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凶地(1)

  我出生在一九八二年的中國,我生活的這個世界里,有黑暗,有不公,有腐敗,有迫害,有歧視。有人得到太多,有人一無所有;有人妻妾成群,有人孑然一身;有人頓頓山珍海味,有人卻捨不得吃一碗十塊錢的米粉。


  但是,這依舊是一個正在變好的世界。


  起碼,我們並沒有經受過戰爭、沒有經受過災荒,沒有經受過那些讓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真正悲哀與恐懼。


  當然,我們也從來不曾經受過屍橫遍野的大規模瘟疫。


  所以,當災難即將來臨的時候,我們滿頭霧水,毫無防備。


  我們省緊靠廣東,自古以來,兩個省之間就往來頻繁,互相影響。


  很久以前,當廣東還是古文中那片偏居嶺南,只有流放發配之人才會去的瘟瘴之地的時候,更靠近中原文明的我們省比廣東要好,我們的魚米,我們的文化,都在深深影響著廣東。


  後來,隨著海洋文明開始在全球崛起,臨海的廣東也進入了飛速發展的時期,他們全面超越了我們,他們擁有了深圳、廣州、佛山、東莞等等一大片在全國都舉足輕重的超級城市,他們一個市的全年產值就要遠遠超過我們全省。再後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甚至還擁有了香港——一顆各方各面都位於世界頂級的東方明珠。


  在富有活力銳意進取的廣東面前,我們省就像是一個暮氣沉沉行將就木的老者,被年輕的勢力剝去了最後一絲賴以遮羞的尊嚴之後,唯一的下場只能是潰不成軍,徹底投降。


  從此之後,我們就變成了廣東的後花園和中轉站。


  七十年代末的鄧麗君、譚詠麟;八十年代的牛仔褲、蛤蟆鏡;九十年代的武俠小說,錄像帶……,四大天王、陳浩南、萬寶路、勞力士,每一樣風靡了全中國的新鮮事物,在從廣東發往上海、北京、西安、瀋陽之前,都是從我們這裡中轉。


  一直以來,我們都是受粵港文化影響最深,最早、最快的那一批人。


  凡事有好必有壞。


  當那一場從新中國成立至今,都堪稱是史無前例的大疫情突然在廣東爆發之後,當北方人民還一無所知,依舊過著正常生活的時候。


  一輛輛川流不休,由南往北的列車、貨車、客車,就已經把死神帶到了我們的身邊。


  第一次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大概是從去年底十一月十二月的時候開始。


  那段時間,市區的江湖也正是開始亂象叢生的關頭,我夾雜在眾多勢力之間,本就已經焦頭爛額,無暇他顧。再加上我也並不是一個對於時事敏感的人,我的生活經驗告訴我,在這個國度,埋頭過好自己的生活,盡量不要摻雜到其它事情裡面,尤其是牽扯到政治、國事,更是碰都不要碰,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所以,我所說的並不見得就是災難真實的開始,但卻是我作為一個歷史的親身經歷者,最真實的個人感受。


  首先,當那一年的冬季剛剛來臨沒多久,人們身上還只需要穿一件厚點的夾克衫的時候,我們市的坊間就突然冒出了一個不知出處的神秘流言,說的是廣東那邊爆發了一種極為神秘的禽流感,整個小區裡面的人一片一片的死亡。其實,這個流言的傳播還並不算太廣,大家雖然或多或少都在家人朋友口中聽過了這種說法,但當時很少有人真的放在心裡,大家都只是當做茶餘飯後一件炫耀自己見多識廣的小道消息來閑聊一下而已。只不過,弔詭的是,不信歸不信。很快,在全市餐館和菜市場里雞鴨卻又真的開始大範圍消失。


  接著,當人們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流言也變得越來越多,傳播的範圍也越來越廣,影響最大,最聳人聽聞的只是從最初的禽流感,變成了曾經幾乎毀滅整個歐洲的黑死病。於是,全市的人們,又開始大範圍的滅殺蟑螂老鼠。甚至,就連我們迪廳也在深受流言困擾的簡傑主持之下,狠狠檢查了一番,密密麻麻的都放上了滅鼠藥。


  緊接著,天氣越來越冷,形勢也越來越嚴重,人們開始紛紛買醋,煮熟了之後在自己家裡到處熏,說是醋可以殺滅那種奇怪病毒。


  慢慢的,可以滅菌的東西又從醋變成了鹽,從鹽變成了大蒜,從大蒜變成了板藍根……,全市幾乎所有的家庭婦女都跑進了各大超市、小賣部,開始瘋狂的搶購,縱然政府每天晚上七點都會在市電視台上闢謠,卻依然沒有絲毫作用。


  很快,市面上的鹽醋價格出現了無數倍的上漲,每個人見面聚餐,喝的也不再是茶酒,而是板藍根。


  就在這種日趨瘋狂的時候,異常遲鈍的我也終於在一個危機四伏的飯局上,第一次很正式的聽到了那件事,並且引起了我的注意。


  就在白鯿魚的柳畔人家,與我反敵為友的和尚親口所說。


  當時,我們剛剛才談妥了暗中結盟的意向,我夾起了桌上僅剩的一塊油光四射,肥瘦相宜的碩大過山風,放倒了和尚碗里。


  和尚下意識的夾起肉吃了兩口后,突然又停了下來,用筷子指了指那盆過山風,嘴角帶油看著我說:

  「欽哥,今後啊,這個野味少吃!真的,你聽說了嗎?廣東那邊?」


  「怎麼了?沒有啊。」


  看到我一付茫然的樣子,和尚猛地一拍大腿,滿臉遺憾的表情中又帶著點興奮和驕傲,飛快說道:


  「廣東那邊出大事了,死了只怕有上百萬人噠。這麼大的事,欽哥,你不曉得?」


  「不曉得啊?怎麼可能!二次大戰,美國都沒死一百萬呢。」


  「哎呀,我不和你說那些,你們讀書人不懂。真的,發大病了,是一種什麼非常典型的肺炎,具體我也不懂。反正死了很多人,就是吃野味搞出來的。真的,欽哥,你莫不信?」


  聽到和尚這樣義正言辭的說法,我也不得不開始有些動搖了起來,將信將疑的問道: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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