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爆炸(二)
紅傑選擇出門談,也是好心。
既然小滿已經帶著人找過來了,來的到底是周波還是洪波都不再重要,反正不管是誰都代表著九鎮十三鷹,都代表是我胡欽的人。
於公於私,這個面子,紅傑都不能不給。
但紅傑終歸是個做生意的人,做生意就有做生意的規矩。
不管什麼原因導致,小滿有借無還是事實,亂了行情壞了規矩,也是事實。
而借貸公司就是紅傑現在安身立命的根本,養家糊口的飯碗。要是都像小滿這樣干,還不了錢就搬靠山的話,那紅傑的生意也就不必再做了。
所以,這個面子,紅傑也不能單憑洪波一句話,輕易就給。
那麼這樣一來,局面就有些複雜了。
這就變成了一場談判,大家各有底線。
洪波的底線是事情必須辦成,小滿的錢紅傑必須要延期;而紅傑的底線是,延期可以,但必須要讓洪波周波都明白,這種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下不為例。
談判不是聊天,談判的時候,基於彼此立場不同,目的不一,必定多少都會說出一些不適合讓太多外人聽到的話。
而此時此刻,包廂里卻有著至少七八個人在場。
出來混社會跑江湖的人,都好面子。有些事,當事人面對面談,談完就完了;可一旦有其他人在場,萬一哪句話說過了,一方下不了台,火趕火槍頂槍的情況下,就很有可能小事變大事,好事變壞事,收不了場。
這就是當時紅傑對於局勢的判斷,所以他拉著洪波和小滿一起走出了包房。
我要是紅傑,我也會這樣干,只要有點頭腦的都會這樣干,小滿當然也一樣。
片刻前,他不肯進門,卻一直在招手讓紅傑出來談,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
既然大家都心領神會,小滿自然立馬就屁顛屁顛跟著紅傑走了,而看上去應該是最有鬧事潛質的洪波,當時也並沒有表示反對,僅是微微猶豫了一下之後,對著老鼠點了點頭,就隨著一起走出了包廂。
事後,當所有人都認為洪波是為了那個女人的事故意報復,而大屌也有著同樣原因才痛下殺手的時候,我卻力排眾議,堅定做出了相對清醒的另一種判斷。
就是因為這些幾乎微不可察的細節,足以證明我的想法沒錯,洪波絕對不是抱著非要把誰怎麼樣的念頭才來的。
不然,他就不會以這種息事寧人的態度走出去與紅傑單談,他就應該直接沖著老鼠或者是大屌去。紅傑和他沒有任何私人恩怨,除了小滿那筆錢的事之外,他沒有任何其他需要與紅傑單聊的理由。
那晚所有一切,真的都是一步步趕鴨子上架,被無數個細小而偶然的因素所影響,才造成了最後那個必然的結果。
下一個出現的偶然,就是麥子。
多年前的那個春節,正月初二,九鎮商貿城內。
沒有半毛錢的利益糾葛,沒有任何放不下的深仇大恨,小混混刀疤成,卻極度愚蠢也極其無奈地犯下了一個完全不值當的大錯。
他一槍打死了同樣是小混混,同樣無奈也同樣愚蠢的元伯。
然後,這個九鎮,這座江湖,這個國家,乃至這片天地之間,就再也沒有了刀疤成的立錐之地。
他只能帶著拳皇馬貨,三人一起,亡命天涯,落魄求生,直到最後萬念俱灰,絕望地倒在了雲南武警的槍林彈雨之下。
刀疤成走了。
他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滅絕人性的壞人,可是,對於這個世界,他的存在卻沒有留下半點好處。
他留下的,只有痛苦不堪的家人,怨恨難解的仇家,綿延不絕的恩怨,以及一干無依無靠的馬仔和小弟。
再後來,滿腔憤怒不得發的賈義,為了替元伯報仇,找上拳皇家人,與拳皇父親發生衝突,打了拳皇父親一頓。那些往日與拳皇稱兄道弟的朋友們,別說出頭,居然連說句話勸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唯一一個講義氣有膽氣的人,就只有麥子。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麥子很像他當初的大哥,刀疤成。
