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無心與骨神(1)
白大千在度假村裡過了一夜,翌日中午啟程渡江,不料剛剛上岸便趕上了初冬第一場雪。雪是大雪,落地即融。天地之間一片茫茫,路面又是水又是冰又是泥,交通一下子就堵塞了。
白大千瑟瑟發抖的在外面奔波了小半天,到達城郊寫字樓時,天色已經見黑。逆著下班的人流往樓上走,剛到二樓周圍就沒了人。袖著雙手低著頭,他忽然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鼻孔之中一陣奇癢。張大嘴巴正是要打噴嚏之時,他偶然向上一抬眼皮,噴嚏立時沒了。
他看見了一雙腥紅的光點。
光點懸於天花板下,借著樓道中黯淡的燈光,他認出了那光點的主人——怪嬰!
怪嬰的身體貼在天花板上,只將一個腦袋大頭衝下的後仰著垂了,一雙紅眼睛定定的盯著白大千。它眼睛大,白大千的眼睛更大,幾乎快要瞪出眼眶。嘴唇顫抖著張了張,他最後只呻吟似的「啊」了一聲。
他以為自己今夜是必死無疑了,佳琪唯一的出路也只能是當姑子去了。下腹一松褲襠一熱,他叉著雙腿站在樓梯上,情不自禁的尿了一泡。天氣冷,穿得多,他的內褲,秋褲,毛褲立刻全濕透了。兩條腿各自為政的顫抖著,已經快要支撐不起他的身體。
正當此時,怪嬰動了。
它的胸腹彷彿帶了吸盤,能夠穩而迅疾的在天花板上移動。四腳著地的驟然爬到了白大千上方,它忽然抬起兩隻小手用力一拍天花板,小身體應聲而落,直直的掉到了白大千懷裡。白大千下意識的一抬雙手,正把怪嬰托進了自己的臂彎。頸關節吱嘎作響的低了頭,他近距離的面對了怪嬰。怪嬰扳起一條短短的殘腿,張大嘴巴吮吸著少了腳丫的光禿腳踝。一雙大眼睛正視著白大千,它從喉嚨里發出了一陣嘰嘰咕咕,類似一串僵硬的笑聲。
白大千晃了一下,先是放了個響屁,然後身體橫著一栽,暈倒了。
午夜時分,白大千悠悠醒轉。
身下起伏堅硬,硌得他從頭到腳一起疼痛,兩條腿也是冰涼的,冷到了徹骨的地步。哼哼唧唧的抬起頭,他發現自己正趴在樓梯上。
冷不丁的打了個寒戰,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後背,沒有摸到怪嬰。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他發現此刻已經是十二點多了。連滾帶爬的站起身,他單手扶著牆壁,東倒西歪的開始向上瘋跑。及至到了四樓回了家,他哆嗦著敲開了史高飛的房門:「完了,完了,我告訴你們,我被那東西盯上了!」
史高飛開了卧室電燈,然後哈欠連天的發出疑問:「啊?」
白大千用力推開了他,直奔房內床墊上的無心。一把掀開無心身上的棉被,他強行把無心拽了起來:「我剛遇見它了,它像蟑螂一樣可以到處爬,還掉到我的懷裡要我抱。嚇死我了,媽的,嚇死我了!」
無心穿著史丹鳳買給他的老頭汗衫和三角褲衩,因為房裡暖氣不熱,所以凍得抱了肩膀:「它沒傷害你?」
白大千重新將自己審視了一番,隨即惶恐答道:「目前看來好像是沒有。它那麼小,想必也不會趁機非禮我。」
無心嗤之以鼻:「那你真是想多了。」
白大千無暇和無心鬥嘴,忙忙的又問:「我放在辦公室里的殺蟲劑,你們拿上來了沒有?」
這話倒是提醒了無心,盤腿坐直了身體,無心問白大千道:「你大哥不是一位得道高僧嗎?他有沒有什麼辟邪的法器?我們借來抵擋幾天也是好的。」
白大千一揮手:「別求他,他屬於腐朽落伍學院派,除了念經什麼也不會。」
無心抬手敲了敲腦袋,想要撿起自己那點畫符施咒的學問,然而絞盡腦汁,硬是回憶不起來。怪嬰其實已經不能算是鬼魅一類了,倒像是被巫師炮製成的妖魔一流。對待妖魔應該怎麼辦?他搜索枯腸想了又想,末了感覺自己在過去的四十年裡活成白痴了。
