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破窗效應
包廂內,小滿一動不動的坐在飯桌邊一張椅子上。
也許是因為山區的料峭春寒,又或許是源自動物本能中的不安全感,他把兩條腿都收起來搭在了椅子上,雙手抱著膝蓋,整個人蜷成了一團。
我站在包廂外的陰影處,隔著一層玻璃已經觀察了小滿好幾分鐘。
除了偶爾挪動一下因為奇怪坐姿而難免有些不適的身體之外,他始終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反常之處,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是面無表情的望著地面某個點,目光獃滯無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胡瑋做的確實夠絕夠狠,也夠高明。
除了貼身內褲之外,他居然脫光了小滿身上所有的衣服,就這樣讓小滿赤條條的獨處一室,呆了近一個小時。
胡瑋沒有讀過什麼書,初中還沒畢業他就開始跟著我混社會了,他當然沒學過心理學,更不會明白什麼叫做心理暗示。
但還是那句話,生活才是一個人最好的老師。只要夠悟性,肯學習,哪怕一天學校都沒進過,想學的所有一切,也都同樣能夠在這個社會裡面學到。
胡瑋之所以能夠用這樣高明的招式對待小滿,是因為他自己有過同樣的經驗。
兩年前,在牢里,他帶著他的人,用磨尖的牙刷柄將一個死對頭捅成了重傷。
傷者也同樣是有著深厚的背景和關係,事發之後,他立馬被人脫光衣服扔在審訊室里關了整整兩天。
他說,當一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脫光了之後,心裡自然而然就會出現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會覺得很丟人,很沒用。當一個人自己都覺得自己丟人沒用了,那麼,他就算再堅強,又能堅強到哪裡去呢。
當然,最後胡瑋還是咬著牙扛了下來,沒有承認,如果承認的話,只怕現在他還是被關在號子里。
但是,他卻刻骨銘心的記住了那種可怕經驗,並且施加在了小滿身上。
「四爺!」
當我剛剛走進包廂的那一刻,四目相對,小滿的眼神裡面出現了一絲一閃即逝的恐慌。但馬上,他就回過神來,站起身畢恭畢敬的對著我打了一聲招呼。
從表面上看來,小滿語氣謙恭卑微,保持著往日見到我時的那種禮貌,但是,他的肢體語言卻表現的非常有趣。
最初,他下意識的試圖走向我,可僅僅走了一兩步之後,應該是突然察覺到了自己此刻的狀況,腰身一彎,雙手捂住襠部,又還是慌亂而又尷尬的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一個細小的動作,已經向我充分證明,胡瑋的招數已經起了作用。
小滿,虛了。
「坐。」
我一屁股坐在胡瑋幫我拉開的椅子上,說出了這一個字之後,就默默看著對面的小滿在我的示意下規規矩矩的坐回了原位。
接下來的足足兩三分鐘之內,我始終都不曾開口說過任何一個字。
整個過程中,小滿先是滿懷期待一瞬不瞬的望著我,似乎在心有成竹的等著我的詢問;可慢慢的眼神就開始產生了變化,遊離著,閃爍著,直到最後徹底低下頭去,挪開視線再也不敢與我對視。
「小滿,供銷社後面的那個老倉庫,你去過沒有?」
聽到我驟然而起的問話聲,小滿顯得很詫異,他抬起頭,看著我的同時卻並沒有馬上回答,明顯是在思考著我這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奇怪問題。
「小滿,是不是耳朵不好沒聽見欽哥的話,要不要我幫你通一下?」
胡瑋不陰不陽的一插嘴,小滿立馬身體一挺,下意識搖了搖頭,說:
「沒有。」
「屁大的九鎮,供銷社就在路邊上,你沒去過?」
聽到我的反問,小滿越發緊張了起來,趕緊又點了點頭。
「去,去,去過。」
