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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來來來,與天賭場命

  武俠小說裡面,常常都能看到諸如「天下十大高手」「中原四大宗師」之類的排名。其實,現實生活中也有類似的事情。


  每個年代的江湖,都有一些好熱鬧的朋友,會給當時江湖上一些有名的人物取些綽號,弄個排名。當然,這種排名也好,綽號也罷,通常都帶著非常典型的地域和時代特色,絕對不可能像小說裡面的名字那樣好聽,那樣意味深長。


  我所處的這個江湖也是一樣,除了胡瑋這個不要臉的給自己取過「玉面書生」這樣奇葩的花名之外,大部分諸如「喬四爺」「張蜈蚣」「九鎮六帥」「八太子」「十三鷹」「八大金剛」「挖機黨」「飄飄匠」等都是土得掉渣,卻讓人一聽就能記著的。


  最多也就是從一兩年前才開始,道上的朋友口中,又流傳起了一個什麼新「四小天王」,還編了幾句話,是這麼說的:


  「街上的劉子,橋南的雞;定遠丑疤子,九鎮青胡狸。」


  這四句話分別說的是四個新冒頭不久的年輕人,市區體育廣場的劉進,橋南批發城的雞婆;定遠疤子,說的是牯牛山阿字,至於那個九鎮青狐狸,嘿嘿,就是小弟我了。


  而除了這四句話之外,還有另外兩句也同樣是說的這四個人,叫作「牛猛雞陰,字狠胡精。」


  劉進是李老媽子的關門小徒弟,雞婆是皮財魚的親外甥,阿字是關長山的頭馬,我背後站的則是廖光惠。


  基本上,整個市區江湖未來十年的格局,也就在這幾句話裡面體現了出來。江山代有人才出,但高高在上的那幾個老東西,卻還是依舊把天下牢牢掌控在手中,只是站到了更加安全的幕後而已。


  然而,也分不清究竟是運氣太好還是太壞,在無意之間,卻讓我發現,原來在那幾個老東西的背後,那片若有若無的陰影當中,還坐著一個早已經消失在人們視線當中的癱子,用十年時間落閑子,無聲無息地下了一盤大棋。


  這,就是我和李傑談判的那個籌碼。


  窗邊的太陽已經完全落了下去,院牆外面的灰色水泥杆子上,一盞年久失修,積滿了灰塵的老式路燈正在一明一暗的努力掙扎著想要點燃。


  小小書房內,幽暗昏沉,空氣中隱隱飄蕩著一股木地板在歲月侵蝕下所散發出的獨特腐朽味道。


  我和李傑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開燈,任憑窗外閃爍的路燈光一跳一跳地照射在彼此臉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傑突然開始滾動自己身下的輪椅,橡膠輪子擠壓在有些翹起的地板上,發出了幾聲輕微而略顯詭異的吱呀響動。


  「啪」的一聲,李傑摁響門邊開關,書房內一片雪亮,我不由自主眯起眼睛的那一刻,耳邊傳來了他的說話:

  「你稍微坐一下,等等我,馬上回來。」


  敞開的書房門外,先是隱約傳來了幾句說話,再是水珠滴落和馬桶沖刷的聲音,尤其是那個水珠滴落聲,非常沒出息,像是關不緊的龍頭,滴滴嗒嗒,滴滴滴嗒,滴嗒嗒嗒,時大時小,聽著都替他感到艱難。


  然後,正當我暗自嘲笑著老東西的軟綿無力,並且發誓一定要好好鍛煉身體的時候,我突然察覺到,耳邊變得異常安靜。


  這個頹相盡顯的老房子裡面,好像忽然之間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但我卻偏偏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我覺得好像就在自己的身邊,就在這個不到十平方的小小書房內,甚至就在眼前觸手可及的位置,有著某種我看不見卻能感覺到的東西在遊盪著,它長久地凝視我,觀察我,我不知道它的想法,不知道它的目的,卻分明體驗到了它噴在我臉上的一股股讓人毛骨悚然的神秘陰冷氣息。


  剎那間,不知道為什麼,從來不信鬼神的我,居然背後一陣發涼,雞皮疙瘩一層接著一層地冒了起來。


  直到忽然間眼角有黑影一閃,扭頭看去,李傑已經再次出現門口,坐在輪椅上朝我無聲一笑,轉身關上了房門。


  「還在我很小的時候,老傢伙喜歡抱著我,給我講他們當年一路從東北南下,一直打到海南島的故事。他說,戰場上啊,能夠打勝仗的只有三種人,一種是勢如破竹,這種人只要佔了上風,就可以一贏到底,神擋殺神;第二種呢是以小博大,這種人就算沒得太多本錢,但往往可以一點一點地贏,東一下西一下,不知不覺,等你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徹底掌握了全局;第三種人呢,就是力挽狂瀾。這種人不見得一帆風順,也不見得百戰百勝,但很難敗,有些時候明明是個死局,這種人偏偏可以走出一條生路,哪怕他贏不了,也絕對死不掉,人只要不死,就不算輸,就還有翻盤的機會,所以,這種人最難得。後來,我開始出來混社會,慢慢我發現其實江湖上也是一個道理,也同樣只有這三種人。所以,當年,我就經常把老傢伙教我的這句話說給其他人聽,慢慢地,很多人也就曉得了這個說法。胡欽,我相信,你也聽過吧。」