他一時沒了辦法,只好轉移話題:「你在度假村裡都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白大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黃經理告訴我,說上一任董事長是個南洋華僑。歲數不小了,想要回國投資發大財,可惜經營不善,大財沒發成,最後只好撤資走了。」
無心沒想到他如此言簡意賅:「就這些內容?沒了?」
白大千連連搖頭:「沒了,黃經理只知道這麼多。據說那華僑就是個挺普通的老頭,還總往南洋跑,一年在中國住不了幾個月。」
無心聽了,感覺白大千是白跑了一趟。忽然皺起眉頭抽了抽鼻子,他滿含疑惑的上下審視了對方:「你怎麼這麼臭?」
白大千聽聞此言,當即起身逃跑,在床墊旁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個潮濕的屁股印記。
史高飛關了房門和電燈,睡眼惺忪的鑽進被窩繼續睡。無心也躺回了原位,但是沒有睡,手指一直在枕邊畫來畫去。末了一掀棉被又坐起來了,他小聲對史高飛說道:「爸,我下樓去公司拿殺蟲劑。」
史高飛打著小呼嚕,根本沒聽見。這倒是正合了無心的心意。穿好衣褲推了門,他無聲無息的溜入走廊,躡手躡腳的直奔三樓。
在距離三樓還有幾米遠處,通過兩扇玻璃門,無心看到了隱隱的金光。停在原地愣了一下,他隨即反應過來——形象如此光輝的鬼魂,他只見過骨神一位!
他不聲張,一邊掏鑰匙一邊繼續前進。及至走到門外了,他驟然出手打開暗鎖,一陣風似的衝進了辦公室內,正和骨神打了個照面。骨神懸浮在牆角落裡,彷彿先前正在研究身下的一架大地球儀。地球儀乍一看像是銅製的,其實是座以假亂真的塑料品。猛的抬頭面對了無心,他一挑眉毛,周身全是七長八短的光焰。
無心立刻把手指頭塞進嘴裡去了,嗚嗚嚕嚕的問道:「你來幹什麼?」
骨神的眼珠子骨碌碌亂轉:「我一直很惦念你,想來看你的傷好了沒有。」
無心暫時吐出了手指頭:「你當初傷我太重,現在我陽壽無多,已經快死了。」
骨神把兩道濃眉全揚起來了:「真的嗎?」
無心把手指頭又含進了嘴裡:「嘿嘿嘿,騙你的。我已經去通知了白琉璃,他很快就要過來和你敘舊了。」
骨神的眉毛快要飛出去了:「真的嗎?」
無心的舌頭和手指直打架:「哼哼哼,騙你的。說實話,你到底來幹什麼?」
骨神心神不定的向下指了指地球儀:「我想回家去報仇,可是又不認識路……」
無心走過去撥了撥大地球儀:「你家在哪裡?」
骨神看他手上沒有見血,這才放心大膽的告訴他道:「我一直四海為家,不過近幾十年一直住在這裡——」他用一根燦爛的手指頭指向中泰邊境:「這裡的人把我當成金光佛來崇拜,讓我感覺十分溫暖幸福。為了回饋他們的好意,我也經常顯靈讓他們樂一樂。」
無心帶著口水的手指穿過了骨神的指尖,向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線:「那你為什麼會被人埋到了這裡?」
骨神的金色面孔登時顯出了沮喪神情:「嗚,別提了,一個陰險狡詐的老巫師捕獲了我和我的手下,還把我封進了一根人骨頭裡。你知道,像我這樣偉大的鬼魂,如果常年生活在陰氣太重的地方,力量會越來越強的。」
無心好奇的看著他:「那你住在度假村裡不是正好?」
骨神一撅厚嘴唇:「可我是個熱愛自由的靈魂。奴隸再強也是奴隸,那老巫師很會折磨我呢!而且骨頭裡的生活很寂寞,雖然度假村裡也經常有些鬼魂慕名前來膜拜我,但是——」
話說到此,骨神扭頭望向窗外,語氣蒼涼的唱了兩句閩南語老歌:「心事那沒講出來,有誰人會知。有時陣想要訴出,滿腹的悲哀……」
無心一句也沒聽懂,雙手合什對著骨神拜了拜,他很怕骨神會抒情不止:「唱得好,我很理解你的心情,真是舉頭望明月,高處不勝寒。不過我想順便問一句,度假村裡鬧鬼的事情,和你有沒有關係?照理你當時被人封在了骨頭裡,應該不能興風作浪才對。」
骨神一聳肩膀:「和我沒有關係。是那些鬼魂感知到了我的存在,不由得有些亢奮。這就是領袖的魅力,我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