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相思已是不得閑

  歸丸子的事件在各方勢力的博弈斡旋之下,一如我預料之中般的偃旗息鼓了。


  對於歸丸子,我並沒有太大的愧疚心理,他是一個老流子,有過太多的罪過。所以,他落到現在這般一輩子都別想再用兩條腿來利落行走的下場,只能說是應了那句老話:


  「出來混,遲早要還!」


  而班長,雖然他最終成為了一個與我、與歸丸子一樣的流子,一個喪盡天良的毒販,一個無恥骯髒的道友,但是我的心底卻始終都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個場景:他穿著一身雖然沒有警號、警徽,卻乾淨筆挺的警服,在一幫治安仔的簇擁之下站在我的迪廳門口,大聲問道:「哪個是這裡的老闆?」


  那時,尚且沒有被毒品摧殘的國字臉上有著幾分做作、幾分幼稚,但也有一些威嚴肅穆,正氣凜然。


  我一直相信,相信在他的心中,也曾經有過一些理想,一些如我一樣永遠都無法實現的青春理想。


  只可惜,他走錯了路,又做錯了事。


  在這條不能回頭的道路上,做錯了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故事過去了,除了道上風起雲湧般關於廖光惠與我毒辣手段的各種流言與猜測之外,一切變得平靜。


  在貓狗巷與金子軍見面之後沒有多長時間的某天下午,我接到了一個電話,一個從來沒有想過會再接到的電話。


  那天,我剛和父母一起吃完中飯,開車去市中心一家茶館和朋友談點事情,半路上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拿起手機一看,顯示一個陌生號碼,沒有多想,戴上耳機之後,我習慣性地說道:


  「喂,哪位?」


  「……」


  電話通了,但是我耳邊除了電流發出的那種空寂而煩人的窸窣聲之外,沒有人說話。


  「喂,你好!是哪位啊?」


  「……」


  電話那頭,還是一片沉默,只隱隱傳來某人的呼吸聲。


  這些年間,腥風血雨的江湖生涯,親手犯下的各種罪孽,都已經讓我的心靈背負上了極大負擔,這種絕不常見的奇怪沉默,瞬間就讓我的心開始狂跳了起來。


  我不知道這種反常現象之下隱藏著什麼樣的危機,又是來自哪裡。


  而這種慌亂所帶來的不安全感也讓我變得煩躁,我的語氣隨之兇狠起來,帶著某種威脅的口吻大聲說道:

  「是哪個?搞個什麼鬼?沒卵事,老子就掛了!」


  話剛出口的那一瞬間,我就聽到了一個恍如已是相隔一生,卻又刻骨銘心不曾或忘的動人嗓音響了起來。


  語氣急促、快速、膽怯,好像帶著一種蓄積已久的勇氣,說道:

  「別掛!胡欽,是我!」


  如同是腦海中響起了一道驚雷;又如同是那一瞬間,被人剝光衣服之後,扔在了馬路中央。


  我手足無措,欲語無言。


  一種很難以用文字形容的情感從心中升起:快樂、傷心、憤恨、激動、委屈……但隨之湧起的卻是一種鋪天蓋地的羞愧,一種不知道從哪裡來,為何而來,卻讓我膽怯到無法面對的羞愧。


  「胡欽,我也沒什麼事,就是好久沒聯繫了,給你打個電話。」


  「……」


  電話里的聲音依舊動人,我也依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或者是做些什麼。


  曾經無數次,我懷念著這個聲音,懷念著這個聲音的主人。


  但是那一刻,我卻已是惘然。


  「胡欽,你而今在哪裡啊?很久不見了,還好不?說話唦。」


  耳邊傳來的話語慢慢顯得輕鬆起來,最初的那種沉默與羞澀、膽怯已經全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坦然,如同普通朋友一般的坦然。


  「……」


  「說話啊,你還在不在啊?」


  我突然就感到了無比的痛恨,痛恨她輕鬆的語調,痛恨這種輕鬆語調下的水過無痕,若無其事。更痛恨,那種讓我感到我們好像是兩個多年不見老友般的坦然。


  沒有再答話,也沒有一絲的猶豫,重重吐出一口鬱結在心底的難言之後,在君的說話聲中,我按下了耳機上那個關掉對話的按鈕,刪除了那個陌生的號碼。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在省城的那個晚上,我給自己說的那句話:

  「我和你不是戀人,也永遠不再是朋友!」


  你說愛,你卻慢慢走開。


  我說不愛,我卻再也逃不出來。


  後來幾天,雖然我極力控制著自己,但是卻毫無辦法,不由自主期待著、後悔著。


  期待那個電話會再次響起,後悔刪除了那個我再也找不到的號碼。


  可惜的是,每次期待、後悔之後,我都會覺得自己是個傻逼,是個毫無反抗能力、恬不知恥的傻逼。


  因為,電話再也沒有響過。


  直到那個月底,我回九鎮,去周波看的場子里收錢的時候,剛停好車,走在街上就遇見了高中的一個同學,也是君當年最好的朋友。


  「胡欽!」


  「哎呀!你好,陳芳,好久不見了,哈哈,最近怎麼樣啊?」


  「是啊,你是忙人啊,難得看到你。」


  「呵呵,忙什麼,一條爛命,爛忙啊。」


  「你還是爛命啊,這麼多同學,就你一個人買車買得最早。哎,說真的,十五號同學聚會,你怎麼沒來啊?是不是發財了,和我們這些老同學玩沒意思啊?」


  「啊?我不曉得啊!」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地望著陳芳說道。


  「我當時就交代了要曾君通知你啊。後來問她,她又吱吱嗚嗚沒有仔細說。未必她忘記告訴你了嗎?」


  我想起了那個電話,突然之間,我不曉得應該再說些什麼話。


  陳芳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她看出了我的黯然與落寞,瞬間,場面就變得有些沉默尷尬起來。


  勉強對著陳芳一笑,我正準備開口告辭,陳芳卻搶在我的前面說話了:

  「哎,你們兩個啊……好的時候好得像什麼似的,那個時候,我還真的以為你們會結婚。」


  我依然掛在臉上的笑,乾澀到連我自己都想收回來,但是面部肌肉卻是那樣的不聽話,那抹慘笑依舊固執堅強,毫不退讓。


  我看見陳芳望著我的眼神里,居然有了一種同情惋惜之色:

  「曾君走了,出國了。二十五號到上海,二十七號的飛機。」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響了起來。


  「其實,你也莫怪她,你自己也是的。那個時候如果把她當回事,你們也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了……」


  陳芳當初與我和君的關係都相當不錯,所以雖然她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但是我也只能站在那裡聽,直到我聽見她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當初你和曾君剛分手的時候,她哭得要死。給我打電話,她講不管怎麼樣還是不後悔和你在一起,她只想你莫怪她。」


  我再也沒有聽進其他的話了,就連怎麼和陳芳告別,我也完全不曾記得。


  在聽到那句話的一瞬間,那些積聚在心底的恨,那些刻意去偽裝的堅強,那些念念不忘的報復,那些努力維持的決絕,都如同堆砌的沙堡一樣,消失殆盡。


  相思已是不曾閑,又哪得工夫咒你。


  君,願你幸福。


  君遠走天涯,險兒也在千里之外,元伯早已魂斷,胡瑋身陷苦牢,三哥如同路人。


  驀然回首,這些年來,所有的算計,所有的謀划,所有的努力,除了孑然一身,我得到了什麼?

  我得到了一個稱呼。


  大哥!


  流子的大哥。


  無論我有多疲憊,無論我有多後悔,這個稱呼背後所蘊含的意思都清楚而殘酷地告訴我。


  人在江湖。


  所以,事情永遠都不會完結。


  所以,在這漫長而艱辛,走向最終歸宿的旅途中,我又遇到了一件事。


  這件事讓我們兄弟繼三哥事件中,與武昇、袁偉的分道揚鑣之後,幾乎再次四分五裂。


  但是最後卻讓我擁有了出道以來最大的一份產業,而這份產業也正是日後讓我們兄弟足以躋身市內幾大勢力的根源。


  與此同時,一樁埋藏多年的危機隨著一個幾乎讓我心膽俱裂、魂飛魄散的消息也終於來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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