「小滿,莫緊張,我們小時候也都喜歡去供銷社玩,那個老倉庫,以前供銷社還沒有倒,專門放貨的,記得不?」
「嗯,四爺,去過,我記得。」
「哈哈哈,好,這就對嘛,去過就是去過,沒去就是沒去,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老虎,又不吃人。來,小滿,半天沒抽煙了吧,先抽根煙。」
我一邊笑,一邊掏出煙來,自己點燃之後,又拿了一根給小滿遞了過去。
小滿下意識半站起身,手剛伸到桌面,卻又立刻停下,有些怯懦的望向了一邊的胡瑋。
「沒關係,抽煙不犯法,放心抽。身上沒火機吧?小瑋,你給小滿把煙拿過去,點一下」
「嚓」地一聲,火苗在一桌之隔的對面燃起,正在小滿將腦袋湊向胡瑋手中火機的那一刻,我吐出一口煙,在繚繞的霧氣中,說:
「我小時候,老倉庫剛剛修好,又大又氣派,裡面還有好多供銷社存的糖果啊汽水啊。所以,我經常跟著我媽進去玩,趁著大人不注意就拿東西吃。那個時候,老倉庫對我來說就是一塊寶地。但是現在,小滿,你告訴我,老倉庫成什麼樣子了?」
小滿飛快把嘴邊的香煙取下,說:
「稀爛了,什麼都沒有。」
我點了點頭:
「是的,稀爛了,裡面什麼都沒有了,就連窗戶玻璃都沒有一塊好的,是不是。」
「是的,四爺。」
「小滿,你覺得,這個倉庫是什麼開始爛的?是今天,昨天,還是去年?」
「不,我不曉,不曉得。」
「我也不曉得,但是我可以肯定一點,這個倉庫絕對不是一天兩天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的,這個倉庫之所以爛,是因為最開始的時候,爛了一扇門,或者是破了一扇窗戶,沒得人管,然後,這才慢慢徹底變爛。這個意思,你懂不懂?」
「四四爺,我,我不是蠻明白。」
「好,這麼給你說,你到別人家裡去玩,別個給你一個煙灰缸,你的煙灰就肯定不會亂扔對不對。但是現在,在這個包廂里,我抽煙,你也在抽煙,沒得煙灰缸,我把煙灰磕在地上,你看見我這樣幹了,剛剛你也磕在了地上。是吧?」
小滿抬腳就要起身撿煙灰,我只得趕緊一揮手,攔住了他:
「沒關係,小滿,儘管磕。只是,我希望你想一下,如果這個屋裡有四五十個人,坐滿了,我們都在抽煙,都把煙灰往地上磕,最後是不是這間包廂就沒要頭了,劉老闆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這個道理,是不是這樣?」
「是是的,四爺。」
「嗯,聰明。那個老倉庫也是一個道理。一扇窗戶破了沒人管,天長日久,有些小伢兒啊,喝醉的啊,路過的時候手賤,是不是也就敢砸爛另外幾扇好的。時間再一長,門啊屋頂啊是不是也就被拆的拆,砸的砸,就都壞了,就變成了而今你看到的這個討嫌樣子,對吧?」
人最大的恐懼,來自於無知。
對於我為什麼要問這樣奇怪的問題,小滿一無所知。
所以,話到這裡,小滿眼神裡面的慌亂已經是越來越明顯,說話也是越來越緩慢。但是,經過了幾秒的思考之後,他還是無比艱難的點了點頭,回答說:
「對的。」
「那好,小滿,那你想想,兄弟出事,而今還躺在醫院裡生死未知,我這個當大哥的,今天不去看他陪他。反而深更半夜趕幾十公里夜路跑到這裡來,吃飽了沒事做和你扯這些亂彈琴的事?嗯,為什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話音剛落,小滿終於再也掩飾不住,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雙眼獃獃盯著我,張開嘴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卻又連一個字都不敢輕易說出口。
唯有嘴角一截長長的煙灰,跌落而下掉在裸露的胸膛上,燙得他渾身一個激靈,燈光下,雞皮疙瘩清晰可見的一層層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