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勝負手(1)

  「老子警告你,你最好不要碰我啊!哎,哎,你……」


  三個警察一擁而上,撲向了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小黑。


  小黑一步都沒退,但虛張聲勢的喝叫聲,多少也透露出了一些他心底的慌亂與膽怯。


  就像一頭被逼到走投無路的野狗,齜牙咧嘴也膽戰心驚。


  自古以來,官兵抓賊,天經地義。


  在場的每一個兄弟,誰都明白,對抗警察的下場。


  但是,大家都沒有辦法,江湖人,生死放兩邊,義膽大於天。


  眾目睽睽之下,就算再害怕,再不情願,也絕不能退,一旦退了,一旦沒有了膽氣義氣,這條路也就算是走到頭了。


  再三的推搡中,小黑終於還是挺起胸膛迎了上去。


  「你幹什麼,幹什麼,反了天了,你個小麻皮!給老子老實點!」


  一位警察的大喊也響了起來,在喊聲中,小黑被三人死死抓住,反剪雙手,被迫彎下了腰。


  那一刻,小黑半低下的腦袋偏過來,看向了我。


  他的身體在警察的控制下不斷扭動反抗,可他那一雙眼睛,卻告訴了我,他所有的絕望與無助。


  他在向我求援。


  向他的大哥我,來求援。


  在場所有人的神經都高度緊張起來,每個人都身不由己地被自己的立場推著向前走,無論你願或者不願。


  險兒已經開始移動腳步,走向了前方,地兒也把一直放在兜里的手拿了出來。


  我則感覺自己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我幾乎是用盡了生命中的每一絲力氣去握住手中的那支槍,下一秒,我不知道會不會開這一槍,而這一槍殺死的又會是敵人的今天,抑或是自己的未來。


  千鈞一髮的關頭,兩道雪白的汽車光柱從大廳外面直射而,燈光之強,甚至連始終在大廳里閃爍不斷的藍綠幻彩,都驀然間,黯淡了下去。


  所有人都扭頭望了過去,無數道目光注視中,一輛車緩緩停在了水雲天的大門口。


  黑色奧迪A6車。


  然後,車門打開,在我的翹首以盼之下,兩個女人走了下來。


  她們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眼下這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就好像只是兩個和小姐妹在家打了一整天牌,打累了,想過來泡泡澡,蒸蒸桑拿,按按摩,享受下的有錢又有閑的尋常女人。


  從副駕駛位置上當先下來的那個女人,手中拿著一部手機,正在有些做作,有些誇張,談笑風生地對著手機敘說著一天中發生的某樣趣事,笑得前仰後合。


  她留著中年婦女常見的那種燙過的齊肩短髮,穿著一套款式普通卻也素雅的居家休閑服,臉上白裡透紅,色澤極好的皮膚,令整個人顯現出了一分雍容華貴的氣質。


  也許是手機裡面的談話吸引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也許是其他什麼我不能揣測到的原因。


  面對這麼多的刀槍,這樣火爆的場面,這個女人卻並沒有表現出絲毫應有的驚訝與恐慌。


  她僅僅只是微微瞟了面前的人群一眼,連表情都沒有絲毫的變化,就扭過頭去邊打電話邊看向了正從駕駛室位置上下來的另外一個女人。


  所有人的動作都在車燈與女人的談笑聲中停了下來,呆如木雞。


  我清楚地看見,在場很多人的臉色在那一刻變了,變得極不自然。


  我卻笑了,由衷地看著小黑笑了。


  笑得腦中眩暈,幾乎要虛脫。


  在那些下屬溜須拍馬的奉承話語中;在那些別有用心的閑人嘴巴里;在那些欺世盜名的所謂專家們拙劣的演講稿上,經常會出現一句被說得泛濫到讓人聽了就反感的話。


  今天,我卻不得不再說一次:

  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都有個成功的女人。


  這句話的確爛俗,但並不是爛俗的話就沒有道理。


  如果一個人要始於青萍之末,從一無所有到名動八方。


  那麼,他肯定就要付出無數別人想象不到的代價。


  廖光惠自然也不能例外。


  這一生,無論他曾經做過什麼樣的事情,又是如何卑賤的出身,究竟是仁厚長者,還是奸惡小人,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在這個世俗社會的評價標準當中,他已經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成功者。


  廖光惠有錢,非常之有錢。


  廖光惠有頭腦,沒有受過幾年正規學校教育的他,單憑著自己對於世道人心的感悟,甚至都創立了一套屬於他自己的,獨特圓滑的,卻又極為適用的處世價值觀。


  廖光惠也有朋友,上到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關係網之密切龐大,迄今為止,在我的認識中,在這片江湖上,堪稱無人能匹。


  而且,廖光惠還有著強大的人格魅力,舉手投足之間,無論雷霆雨露,總是讓人心悅誠服。他的魅力之強大,在這樣一個凡事利益為本的商業社會裡,甚至都足以讓他擁有遠古人情社會裡面的那種死士,士為知己者死的死士。


  這樣的男人,自然也有著一個背後的女人。


  這個女人就是他的老婆——那位從駕駛室位置上下來的女人,我們稱之為萍姐!


