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二女對戰
丁小甜大聲叫來了人,讓他們把蘇桃押出大禮堂。蘇桃沒反抗,臨走時用手指在無心的手心裡劃了一下。聯指人多勢眾,如果無心動武,結果必定是被人暴打一頓。她對無心雖然是千千萬萬的捨不得,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她得審時度勢的聽話。
蘇桃走後,丁小甜放下了槍。滿懷仇恨的注視著無心,她有千言萬語,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無心看著她那雙暴出血絲的紅眼睛,心中卻是略略的明白了。
他想丁小甜是嫉妒自己的,而且是極度的嫉妒。有些感情常常來的不可思議不可理喻,越無緣由,越是強烈。丁小甜的下顎呈現出了突兀的稜角,讓她的面孔看起來是無比的方正。無心知道她正在咬牙切齒,咬得牙根都酸了。
「你這樣做,最後能有什麼結果?」他問丁小甜,語氣很溫和,不是怕了她,是感激她對蘇桃的一點真情實意。如果沒有真情實意,她犯不上往死里恨他。
丁小甜的下顎漸漸鬆弛了,鬆弛得很勉強,因為臉上肌肉依舊緊繃:「我是為了她好。」
無心很奇異的生出了父親心態,心平氣和的告訴她:「桃桃是個最平常不過的孩子,她也只想過最平常不過的生活。你要幹革命,可以,但是不應該逼著她走你的路。」
丁小甜的冷笑藏在了瞳孔深處,對於對方的言語嗤之以鼻:「不走我的路,走你的路?十幾歲的女生,陪著你鬼混陪著你墮落?無心,收起你的花言巧語吧!不革命就是反革命,沒有中間路線。不要懷揣著你的蛇蠍心腸對我裝高姿態,我告訴你,如果下次再讓我看到你招惹蘇桃,我絕不會像今天這樣手軟!」
話音落下,她轉身就走。無心的膚色與容貌都讓她感到厭惡。在血與火的大時代里,一個男人長成那個樣子,本身就是一種不務正業的表現。
無心獨自站在小屋門口,背對著一地五顏六色的背景布,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在聯歡大會結束之前,無心回到了禮堂。前排的陳大光無意去和小丁貓共進晚餐,所以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從懷裡摸出了一把小菜刀,正是那把砍出了他的傷又崩了他一頭糞的奇刀。他在乘車出發之前,在生產隊里找了個僻靜地方,把它重新磨了個鋥明雪亮。因為上次出事是在他對著刀片照過鏡子之後,所以他這回十分謹慎,特地提前戴上了一副大口罩,生怕又被菜刀認出來。把刀磨好了,他又給它套上了提前特製的牛皮刀鞘,讓它姑且不見天日。
及至大會終於落幕了,眾人鼓著掌全體起立,讓丁陳兩位同志先走。陳大光出了禮堂,在上車之前亮出菜刀:「丁同志,別急著走,我們也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我送你一樣小禮物吧。」
小丁貓見他向自己雙手奉上一把套著皮鞘的小菜刀,不禁愣了一下:「這是……」
陳大光笑道:「一把好刀,我也是偶然弄到的。你拿去看看,要是嫌它的形狀不好,也可以送到鐵匠鋪里改一改。」
小丁貓笑了一下,接過菜刀拎住了:「好,謝了啊!」
然後兩人各自上車,小丁貓是回了縣招待所,陳大光則是住進了機械學院附近的一家旅社。旅社還是民國年間的建築,是座結結實實的小二層樓。陳大光回到房內,先是關了門哈哈哈大笑一通,然後開始調動人馬,自行其事。無心並不知曉他的所作所為,悻悻的在他隔壁房間里躺了,他頗為憂鬱的思念著蘇桃。
