然後產生了爭執。他們一直在爭吵,互不相讓。荏九不由詢問:「這個男人是誰,為何與季辰衣吵得如此厲害?」
楚狂回頭看了一眼,眉目倏爾一沉:「那是白季。」
荏九呆了呆,這就是白季。
害了她家人的罪魁禍首,殺了這麼多人的惡魔……
荏九握緊了拳頭,殺意讓她心頭血液翻湧,但最後卻還是壓了下去,現在她不能讓自己失去控制……荏九忽覺後背一寒,她猛地往身後一看,卻什麼也沒看見。
楚狂還在那方專心致志的鼓搗了通訊設備,整個房間里皆是他那個服侍系統僵硬的女聲。
沒有異常。
荏九轉過頭來,繼續看著屏幕,季辰衣與白季仍舊在爭吵,卻在這時,另一個畫面裡面,一個透明的容器倏爾破裂,一隻非人型生物從滿是液體的透明瓶子裡面流了出來。荏九仔細一看,這個便是剛才那隻在瓶子里還在不停動作的非人型生物……但這隻非人型生物卻很是奇怪,它沒有像動物一樣的特徵,五官與人一模一樣,頭髮是雪白的,睜開的眼睛沒有眼白,一片深沉的暗紅,像是能淌出血來一樣。
荏九皺了眉,這隻妖怪與其說是非人型生物,倒更像是個同化人……
它渾身光溜溜的在地上動了動,但好像四肢並無力氣一樣,站不起身來,四周的工作人員也不害怕,有人上前去給它扎了一針,然後另外兩人上前去抬它,意圖將他放到另外一個容器裡面去。
便在此時!那雪白頭髮的同化人驀地動了,一張嘴,一排鋒利的牙齒,徑直咬在就近那人的脖子上。
荏九看得心底一寒。
她似乎能從它的動作感覺到它大口吸人鮮血時的暢快感。
周遭的工作人員霎時慌亂了起來,有人拿了槍對著它開了一槍,但它動作卻是讓人意想不到的快,躲過了槍擊,轉而又撲向另一個人,將它摁在身下吸幹了鮮血。
荏九登時覺得喉頭有點燥熱感,她下意識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有人在離開那個實驗房間之前,不管裡面還有沒逃出來的人,一拳頭砸在門口的一個按鈕上,金屬大門轟然落下,將裡面的房間徹底封死,任由房間里化為一派煉獄。
那隻非人型生物吸食了所有人的血液,將透明容器盡數打破。房間裡面似乎被投放了毒氣,其他從容器裡面出來的非人型生物皆橫屍與地,但唯有雪白頭髮的妖怪張著大嘴嘶吼,緊接著它開始用它尖利的爪子去撓金屬的大門。而看似極為堅硬的大門竟然真的被它鋒利的爪子一點一點挖出個洞來。
畫面中整個地底基地瞬間陷入了恐慌,有紅色的燈光在不停的閃爍,大家慌亂的收拾了東西急切的往外面跑。
白季與季辰衣的爭吵也停了下來,白季開門便沖了出去,而季辰衣本也想離開,但她在門口猶豫了一瞬,隨即拉開了白季的抽屜,出了門,往與白季完全不同的方向跑走,一直到監控畫面里沒了她的影子,她也沒有回來。
而這方有的工作人員在負責抵抗,白季急匆匆的從外面回來他的房間,拉開抽屜卻不見了資料,他狠狠的將抽屜拉了出來,一聲大吼,踢翻了椅子,最後從另一邊掏出了一把槍,也出門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工作人員擁簇著逃離了這個地方。將出口以機關封死,所有的監控慢慢的黑了下來然後變得花白。
唯有主控室這裡還亮著燈,荏九覺得脊樑微微發寒,因為她看見那隻非人型生物最終從那個房間裡面逃了出來,它在這間主控室的桌子上跳來跳去,看著它當時跳動的地方,荏九對照著房間里的地方望去,時間過了太久,有的地方生出了銹跡,但上面凹陷的痕迹仔細看還是能看得出來。
突然間!那雙暗紅色的眼睛在屏幕里驀地放大,荏九駭得微微退了一步,她看著畫面里的它,只見他咧著滿是鮮血的嘴笑了笑,像是在對著荏九笑一般。
畫面一黑。
荏九掌心全是冷汗:「楚狂……」她聲音略有幾分顫抖,「我覺得,大事不好了……」
