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全城戒備(2)

  「好,既然大家都認為只能打了,那麼,怎麼打?金子軍,我們應該怎麼打?」


  當最關鍵的這個問題出口之後,房間里出現了很詭異的一幕。


  小二爺、險兒、地兒三個人都同時半邊嘴角一扯,一邊微微搖頭一邊笑了起來。


  笑得諷刺而又苦澀。


  這個世界上,不止他們三個,我相信,只要是認識我們的人,就不會有任何一個相信我能夠打贏金子軍。


  哪怕是親自下達了這個命令的廖光惠本人也一樣。


  我百分之百確定,在我之外,廖光惠一定還有著另外一著,而那一著才是他真正的勝負手。


  至於我,最多也只不過是一個障眼法,一個可以把局勢攪亂,盡量讓金子軍分散注意力的馬前卒而已。


  就在今天凌晨,第一道天光射入我的卧室之前,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


  我認為自己死定了。


  哪怕是現在,我也不覺得自己度過了這個有生以來的最大危機。


  但比起昨夜而言,一切都還是不同了。


  起碼,我已經有了一些信心,有了一線希望。


  因為,在凌晨推開窗戶的那一刻,我無意中看見了窗外的公園裡,有一個晨練的老頭在舞劍。


  看樣子,那把劍應該是一件做工粗劣,價格低廉毫無殺傷力的工藝品。在晨光下,閃爍著一種誇張卻絕不鋒銳的銀芒,那是電鍍才能造成的效果,而真正的利刃絕對不會電鍍。


  可就是這一道道拙劣的銀芒,卻如同絕世神兵一般劈開了我眼前的迷霧,在九死一生的危局中,硬生生幫我劈出了一條生路。


  它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


  一個久遠到已經不記得是在何時何地哪本書上看到的故事。


  接下來,我把這個故事,說給了我的三位兄弟。


  「在一個房間里,就像我們這個房間這麼大。有三個大人物坐在一起,一個是國王,一個是高僧,一個是富翁。有一個士兵站在他們的中間,士兵沒錢沒勢,也沒得任何傑出的地方,只是,整個房間里,只有他身上帶了一把銹跡斑斑的破劍。每個大人物都希望士兵可以幫助自己殺死另外兩人。國王說:『我是你的合法君主,我命令你殺了他們。』高僧說:『我奉神之喻,命你除魔。』商人更直白,掏出了所有的地契珠寶:『只要你殺了他們兩個,我所有的財富都是你的。』我想問問你們,你們覺得這個士兵應該怎麼做?」


  在我的目光注視之下,三個人的表情卻變得越來越迷茫。幾分鐘過後,險兒扭過頭與小二爺對望了一眼,這才率先說道:


  「不好說,這個問題基本上沒得答案,也有太多個答案。全部都要看這個士兵自己怎麼想?他要什麼?」


  沒有一刻放鬆,險兒的話語剛剛落音,我差不多是用一種咄咄逼人的語氣,立馬介面說道:


  「士兵?士兵一沒有王冠江山,二沒有菩薩保佑,三沒有一分錢,除了手裡的那把破劍,他什麼都不是。他憑什麼決定三個大人物的生死?嗯,你們告訴我,憑什麼?」


  三人再次對望思索半晌,依舊是險兒小聲說道:


  「至少他還有一把破劍,在這個時候,權力財富地位都沒用了,已經被抵消了。而唯一擁有決定生死的力量的就是那把破劍。」


  「哈哈哈哈哈……」


  自從省城遇襲開始,一直到片刻之前,日日夜夜,每時每刻都壓抑在我心頭的重負與陰霾,在險兒的這句回答之後,終於徹底消失不見,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覺當中,我甚至是有些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了起來。


  然後,面對著三人茫然無措的詢問眼神,我笑著說出了一句話:


  「是啊,既然真正決定生死勝敗的是拿著破劍的士兵,那我們又為什麼非要假惺惺地承認國王富豪有力量呢?」


  一剎那,除了地兒依舊滿是茫然舉目四望之外,小二爺和險兒的眼神都開始變得深沉悠遠,幾乎同時陷入了各自深深的思索當中。


  「只不過,這個房間雖然不大,卻太黑了。也許整個房間當中,拿著刀劍的人不是只有我們,在那些漆黑的角落裡,一定還站著其他的士兵!有些士兵和我們一樣,也是國王的人;有些士兵是高僧帶來的護法,還有些士兵是富翁的扈從。這個士兵面對的是一個死局,一不小心就萬劫不復。但,這也是我們兄弟混到今天為止,前所未有過的天賜良機。」


  「胡,胡欽,你是說……你想要……」


  沉悶凝重的氣氛里,小二爺的聲音嘶啞飄忽,虛弱得就像是幾根遊離在空中一扯就斷的蛛絲。


  他們懂了,他們終於都懂了!