勇猛義道,恩怨分明。
他們兩個都是在剛出道的時候,就表現出了和那些見利忘義,狐假虎威的普通小混混們不一樣的地方。
他們都是註定能夠當老大的人。
甚至麥子帶小弟的手法都和刀疤成相差無幾。他們都極為護短,無論手下人對錯,只要出了事都一概擔著,而且在錢的方面非常大方,寧可自己窮點也從不和小弟們斤斤計較,很容易就得到手下的擁戴與尊重。
但麥子還是比不上刀疤成,遠遠比不上。
刀疤成的勇猛體現在不怕事,事找上門來了,哪怕是九鎮六帥的兄弟,說乾死就乾死,寧可玉碎,絕不瓦全。
可縱觀刀疤成短暫的一生,他卻從來沒有主動惹過事。
這個人之所以讓人覺得格外可悲可嘆,就在於導致他最終徹底失敗的大部分原因,是識人不明,誤交損友,非他本人之過。
而麥子的勇猛卻完全不同了。
他深怕別人不知道他不怕事,所以,平日里他就是個無風三尺浪,有風浪三丈的貨色。走在馬路上對個眼,他都能和人干一架。但凡一喝多了酒,那就更忘形,天第一,他第二,除了老鼠還能鎮住他,誰都不行。
那天晚上,麥子喝了酒,很多很多的酒,多到已經讓他醉了,卻又還沒有讓他完全醉倒。
洪波他們兩個剛一出現的時候,麥子嘴裡就嘰里咕嚕地說了兩句含混不清的話,具體說的什麼劉嵐也沒聽清,但光看他紅著眼睛像條瘋狗般躍躍欲試的樣子,就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話。
幸好當時麥子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已經回過神的老鼠給阻止了。
然後,紅傑就拉著洪波小滿出了包廂,老鼠他們也繼續陪著客人喝了起來。
包廂內恢復到了一派杯來盞往,賓主盡歡的和諧景象。
在這個百物復甦的早春夜晚,所有人都開始漸入佳境地沉浸在了友情權勢地位名聲財富所帶來的歡愉當中。
大家備感享受的一杯接著一杯喝,沒有人考慮過歡愉是否易逝,清酒何等亂心。
更沒有人發現,有一雙已經被烈酒燒到狂亂渾濁的紅色眼眸,在時不時地望向窗外。
清酒紅人面,財帛亂人心。
這句話很對。
但反過來說,更對。
財帛紅人面,清酒亂人心。
酒確實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它可以讓陌生人瞬間變得無話不談,也可以讓親密無間的人轉眼翻臉;它可以讓沉穩者輕狂,讓輕狂者懦弱,讓害羞的人變得肆無忌憚,讓高傲自負的人痛哭乞憐。
在中國,酒有很多好處,很多用處,卻也有一個最大最危險的壞處。
它能夠讓每一個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之下,做出後悔終生的錯事。
毫無疑問,麥子性格是有些操蛋,也的確是個喜歡到處惹是生非的二愣子。
但他並不是個傻子!
出來混的人,愣可以,絕不會真傻。「不瘋不癲,沒人當你是神仙」,這句話能夠在江湖人的嘴裡廣泛流傳,不是沒有道理的。
所謂的「愣」,所謂的「瘋癲」,那也是看人下菜,都只是出來行走江湖的一個偽裝而已。
真愣真瘋真癲的,像鴨子、胡特勒、康龍虎,宋家躍,刀疤成……這幫傢伙無一例外,挖開長了幾茬野草的墳,骨子都能拿出來敲響鼓了。
江湖上,隨便打眼望去,貌似愣了一輩子,瘋癲幾十年,卻偏偏從來沒有鬧出不能收場的大事的人,實在是多了去了。
下到五癲子,上至皮財魚,隨便一說,就能舉出無數個鮮活的例子。雖然大家打法有高下,格局分大小,但無非也都是裝瘋賣傻人前當神仙的一個套路。
麥子也不例外。
假如那一天,麥子是清醒的,我敢肯定,他一定不會這樣做。
因為,這樣做,實在是沒有任何好處。
鬧出事來了,最後影響的不還是我和老鼠兩個人嗎?