荏九一轉頭,竟是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背後兩步遠的地方,靜靜立著一個渾身不著衣裳,頭髮雪白,眼睛暗紅的人。
它看著荏九,然後慢慢將嘴角裂到耳根,笑了開來……
荏九滿眼,只看見了它像野獸一樣鋒利的森白牙齒。
一如剛才那個畫面。
「楚狂!」
她一聲大喊,偏頭一躲,躲過迎面撲來的妖怪。但在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妖怪的身體竟然在空中扭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轉身便將荏九的脖子抓住。
荏九隻覺頸項將一涼,熱血登時奔騰而出染紅了她的衣襟。
鮮血的味道刺激了荏九的感官,她的頭髮自發梢飛快的變白,眼瞳也變成了紅色,在身後的妖怪張嘴向她脖子咬來的時候,她偏頭一躲,反手抓住了他扣在她肩上的另一隻手,拽了它,一聲短喝將它扔了出去。
妖怪在空中輕盈的一轉身體,腳上的指甲抓住牆壁,讓他整個人穩穩的固定在垂直的牆壁之上。
它咧著嘴笑,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沾染了荏九血液的手指,然後興奮的從喉嚨里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可就在它享受鮮血之時,一把黑色長劍自一旁刺來,它偏開身子一躲,長劍卻以一道刁鑽的角度看向它的腦袋。
它一聲尖叫,竟然不再躲避,迎面便沖楚狂手中的長劍而來,任由劍刃擦過它的頸項,但白色的皮膚卻沒有滲出一點血液。
根本不給楚狂驚訝的機會,它一揮爪,直取楚狂的心房,楚狂不得不回劍一擋,短促的喝聲之中,推開了那隻非人型生物,自己也落到了地上,堪堪停在荏九身前,將她護住。
非人型生物也是極為輕巧的落地,他轉著腦袋盯著楚狂,嘴裡本是興奮的聲音變得有點生氣起來。像動物一樣咧嘴齜牙,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一如之前與他們對戰過的阿修羅。令人膽戰心驚的殺氣……
荏九喉嚨上的傷口飛快的癒合,但是心頭嗜殺的情緒卻怎麼也按捺不住。她鋒利的指甲抓在一旁的桌子上,將桌子生生摳出了五個指印。
楚狂戒備的盯著那邊的非人型生物,沒有回頭,但言語中卻是藏著擔憂的關心:「荏九?」
「我……」荏九捂住自己的脖子,「我可以對付它。」
她可以對付它,也是想抒發自己胸膛之中澎湃而出的殺意。
「不行。」楚狂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在使用同化人力量之後,或許會對你的身體產生意想不到的惡劣影響。」
本來到長栗鄉就是為了治療荏九思緒混亂的癥狀,眼瞅著吃了藥草能有點效果,但如果在這種時候再讓荏九動用同化人的力量,那藥草豈不是白找了。
而且如果要與這個傢伙戰鬥,恐怕不單單隻是變成同化人就可以輕鬆解決……
只從剛才那幾個動作來看,它身體的靈活度遠遠高於其他非人型生物,而從它現在停下來觀察他們這個舉動來看,它的思維能力也強於一般非人型生物,再者……若不是方才楚狂那步步緊逼的幾劍將他惹出了怒氣,只怕到現在為止,它身上也是一點氣息也無。
就如同才開始一樣,他們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它是什麼時候進入這個主控室的,或者說……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它一直呆在主控室里的哪個地方。
強壯、聰明、善於隱蔽,光是這幾點就足以讓楚狂感覺尤為的棘手。