  我看著李傑,雖然弄不明白他說些閑話的原因,可我完全相信,現在的他,已經和之前在聽我說話時候,那個慌亂的癱子完全不一樣了。


  自以為牽著他走了半天,一轉眼,自己鼻子下的那根繩子,卻已經被他牽在了手裡。


  我只得點了點頭。


  「我第一次聽到你胡欽,比你想象的要早,你和義色擺場大鬧九鎮的那一次,我就曉得了。確實不錯,那麼年輕,就曉得「翻臉無情,見好就收」這八個字,天生就是吃這碗江湖飯的人。不過,那個時候,我也就是一聽而已,我主要注意的還是義色。說句不客氣的話,哪怕是你現在的胡欽,也沒得資格讓我李傑怎麼關注你。像你這樣的人,我閉著眼隨便就能說出兩雙手的數字來。不說龍袍海燕,義色老鼠,宋家躍金子軍唐五胡少飛這些人,就算是當年的陳鋒、康龍虎、賀康、年潑婦這些人,也沒得哪個會比你胡欽差。我之所以第一次見到你就認出來,是因為最近這些年啊,有兩個人經常和我提起你,這兩個人不算是我的朋友,但他們的話值得我一聽。你不用想多了,我肯定不會告訴你是哪兩個人,你也不可能猜得出來,我勸你莫要白費功夫。胡欽,你還嫩得狠,江湖江湖,三江五湖,五湖四海,都是江湖,你連源江都還沒有游出來,又哪裡曉得個雞巴江湖。你只需要曉得一點,這兩個人對你的評價都很高,其中一個認為你本人不錯,但主要還是有個好班底,有群得力的人鐵你。另外一個就不同了,他親口給我說,你是第三種人,不見得勢如破竹,卻絕對可以力挽狂瀾,絕處逢生,搞定你不難,搞死你卻不容易。當時,我多少還是有些不信。你曉得不,在那個人的看法裡頭,以前這種人只有三個,一個胡少飛,死了;一個是我,但不是當年那個人人都喊傑哥的我,而是現在,這個滴尿都要打濕褲襠的癱子;還有一個,你也不需要曉得是誰;但是第四個人,是你。」


  「胡欽啊胡欽,而今看起來我不信都不行了。阿字,被你挖出來,是你的狠,是我李傑蠢。只是,你人五人六坐在這裡,說要和我談,談什麼呢?就算阿字被你挖出來,又怎麼樣?真逼急了,你胡欽又能拿我和阿字怎麼樣?阿字最多就是今晚馬上收拾包裹跑路,我就不信你胡欽能力大到讓阿字跑都跑不掉?你不姓廖,也不姓皮啊!你憑什麼?再把話說回來,我一個癱子活還是死,你以為我還真的有蠻大念想?我還真想著有一天再次讓廖矮子和皮財魚畢恭畢敬跪在我面前,喊我一聲傑哥,我還真的可以坐在這個輪椅上,繼續當所謂的道上大哥?我告訴你,胡欽,就算撕破臉,就算兩敗俱傷,只要阿字今天不死,我保證他的頭一號仇家也就再不是其他人,是你了。你不是力挽狂瀾嗎?我就想看下,到時候,你這一身虱子本來就抓不完的龜兒,是不是真的金剛不壞,真的就弄不死!你不是說要和我賭命嗎,這個庄我李傑坐了。小麻皮,你賭不賭?」


  努力了這麼久,糾結了這麼久,還是沒有得到我想要的。


  當年,那個從小看我長大的男子經常會對我說,出來混,遲早要還。


  這句話,我記住了,但我卻並沒有真的相信,我總覺得事在人為,別人走不出來的路,我胡欽未必就做不到。


  沒想到,我還是沒有做到。


  也許,真的到該我還的時候了。


  既然這樣,那就魚死網破,大家都別好過了吧。


  一陣心灰意冷之下,我再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冷冷問道:

  「那就是沒得談咯?」


  看著我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李傑的兩隻眼睛慢慢合起,再次眯成一條線,遮住那雙神采流動的黝黑眸子,露出了頗為秀氣的一笑,一邊心不在焉地把玩著一隻手機,一邊悠然說:


  「談啊,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談。我只是告訴你,想好了再開價。」


  剛剛掉下去的心,又一次高高懸在了半空,口乾舌燥當中,我迫不及待地飛快說道:


  「價,早就有了,我胡欽是個實誠人,開的就是實價,沒得還。我可以給你保證,和尚不會死,甚至連毛都不會動他一根,就算他出門被車撞了,你也可以直接報警,肯定不是我乾的。我只要你安排一下,等時機到了我想和他見個面。但是,在此之前,你還要幫我辦件小事,幾句話而已。這個價不高吧,怎麼樣?」


  「繼續說,什麼事你先說完。」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試圖從煙盒中抽出一根煙,來以此遮過此刻腦海中的天翻地覆。


  我知道,只要再次張嘴,話一出口,無論李傑態度如何,我都再也不可能有半點回頭路可走了。


  如果上一次,在省城,我賭的是人心,對賭的是龍雲。


  那麼,這一次,我胡欽賭的,就真的是人命!而與我對賭的,已經不再是李傑,不再是龍雲,不再是任何一個人,而是天!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剛剛取出的香煙被我一把攥進掌心,揉到粉碎,我已經不敢再繼續深想,我擔心如果再想下去,自己好不容易才被地兒那番話激發出來的一口氣就會徹底煙消雲散。


  趕在這口氣猶未散盡前的那一刻,任憑煙絲如柳絮般從手縫中飄落而下,我抬頭死死盯著李傑,張開嘴,緩緩說出了兩個字:


  「陳蒿。」


  「啪」的一聲。


  李傑手中始終在把玩不休的手機摔落在地。李傑上身前俯,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上,青筋虯結。如果不是癱瘓多年,我想,這一刻,他應該已經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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