在無心躺在床上裝死狗之時,蘇桃和丁小甜在縣城另一端的招待所里,倒是統一的活蹦亂跳。蘇桃坐在床邊望著窗戶,夕陽餘暉把她的面孔鍍成了燦爛的金紅色,配上她的怒目與撅嘴,和畫報上的革命女將形象有異曲同工之妙。丁小甜站在一旁,痛心疾首的將她斥責良久,真是快要說出了嘴裡的血,沒想到最後只換來了她這麼一副「誰敢壓迫」的造型。忍無可忍的上前一步,她對著蘇桃後背打了一巴掌:「你裝什麼啞巴?聽沒聽到我對你說的話?」
蘇桃不看她,氣哼哼的望著夕陽餘暉說道:「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丁小甜記得她是個小貓脾氣蚊子聲音,不想今天看了無心一眼之後,她居然還會和自己一遞一句的拌嘴了。對著她的肩頭又擊一拳,丁小甜提高了音量:「你是怎麼回事?敢為了那個小白臉和我對著幹了?」
蘇桃還是不看她:「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
丁小甜狠狠的搡了她一把:「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你不要妄想逃避!」
蘇桃猝不及防,順著她的一搡向後仰在了床上。因為知道丁小甜和自己鬧破天了也是「內部矛盾」,所以她也有了一點小脾氣。一挺身坐起來,她倔頭倔腦的轉向了對方:「你再打我,我可還手啦!」
丁小甜馬上就又給了她一下子:「你還,你還!」
蘇桃憤然而起,當即對著丁小甜掄起雙臂。丁小甜不堪忍受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立刻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不大的房間里瞬間亂了套,一大一小兩個女生施展起了王八拳,劈頭蓋臉的對著胡捶。蘇桃打著打著就落了眼淚,吭哧吭哧的一邊抽泣一邊戰鬥。而丁小甜越打越是心虛,感覺自己的覺悟和水平被蘇桃拉到了一個新低——自己居然和一個小姑娘撕撕扯扯的動起了手,而且練的還是王八拳。
丁小甜意識到了自己此刻的行為有多愚蠢,所以決定速戰速決。一掌把蘇桃扇到床上,她雙手叉腰高聲怒喝:「還鬧?!」
蘇桃不鬧了,因為右臂凝結的血痂剛剛被掙破了,順著胳膊流下了一滴血珠子。她撕了一塊衛生紙捂住傷口,蓬著兩條亂辮子,哭得滿臉通紅。丁小甜嚴肅了身心,居高臨下的質問她:「裝什麼呀?你少打我啦?」
蘇桃帶著哭腔反問:「你多大勁?我多大勁?你還拿腳踹我了呢,我可沒踢過你!」
丁小甜正要反駁,不料樓上忽然起了一聲尖叫,隨即「砰」的一聲巨響,彷彿是有人用力撞開了門板。連忙走去開門進了走廊,她高聲問道:「樓上怎麼了?」
片刻之後,顧基顫聲做了回答:「沒事……丁、丁同志走路摔、摔了一跤。」
丁小甜信以為真,轉身回房繼續和蘇桃糾纏不清的講道理。吉普車從鋼廠醫院拉了一名醫生一名護士過來,她也沒有留意。
等到醫生和護士默默的撤退了,三樓的小丁貓站在地上,叼著香煙吁了一口氣。顧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左手已經被繃帶纏成了熊掌。鮮血透過繃帶,在手掌外側滲出一片鮮紅——在不久之前,他剛剛失去了一根小拇指。
小丁貓研究陳大光的禮物時,他正站在一旁發獃。不知道菜刀裡面有什麼玄虛,總而言之小丁貓忽然就尖叫了,他一個激靈,只見菜刀凌空飛起,正在迎頭劈向小丁貓!