更何況現在他還要保障荏九的安危。得儘快速戰速決……
「荏九,拿著這個。」他將牽引繩遞給荏九,「我會拖住她,你先走。」
他沒有回頭看荏九的表情,只將黑色長劍一震,劍上光華流轉,光芒好似刺激了正處於戒備中的那隻妖怪,它對楚狂齜牙發出極為不滿的威脅。
楚狂雙手執劍,握與身前,劍尖直指妖怪,忽聽那妖怪一聲厲嘯,腿一蹬地,幾乎是瞬間移動一般殺到楚狂身前,一隻手抓住楚狂的劍刃,一隻手直取楚狂咽喉。
這時卻聽「嘭」的一聲,妖怪一聲慘叫,猛地往後一撤。楚狂回頭,荏九的呼吸很粗重,她手裡正拿著銀色的槍,剛才那一擊便是她打出來的。
看出楚狂的目光里有不贊同,荏九辯解:「不打開它我怎麼走……」荏九道,「我知道我留下來會拖累你,我會乖乖走的,接下來就交給你了……」說完,也還真就半點不留戀的就往旁邊挪。
楚狂默了一瞬。
正適時,被荏九擊傷眼睛的妖怪恢復了過來,痛苦對它而言好像帶來不了多大的影響,它臉上半點血跡也無,尖嘯著就像荏九撲來。楚狂長劍一擋,荏九趁此機會拔腿就往門口跑。
非人型生物哪肯饒過她,也不與楚狂纏鬥,轉身就要去追荏九。
楚狂自是不能讓它離去,三番兩次將它擋下,卻是真的將它激怒了。登時也不再管荏九跑去了哪裡,對著楚狂便是一點頓吼。
荏九出得主控室回頭一望,裡面兩人戰得正激,她將牽引繩卡在石頭縫裡,然後小步跑了一段距離,她心裡估摸著前幾次銀槍發射粒子炮的時間,想著這個距離跑回去大概差不多了,然後手指一按。銀槍槍口發出嘀嘀嘀的聲音,慢慢變快。
她怎會讓楚狂一個人孤軍奮戰。
但是她留在那裡確實會讓楚狂分心,她自己也拿不準能不能控制住自己。所以她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了,先藉機出來,跑遠一些。讓他們倆都注意不到她在做什麼,然後籌備粒子炮的力量,算準時間跑回去給那妖怪放個冷槍。
到時候就算打不準,能將那妖怪嚇一嚇也是好的,至少能給楚狂爭得個瞬間的空隙時間。
槍上的光越來越亮,荏九邁腿就往主控室跑,聽著嘀嘀嘀的聲音變成了長響,荏九也正好跑到主控室的門口,裡面兩人扔在激斗,打鬥的速度太過,荏九連看也看不清楚,但當她取起了槍,裡面兩人的動作卻是一頓。
準確來說,應該是非人型生物的動作一頓,他扭頭就對荏九張開了血盆大口,一蹬地,如離弦的箭一般沖荏九撲來,速度快得讓楚狂也來不及反應。
尖利的爪子抓住了荏九的肩膀,將她狠狠的摁倒在地。逼人的殺氣讓荏九眼眸變成了血淋淋的鮮紅:「去死吧妖怪!」
「嘀」的聲音消失在刺目的強光之中。
近在咫尺的妖怪的臉卻毫無痛苦的痕迹,它只是咧著嘴看著荏九,從那張滿是尖利牙齒的嘴裡,荏九在這最後一刻,卻莫名的看懂了它的嘴型。
然後感覺背脊一片冰涼,它說——
「和我一樣痛苦吧……」
它在高興,那麼詭異的高興。
「嘭」的一聲巨響,荏九的世界霎時陷入了一片熾白當中。
太耀眼的光芒讓楚狂幾乎都已經看不見了荏九的身影。
不過一瞬的時間,光芒消失,四周歸於寂靜。荏九躺在地上,她身前已經沒有了非人型生物的影子。但是她卻沒有站起來,粗重的呼吸聲在主控室里漸漸變得急促起來。
楚狂心道不妙,連忙上前一看,只見荏九臉上被濺到了幾滴暗紅色的血液,血液落在她眼皮上,隨著她眨眼的動作滲進眼睛里,然後染紅了她的眼白。
她一直在用力的呼吸,但儘管這樣,也像是被什麼捏住了喉嚨一樣,讓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荏九?」他喚她的名字,抬手幫她擦去臉上的血液,但當她觸碰到那暗紅色的血跡,才發現這血液與普通的血液並不相同,它更為粘稠,而且好像對荏九的皮膚有一種吸附性,他一擦,那些血液便糊了荏九一臉,然後……
消失了。
那非人型生物的血液……消失了?