  而萍姐和她的朋友,就是當晚的第六方勢力,也是使得故事發生了天翻地覆轉變的勝負手。


  可是,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市雖然不大,卻也並沒有小到走在路上就可以遇見熟人的程度。


  那麼,萍姐怎麼會如此湊巧地在最重要的時間點,出現在水雲天呢?


  答案很簡單:我!

  我胡欽的確是個壞人,但我絕對不是蠢人。


  因為,蠢人當不了壞人!


  時光倒流,來到大約一兩個小時之前,我在自己場子里接到和尚電話,得知大海大鬧水雲天的那一刻。


  如果是兩年前,聽到這種消息之後,我只會做一件事:帶上傢伙,叫上兄弟,救人,辦人,或者被辦,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但,我胡欽已經不再是那個莽撞的少年。


  我不想承認,可又不得不承認,對如今這個階段的我而言,有些東西的重要性,確實已經超過了曾經視為生命的兄弟感情。


  因為,當包括小二爺在內的所有人都開始方寸大亂的時候,我心中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居然不是險兒和大海兩人的安危。


  而是不久之前,另外一個人給我說過的一句話:


  「嗯,曉得了。小欽,今後這個事,你不用再問我!無論你怎麼搞,我這邊要人給人,要槍調槍,全力支持!一句話,莫丟我廖光惠的臉!」


  我非常明確地意識到,這些天來,自己運籌帷幄,始終試圖避免的危機,將會在這一晚變成現實,再也躲避不掉。


  我胡欽終歸還是逃不過做人門前鷹犬的命,終於還是成為了廖光惠手上那一把指向了無比強大的皮春秋的槍。


  在巨大的恐懼和絕望過後,我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絕對冷靜,就像是一個旁觀者,觀看著,分析著,揣摩著這場大戲里的每一根脈絡,每一個細節,明察秋毫,八風不動。


  然後,在這種絕對的冷靜中,在做出最後的決定之前。


  我點燃了一支煙,獨自一人走了出去,走到了相對清靜的小二爺辦公室,撥通了廖光惠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吵,聽得出來,廖光惠應該是在一個公眾場合。


  「喂,廖哥!」


  「啊,是我,你好你好,什麼事?」


  廖光惠的口吻中帶著一種反常的客套,我立馬意識到,他是在暗示我,此時此刻,他所處的環境或者他身邊的人,讓他不方便討論江湖上的事,更不方便與我這個江湖上的人來談。


  於是,我用了一種非常急促的口吻回答道:


  「廖總,不好意思,公司有些急事需要你處理下,耽誤您幾分鐘。」


  電話那頭僅僅是經過了半秒的沉吟,玲瓏剔透的廖光惠就做出了明智選擇:

  「嗯,好,你稍微等下,聽不太清楚,啊,啊,好。我出來一趟。」


  然後,我聽到椅子移動聲,以及廖光惠和某人的說話:

  「不好意思,陳書記,我接個電話。廣東佛山那邊的一個供貨商,地板磚製版的問題。呵呵,就來啊。」


  隨著腳步響起,電話裡面的嘈雜聲越來越小。


  「小欽,你說。」


  廖光惠的聲音終於變回了往日那種不怒自威的熟悉感覺。


  接下來的幾分鐘,我告訴了他所有一切,並且表達了我希望他出面幫我的意思。


  正等待廖光惠回答的時候,我又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其他人的說話:

  「老廖,老廖,快進來,生意什麼時候都可以做啊,把陳書記撂在這裡怎麼能行,快來!」


  「好的,好的,來噠來噠,失禮失禮。」


  最後,在旁人的催促聲中,廖光惠用非常快速,刻意壓抑的語調給了我這樣的回答:

  「嗯,好的,曉得了。沒得問題,你先處理,我等下會安排的,貨款一定到位,啊,好不好?我現在在忙,先就這樣,好不好?」


  依舊顧左右而言他,依舊詞不達意。


  可是,我卻終於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


  廖光惠要出馬了!

  他從來就是一個信人!

  不過,在萍姐出現之前,原本我以為廖光惠會做的事情,是調人。


  會派龍袍或者海燕、天哥等夠級別的人來和我並肩作戰,大鬧水雲天,正式掀開與皮春秋的龍爭虎鬥。


  假如廖光惠這樣做了,那麼無論輸贏,今晚都會是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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