他下意識的伸手一擋,隨即護著小丁貓破門而出。菜刀還在空中滴溜溜的打著轉兒,像是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籠罩住了。而小丁貓推開他邁步回房,居然伸出右手食指,在刀面上連綿不絕的寫畫了一陣。等他收手,菜刀「咣當」一聲落了地。
落地的聲音驚醒了顧基,顧基低下頭,發現自己左手的小拇指被菜刀砍斷了。下意識的嗚咽一聲,他驟然恢復了往昔的軟蛋風采。英俊的五官皺成一團,他像個沒成形的小孩子一樣,開始連哭帶嚎。
丁小貓並不肯聲張菜刀作怪之事。關了房門拍拍顧基的肩膀,他安慰道:「少了個小指頭,不算什麼。你今天算是立了一大功,我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顧基已經熬過了最初的劇痛,此刻在小丁貓的撫慰下,他委委屈屈的一點頭:「嗯,我知道。」
小丁貓故作輕鬆的又笑:「九個指頭一樣生活工作,不耽誤吃不耽誤喝,如果將來在個人問題上因此遇到了困難,我可以替你出面。我姓丁的說句話,總會有人買賬的嘛!是不是?」
顧基還沒想過「個人問題」,不過小丁貓大包大攬的豪爽態度,倒是讓他有了一點安全感:「嗯,我知道。」
然後他抬起了頭:「丁同志,菜刀是不是被敵人安裝了遙控裝置?要不然它怎麼能說飛就飛?」
小丁貓深沉的一點頭:「陳大光毫無談判的誠意,居心險惡之極。不過今天的事情你不要對外說,我自有安排。」
顧基打了個噴嚏:「現在夜裡冷了。」
小丁貓笑而不語,夜裡不冷,是屋內的鬼魂讓空氣降了溫度。像獵人貯存武器彈藥一樣,他學了岳綺羅的法子,貯存鬼魂。對於人類來講,鬼魂是種看不見的力量,也許微弱,但畢竟是力量。方才他放出鬼魂困住菜刀,現在他抬起了手,正要效仿岳綺羅虛空畫符收回魂魄。但是手指在空中頓了頓,他捂著心口背對了顧基。
岳綺羅的法子是不能常用的,用得多了,他會感覺岳綺羅正在自己的心中緩緩復活、東奔西突。
「顧基,你回房休息吧。別人問起你的傷,你扯個謊,別說實話。」他如是說道。
顧基乖乖的起身離去。而小丁貓鎖了房門關了電燈,走到桌前撕下幾條白紙。擰開一瓶墨水,他把指尖伸入瓶中蘸了蘸,然後在紙上龍飛鳳舞的畫符。
他的辦法是繁瑣了一點,使用時比不得岳綺羅瀟洒自如,好在沒有觀眾。紙符刀片似的斜飛出去,飛到鬼魂所在之處忽然一滯,隨即飄然而落。小丁貓繞過桌子撿起一張張紙符,把紙符用膠水全粘貼在了菜刀上。菜刀上附著邪氣衝天的鬼魂,不知是它斬殺過什麼妖物。小丁貓以毒攻毒,用紙符里的鬼魂阻住了菜刀里的鬼魂。
小丁貓上輩子和鬼打了太久的交道,以至於他這輩子對於鬼神之流毫無興趣。心思從菜刀轉移向了陳大光,他認為還是人有意思。與人鬥爭,其樂無窮。忽然抄起桌上的電話,他找到了李作誠,讓對方趁夜調兵,設法暗暗包圍陳大光所住的二層旅社。
他忙著,陳大光也沒睡。旅社樓后挖了深坑,因為他剛剛得知全縣的電話線電纜都從他的腳下過。幾名技術高超的工人守在地面,隨時預備下坑施工,建立一個地下竊聽站。
所有的人都很忙,即便身體清閑,精神也是緊張的。只有丁小甜的革命熱情一落千丈,還在和蘇桃唧唧咕咕的耍嘴皮子。蘇桃死不認錯,也不肯順著她的意思和無心一刀兩斷;她去食堂打了一份土豆片炒肉,當成晚飯兩個人吃,蘇桃不思悔改,還把肉全挑著吃了,掛著滿臉的眼淚也不擦。丁小甜被她搞得很疲倦,頗想再揍她一頓。
兩人一宿無話,到了翌日清晨,丁小甜整理了身心,嚴肅了表情,勉強把思想境界恢復到了往昔的高度。把蘇桃反鎖在房裡,她隨著小丁貓杜敢闖出了發,要去機械學院和紅總談判。
蘇桃趴在窗口向外望,眼看他們上車走遠了,就開始在屋裡轉圈,想要逃走。忽然推開窗戶又把腦袋伸了出去,她見招待所院內雖然安靜,但是偶爾也有人來人往,是容不得自己順著排水管子爬窗戶下去的。
正當此時,一個影子立著腳尖橫挪過來了,正是鮑光扛著拖把,要來擦拭水泥花壇的邊沿。揚著腦袋一個亮相,鮑光正和蘇桃對了眼。蘇桃慌不擇路,對著鮑光做了個口型:「救命。」
鮑光怔了怔,隨即像沒看見似的垂下頭,繼續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