「走……」荏九將楚狂狠狠往後面一推,「走!」
她捂住胸口,趴在地上,粗重的喘息慢慢變成了痛苦的呻吟。
楚狂看見她的頭髮由銀白變為雪白,指甲慢慢長長,甚至劃破了她自己的衣襟。
「楚狂……」她艱難的喊他的名字,「離開這裡……」
一抬頭,荏九的一直眼睛雖然血紅,但尚能分清眼白與瞳孔,但另一隻眼睛卻是一片深沉的暗紅,一如方才那隻詭異的非人型生物。
「離開我。」
她說著卻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楚狂靠近。
楚狂沉了眉目,荏九這樣的情況,簡直像是被剛才那個非人型生物身上的血液感染了一樣……楚狂大腦飛快的思考,聯想到上次荏九在與阿修羅對戰之後的模樣——比同化人的銀髮更為雪白的頭髮、暗紅的眼睛、嗜殺嗜血的強烈慾望……還有付清慕當年被注射的藥物,同樣讓他對血液有著莫名的渴求。
難道是當初,白季他們在此處研究的是新的同化人藥劑?方才那個便是新藥劑的基因來源?
但不合理的是,十年前,白季是如何捕捉到如此厲害的非人型生物而不被聯盟發現,更不合理的是,如果十年前便有如此厲害的非人型生物出現,那為何在近十年的戰爭中,為何旭日艦隊從沒遭遇過如此強勁的對手?方才那隻,比起阿修羅,顯然是更勝一籌的。
還是說,方才那個生物,根本就不是非人型生物。它是十年前,白季研究出來的同化人。
失敗的同化人。
聯盟鑒別同化人的成功與否,看的便是其是否保持自己曾經的記憶,是否擁有理性判斷的能力,是否能控制自己的能力,很顯然,如果剛才那只是同化人,那它便是一個失敗品,依照聯盟條令,它應該要被立即銷毀。但白季沒有……
聯盟高層對白季當年叛離旭日艦隊的具體緣由閉口不言,旭日艦隊司令也從不議論此事,但楚狂覺得,他好像對當年的事情能摸到一個頭緒了。
如此厲害的同化人,如果能使用與戰爭之中,確實是對艦隊極為有利,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白季的研究,並沒有成功。
至少到現在為止,都是失敗的。這隻還活在此處且無法被白季回收的「同化人」便足以說明一切。他控制不了它們,甚至是失敗品,他也處理不了。
對於這個認知,楚狂不知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
若論喜,當年白季叛出旭日艦隊,若說心中無怨,那是不可能的,他若是能獲得如此強大的力量,彼時對艦隊或者聯盟而言,自然是一場災難。若論憂,白季的藥劑不成功,也就是說荏九被注射成為同化人也是不成功的。
藥劑對她腦神經有損傷,這樣下去,即便有長栗鄉的藥草,遲早有一天荏九也會控制不了自己。
更遑論現在。
方才那隻同化人的血液,好似對她產生了……無法估量的影響。
他沒保護好荏九,又沒有保護好她……想到她方才舉著槍跑回來的樣子,楚狂真想狠狠抽她一頓屁股。他這個士兵,從一開始,在重要的時候就沒有好好聽過他的話哪怕一次!
但是每次,他都沒辦法去責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