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硯山血月夜(2)
硯山是我們市的一個經濟開發區,很多地方原本都是農村,現在改建為林立的工廠和高檔小區。
豬娘不用提醒我,我也知道那裡沒有什麼人。
因為一到晚上,工人們下班回家之後,那個地方連客車都停運了,還能有幾個人。
聽完這個電話,一個極為大膽的計劃從我腦海裡面跳了出來,稍微思考一下之後。
我完全改變了在歸丸子家門口辦他的想法,扭過頭對著地兒說道:
「地兒,走!去硯山開發區!」
很快我們就到了豬娘告訴我們的那個地方,遠遠就看見豬娘的車停在路邊一家「江西老鄉家常菜館」的門面外頭。
車子開了過去,豬娘走下車,一手指向那個小區,告訴了我具體地址之後,我吩咐他離去,他不願意,他說也許可以幫下忙。
我是這麼回答他的:
「豬娘,你已經幫了很大的忙,走吧,明天我給你打電話,刀不是你拿的!」
多年前,這句話也曾經從一個叫義色的人口中說出,對我說。
豬娘不情不願卻又沒有辦法地走了。
車子熄了火之後,車廂一片漆黑,小黑和簡傑兩人在不停地抽著煙,我回過頭問:
「是不是有些緊張?」
「還好,欽哥!也不是第一回噠。」
簡傑說完之後,有些輕蔑地撇了撇嘴,小黑則在一邊憨厚地笑著連連點頭,神態之殷勤,好像嘴裡的半口煙都恨不得快點吐完。
一絲不忍涌了心頭,但是有什麼辦法,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不要他們去嗎?
誰去呢?
我自己?
開玩笑!
如果我胡欽親手去辦了這件事,只要出了一點紕漏,被人知道了,後果就是連同簡傑、小黑在內的所有兄弟,我們全部玩完!
以前流的血、出的汗,都將化為烏有,一絲不留!
半晌之後,我終於還是轉頭望向了前方街道,不敢再去看他們,伸出手撫摸著駕駛台上的一尊觀音菩薩,低聲說道:
「那好,你們下去吧,別等下他先出來了,手上注意點輕重!」
小黑和簡傑沒有絲毫猶豫,打開車門,走下車,在街對面離我們很遠的一處公交車站牌下面坐了下來。
透過車窗向外面望過去,一條筆直而寬闊的水泥大馬路在我的面前筆直延伸開來,看不到起始,望不見終點。
路兩邊高高聳立著的路燈,因為人們的破壞和路政部門的無能,有一盞沒一盞地亮著,橘黃昏暗的燈光下,可以清晰見到南方夏日裡,那一群群飛舞於光芒之下的蚊蟲。
此時的路上早已不見行人,偶爾一兩台趕著回家而明顯超速的汽車呼嘯而過,激起一片塵土飛揚。
幾十百米開外,那個圓形環島的旁邊,幾個開「慢慢游」吃勞力飯的苦命人,依舊守候在路兩旁,嘴上叼著半支劣質捲煙,微眯著渾濁的雙眼,歲月無情的刻痕留在臉上,如同生活本身一般的粗糲、難看。
我微微喘了一口氣,對著地兒說道:
「這都是苦命人啊。」
也許是此刻的寂靜和將要來臨的血腥讓多愁善感的地兒湧起了某種不知名的惆悵,他半天沒作聲,半晌之後,他眼睛望向車前方一盞路燈,看都沒有看我,淡然說道:
「哪個又不是苦命人。」
地兒的話讓我的心裡像被一柄重鎚狠狠敲了一下,順著車外燈光望去,一隻飛蛾不斷飛動翅膀,向著路燈撞著、擠著,一次次的回來,一次次的繼續……
一瞬間,想聊上兩句的心情消失無蹤,再也沒有了絲毫開口的興緻。
沉默中過了多半個小時,地兒已經發出了陣陣輕微的鼾聲,遠遠看去,路邊的簡傑和小黑似乎在微有涼意的清晨,感到些許寒冷,都是雙手抱膝地蹲在黑暗裡,看不清面部,卻依然可以見到嘴邊那一絲煙火點點。
誰,又不是苦命人。
也就在那一瞬間,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我的眼前。
歸丸子。
他佝僂著,正用一種緩慢到近乎拖的步伐從小區的大門走了出來,嘴上也叼著一根煙,目光發直地看著地面,腦袋絲毫沒有擺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彷彿在想著些什麼,比起平日而言,顯得非常憔悴、落魄。
我的心狂跳了起來,緊張之下,有些不知輕重地一拳砸在了正靠在方向盤上熟睡的地兒背上。
地兒上身猛地一挺,幾乎跳了起來,迷濛中望向我的目光警惕、恐慌,被腦袋枕出了道道紅印的雙掌居然已經在瞬間握成了拳狀。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對著地兒艱澀一笑:
「看,歸丸子出來噠。」
歸丸子順著小區大門向左邊走了過去,估計他大概是準備去那個圓形環島處坐「慢慢游」。這個地段,這個時間顯然是不會有的士過來的。
而簡傑和小黑則依然蹲在小區大門右邊五十米開外的那個公交站牌處,一動不動,似乎沒有發現。
當我越來越擔心,終於決定打個電話來提示一下他們的時候,我突然看見兩道火光從兩人一直蹲著的角落飛了出來,劃出一個紅色弧線,在漆黑地面濺出無數火星。
兩個人扔掉嘴上的煙,站了起來。
簡傑先是指著歸丸子的背影說了一句什麼,然後兩人好像再簡短地商量了幾句,各自從口袋裡抽出一個面具套在頭上,朝歸丸子的方向快步摸了過去。