如今老鼠和義色已經明確翻臉,就等著分生死的時候了,再惹上我們兄弟,老鼠抗得住嗎?覆巢之下焉有全卵,老鼠如果真倒了,他麥子身為嫡系,又是什麼下場?又能有什麼下場?
麥子要真蠢到這個地步了,連這點事都想不明白,他又怎麼可能會混到現在這個地位,怎麼能夠全盤接手刀疤成留下的一切,手下人又怎麼會服他。
再說,當年麥子剛出道的時候,我胡欽給他的教訓還不夠嗎?真不夠的話,這幾年他在周波他們的面前,就不會那麼老實了。就不會差不多惹遍了全九鎮,也從沒和我胡欽的人有過任何衝突了。
也許,麥子心裡確實對我有些不舒服。
每一個有資格當老大的人,都會對另外一個老大不舒服,這是人性,也是常理。
但人必須要面對現實。
現實就是,我胡欽和他麥子之間的段位實在是相差太大了。
不是我胡欽吹牛,老子哪怕是岔開褲襠拔根屌毛,也要比他麥子的腰粗啊。跟我玩,他玩得起的嗎?
當然玩不起。
所以,哪怕再不舒服我,平時他麥子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忍著,悶著,憋出了內傷也得憋著。
除非他真喝多了酒。
劉嵐可以作證,那天麥子確實是喝了很多酒。
很多人,尤其是女人,總會說酒醉心明。
很小的時候,我看見父親酒後失態,心生厭惡的時候,也會認為這句話是對的。
但現在,我從不說這句話了。
因為,說這句話的人,只能證明一點,他沒醉過。
醉了的意思就是,你哪怕坐在自家客廳裡面,老婆端著茶水過來幫你解酒,你還敢一巴掌把她推開,對著丈母娘大叫:「媽咪,媽咪過來,換人換人,這什麼雞巴破服務,要胸沒胸的,換個大咪咪,至少像你這麼大。」
所以,醉了就是醉了,做了再大的錯事,第二天起來才知道後悔,沒有什麼心明不心明這麼一說,除非是裝的。
當然,每個人醉酒後的狀態各不相同,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年齡段喝醉后的狀態也不一樣,有人疲勞,有人興奮,有人好鬥,有人好色。
而麥子就屬於極度亢奮好鬥的那種。
那天晚上,說麥子沒喝多吧,他已經連坐都有些坐不穩,在椅子上東倒西歪的,如果不是身邊大屌時不時扶一下,都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給別人敬杯酒,別人看他已經多了,好心好意地說慢慢喝別喝完,他卻豪氣萬千非要逼著一口乾,自己卻連杯子都端不穩,灑到胸膛上的酒往往比喝下去的還要多。
可說他喝多了吧,惹是生非的套路,他卻又不曉得怎麼記得那麼清楚。
最多也就是個兩三分鐘之後,他歪歪斜斜地站起身來,說自己憋不住尿了,要去上趟廁所。大屌想扶他,還被他狠狠一把甩開,就連老鼠說找個人送一下,都不行。
還指天搶地地跑到老鼠身邊,抱著老鼠說了一大通亂七八糟的屁話:
「大,大大哥,你不相信我啊!老弟是個什麼人,大哥,你你你,你還不清楚啊。沒得問題,絕對沒問題,我自己去。大大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如果都不相信我噠,我麥子就他媽真白混噠,大哥,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大哥,你信、信不信我?」
當著客人面,老鼠也不好發脾氣,鬧得實在是沒辦法之下,老鼠只好連哄帶呵斥,讓他一個人去了洗手間。
當時,老鼠只是想讓這個厭物快點走,別太丟人,而且自己又正喝到興頭上,沒考慮太多。
結果,這個厭物歪歪斜斜的剛一走出包廂門,肚子也不漲了,廁所也不上了,立馬就生龍活虎了起來。
他躡手躡腳地直接對著正在談話的紅傑、洪波、小滿三人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