  此時此刻,就連地兒都已經不再左右張望,他情不自禁地掏出濕紙巾,機械而猛烈地揩起了自己正在劇烈顫抖的手掌。


  當口乾舌燥的小二爺再也無法順利繼續下面的說話之後,我站起身來,雙手撐在辦公桌上,上身前俯,居高臨下地死死盯著他們三人,用最為緩慢卻又無比堅定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動不動三個大人物其實根本無所謂,那些大人物下不了場!而且,險兒你剛已經說了,他們的力量已經相互抵消了。對這個士兵來說,只要搞定了其他所有的士兵,只要房子里,拿著刀劍的人只有他一個。那麼,從今往後,這個房間里,能讓大人物坐的椅子,就不再是三把,而是四把!要死卵朝天,不死當神仙,成王敗寇,僅此而已,兄弟們,還敢不敢陪著我一起,亡命拼一回?」


  當最後一個字從我口中吐出之後,險兒眼中突然冒出了一種催魂奪魄的懾人精芒,帶著一種近乎於癲狂般的興奮,嘴唇劇烈顫抖著,卻又說不出一句話,就那樣獃獃望著我,就像是一個餓了八千年的餓鬼,看見了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


  「胡欽,怎麼做?」


  「從今往後,這些事小二爺都不要再直接插手,你只需要把好盤子站穩樁,險兒,三天之內,給我查出打廖光惠的那個人;地兒,辦一張十萬塊錢的卡,明天之前,安排橙橙和我見一面。」


  動手打廖光惠的人是一個瘸子。


  除了這一點之外,我們再也查不出更多信息。這個人並不是金子軍固定班底中的任何一個,皮財魚手下也從來不曾聽說過有一個瘸子。


  但是,對於這個看似籍籍無名,平白無故冒出來的神秘對手,我不僅沒有絲毫輕敵,反而格外警惕起來。


  因為,這代表著招標會那天的衝突,確實不是意外,而是金子軍故意為之。


  為了這場戰爭,他早就蓄勢以待,做好了一切準備。


  廖光惠獨霸一方的局面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多年苦心經營,積攢下的威望名聲,在每一個無論仇敵還是朋友的江湖人心中,都已經是根深蒂固。


  如果那天,金子軍帶去的是幾個老流子,那麼憑著老流子們的油滑奸詐,在正式面對廖光惠的時候,不見得就真會做到那般翻臉無情,說動手就動手,絲毫不留半分餘地。


  向來就以聰明著稱的金子軍當然想到了這一點。


  所以,那天,他一個老班底都沒帶,跟在身邊的全是陌生年輕人。


  很多時候,江湖上最可怕的並不是羽翼豐滿位高權重的大哥,而是那些一心向上爬,要死卵朝天的小麻皮。


  大哥們家大業大,日子好過了顧忌也就多,大家都在一條道上討飯吃,誰都明白誰是什麼斤兩,不是真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沒人會玩命,不值得。


  小麻皮就不同了。


  除了一條賤命滿身熱血之外,本來就是一無所有,輸,也沒什麼東西輸,贏,卻可以贏得一切。


  為什麼不拼一把?

  當然要拼!


  那麼,同樣是拼,在這片江湖上,拼倒了誰才能一飛衝天,才能得到最大的名聲和利益。


  廖光惠!

  這就是所謂的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就是所謂的赤腳不怕穿鞋的。


  這,同樣也就是如同廖光惠皮春秋這樣的人,所最害怕最擔心的事。


  所以,為了安住廖光惠的心,也為了證明我胡欽不是吃乾飯的,從而在接下來無數個勢必會越來越艱難的日子裡,盡一切可能去增加自己手上的力量。


  我決定暫時先放開其他所有的事情,動用自己手頭上的全部人力物力,一心一意,先從這個極度危險的瘸子著手,展開自己的第一步行動。


  因為,這個瘸子的手上,也許拿著的是一把並不亞於我,甚至還要更加鋒利的快刀。


  他對我的威脅,甚至已經大過了和尚。


  和尚雖然也拿著刀,但他已經老了,也從來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野心,他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而此人,從他癲狂囂張到敢當眾毆打廖光惠一事來看,他跟我一樣,都是春秋正盛,餓紅了雙眼的野狗。


  野狗,絕不會只要一根骨頭。


  關於以上的所有一切,我都沒有猜錯,我甚至已經分析出了對手大部分的心態和想法。


  但很可惜的是,這一切並不是故事,而是現實。


  故事裡,所有的一切都會圍繞主角來展開,主角的計劃註定要一步步地實現。


  而現實中,有計劃,會謀略的人卻遠遠不是只有我胡欽一個。


  我胡欽想做的事情,別人同樣也都想到了。


  並且,做得比我還快。


  我們四兄弟辦公室開完會後的第二天,地兒幫我約好了與橙橙的見面。


  就在我們兩人會面的時候,那個神秘的對手主動找上了門來。


  給我打電話的人是小二爺。


  電話里,他只說了一句話:


  「馬上回場子,打廖光惠的人找上門了,馬上!」


  掛完電話,和橙橙交代兩句之後,我立馬驅車趕了回去。


  走進夜總會大門的時候,小二爺正在門口和簡傑交頭接耳說著什麼,一看見我,兩人立馬迎了上來。


  「胡欽,過來過來,二一八包廂,險兒和大海一直盯在那裡的,你馬上過去。簡傑,其他人都已經準備好了吧?」


  「都好了,就等欽哥發話。」


  我正飛快走向場內的腳步,停了下來。


  之前那個電話里,小二爺的話雖短,卻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來的路上,我也想了很多。


  所謂來者不善。


  我們兄弟正在四處搜捕的時候,打廖光惠的那個傢伙,不僅不跑,相反還敢主動上門,這本身就已經代表了一個態度。


  但,此時此刻小二爺的話語還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雖然不是猛龍不過江,別人敢來就一定有敢來的道理。可畢竟來的人不是黃皮,不是老鼠這樣的狠角色,更不是龍雲、葛朝宗那樣的大人物。


  不管怎麼樣,這個神秘的瘸子再有手段,至少到目前為止,唯一能拿出手的事,也只是打破了廖光惠腦袋而已。


  面對著這樣一個人,小二爺卻表現出了極大的忌憚和謹慎。


  在自己的場子里,自己的地盤上,他居然動用了所有的力量做出防備,一個大海居然都不夠,甚至連險兒都親自上陣,成為了一個望風探險的斥候。


  這一切已經很反常了。


  可更沒道理的是,做出了這一切反常之舉的人,偏偏又是我們兄弟中最謹慎,最不會反常的小二爺。


  心底最後的一絲大意都徹底消失無蹤,我扭頭看著小二爺,沉聲問道:


  「來的到底是誰?」


  聽到我的話之後的下一秒鐘,小二爺臉上出現了一絲極堪玩味的複雜笑容,又有些諷刺,又有些釋然,眼角微微跳動了好幾下之後,才拍了拍我的肩,說:

  「你還是自己進去了再看吧,你到之前,我和險兒地兒就已經商量過了,該怎麼辦,還是你來做主吧,都聽你的意思。走吧,點名要見你,已經等了很久了。」


  說完,不等我回答,小二爺已經轉過身,率先而去。


  我本以為對方是嚴陣以待,安安靜靜地守在包廂裡面等著我的到來。


  因為,既然彼此已經是敵人,既然小二爺已經表現出了那樣的嚴肅和凝重。那麼,面對著我們這樣的敵人,對方沒有道理不引起重視,不小心翼翼。


  我們不再是鄉下出來的小痞子,這些年來無數人的鮮血和痛哭,已經奠定了我們的根基,我們值得這樣去對待。


  可是,當我剛踏上通往二一八包廂的那個樓梯時,我就已經聽到了包廂內傳來的陣陣歡歌笑語。


  如果不是與守在樓梯口的險兒擦肩而過時,他無比冷峻地對我點了點頭,再往包廂方向一指的話,我甚至都會認為是不是小二爺記錯了包廂號。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包廂里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站在包廂門外的那一刻,隔著一層木板,我聽見裡面除了音樂之外,居然還有著男女間打情罵俏的輕佻笑鬧。


  我感到了由衷的憤怒。


  當我的兄弟們如臨大敵,當我緊張萬分的時候,我的敵人居然還在和坐台小姐調情!

  這代表著什麼?

  代表著赤裸裸的羞辱,代表著別人從來沒有把我胡欽,把我們九鎮六帥當作一回事。


  沒有人可以這樣羞辱我。


  哪怕是龍雲老鼠聯手而至,也不至於此。


  來的,究竟是個什麼人?


  我一掌推開包廂大門,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和混雜著酒精香煙與情慾味道的空氣一起撲面而來,昏暗的包廂和燈火輝煌的走廊所形成的強烈光線對比,讓我的視線瞬間有些模糊。


  當踏入包廂的那一刻,我只看見,對面的憧憧黑影當中,一道瘦削的身影幾乎同時站了起來。


  除了音樂之外,包廂內的打鬧談笑聲戛然而止,在等離子電視屏幕的熒光閃爍中,咫尺開外,一張已經多年未見的熟悉面孔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這張本來就有些消瘦的臉頰,如今已經幾乎凹了進去,顴骨高高隆起,隨著嘴角咧開,兩道深邃得如同刀砍斧斫般的法令紋浮現在過於高挑筆挺的鷹鉤鼻鼻翼兩側,配著那個不知何時開始已經謝了頂的腦袋,讓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嗜血食腐的禿鷲般透著一股刻薄無情的冷酷味道。


  我明白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小二爺如臨大敵,為什麼險兒不惜自降身價都要親身上陣,為什麼對方在面對著我們的時候,卻還敢主動上門,故意擺出種種羞辱高調的姿態。


  因為,就算換了是我,我也會這麼做。


  從見到此人的這一秒鐘開始,這場戰爭,已經不僅僅只是大佬們的利益之爭了。


  它還是我們士兵之間,糾纏已久,鮮血淋漓的私人恩怨。


  所有的戰爭,如果只為利益,那麼最後都還有轉圜餘地;可一旦摻雜了恩仇,通常都只有冤冤相報,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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