腳步越來越快,距離越來越近。
還有二十米左右的距離,我看見兩人先後掀起上身的T恤,從腰間抽出了某樣東西,再利落地撕去了包裹在外面的層層報紙,兩人開始飛奔起來。
隨著他們步伐的一上一下,兩把匕首也隨之起伏,坐在車裡,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在路燈的映照之下,匕首閃爍之間,偶爾發出的隱隱寒光。
跑到了距離歸丸子五米左右時,小黑依然狂奔,簡傑卻慢了下來,他大聲地說出了一句話。
歸丸子心不在焉地回過頭來,那一刻,我看見了歸丸子所有的表情變化。
一如當初,在寨上,我們的車撞向羅佬的那瞬間。
歸丸子起初的木訥、平靜變為了驚訝;驚訝過後,嘴巴放大,雙眼猛地睜開,射出一種恐懼之極的神色。
唯一與羅佬不同的是,羅佬最後的表情化成了平靜,而歸丸子沒有。
那一刻,他明顯轉頭想跑,可惜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他的腦袋剛剛準備扭過去,身體才做出跑動的姿勢。
小黑手上的寒光一閃,整把刀已經沒入了歸丸子的大腿之中。
「啊——」
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呼響起,歸丸子猛地回頭把小黑一推,小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歸丸子轉身拔腿跑了起來。
鮮血順著他跑動的痕迹流成一條彎曲的線,兩三步之後,劇烈的疼痛讓歸丸子的腳步飛快放緩,最後變成了在地上拖行。
與此同時,百米開外,環島那邊的幾個「慢慢游」司機向這邊看了過來,短暫的平靜之後,響了一陣騷動。簡傑跑過摔倒在地的小黑身邊,飛快地追上了歸丸子,一手搭住歸丸子肩膀的同時,匕首再次刺進了歸丸子的身體。
「啊——」
再一次的慘呼,比起前一次來,這一次越發多出了明顯的絕望與害怕。
歸丸子反過一隻手來抓著簡傑,另一隻手對著簡傑揮拳打了過去。
簡傑根本就沒有理會打過來的那一拳,徑直提刀又一次插進了歸丸子的肩膀裡面,應該是插到了骨頭,因為匕首並沒有進去多深,就卡在那裡,簡傑不斷扭動手腕,才拔了出來。
小黑也再次趕到。
他繞過簡傑,來到了歸丸子的背後,伸出一隻手,箍住了歸丸子的脖子。
那一刻,歸丸子再沒有了反抗的機會,也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他被小黑箍住脖子擰倒地上后,雖然雙腿依舊在猛烈掙扎,但是上半身卻已經一動不動,失去了還手反擊的可能,只得任憑兩人的捅刺了。
兩人都是向著腿腳不斷穿刺,在歸丸子的慘叫中,我默默地記下了他們的刀數。
十三刀。
簡傑八刀,小黑五刀。
其中簡傑的兩刀,一刀刺穿了歸丸子的胳膊,一刀刺穿了歸丸子的小腿,兩刀四洞,都是對穿。
「慢慢游」司機們大喝著紛紛趕了過來。
我的心再次跳了起來。
簡傑沒有戀戰,他抓起了依然在埋頭干著歸丸子的小黑,往後方猛地一摔。看著小黑當先跑走之後,一隻手平舉著匕首,站在原地,看著那些趕了過來的人。
人們的腳步紛紛停下,雙方形成了死亡般沉寂的對峙。
簡傑突然身形一動,居然對著那幫人沖了過去!
「搞個什麼!!!」
地兒一聲極為壓抑的怒喝響起,我的右手死死抓緊了車門上的扶手。
就當我已經做好了下車接應的準備時,街道上,那些人居然轟然一聲,四散而退。
簡傑跟在人群后追了四五米,確定再也沒人回頭之後,他這才停了下來,佇立原地半秒,轉身向著前方等他的小黑跑去……
他們跑遠了之後,我劇烈跳動的心才慢慢平復了下來。
扭頭望去,身邊的地兒同樣一臉灰白、嘴唇微顫。
拿起兩瓶水,遞給地兒一瓶,兩人同時一仰頭,「咕嘟咕嘟」如同渴了萬年一樣一飲而盡。
我們沒有走。
擦乾了嘴角的水漬之後,我們靜靜坐在車內,看著百米開外的那伙人。
簡傑、小黑跑掉,那伙「慢慢游」司機圍了上來,看得出來人們很激動,也很緊張、很害怕。
幾個人都在手舞足蹈地不斷說著什麼,激烈的說話聲隱隱從半開的車窗外透了進來。
我首先看見,其中一個人在歸丸子的身上摸索中,終於摸出了手機,撥起了電話。
另外兩個人則走到了路中間,伸開手想要攔下過往的行車,前後經過的一輛奧迪、一輛帕薩特都沒有絲毫停留,毫不猶豫地加速從人們身邊開過。
最後,因為攔不到車而有些絕望的幾個人,再稍微交談了幾句之後,居然把躺在地上的歸丸子抬了起來,飛快地抬到了其中一輛相對而言最大的「慢慢游」上面。
然後司機們用一種對於「慢慢游」而言,近乎瘋狂的速度飛馳而去……
負心多為讀書人,仗義每從屠狗輩。
這就是明證!
再過了將近二十分鐘之後,坐在車裡的我們終於聽到了遠處呼嘯而來的警笛聲和救護車聲。
剩下那幾個留在現場,依然交談不已的人群里,出現了一陣騷動,欣然快速的話語不斷飄來。
救護車最先到場,趁著警車還沒有趕到之前,在騷動與紛雜中,地兒發動了車子,無人注意之下,我們無聲無息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