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我與三哥的不同(1)
上樓之後,小二爺與地兒遣散了所有的人,繼續去忙著店子裡面的大小瑣事了。
我則帶著紅傑一起回到了方才喝酒的那張桌子,打開桌上的一瓶綠茶,仰著脖子一口氣足足灌下了大半瓶,嘴巴裡面那種乾燥發澀的味道才有了緩解。
連番劇烈的肢體衝突和狂暴亢奮的極端情緒過後,我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昏昏沉沉不著邊際的狀態當中,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說。
環繞四周的那些紅男綠女們的笑聲,轟鳴不已的音樂,離我如此近,卻又那麼遠,彷彿發生在另一個世界。
坐在位置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紅傑閑聊了沒多久,地兒突然走了過來,先敬了紅傑一杯酒之後,附在我的耳邊說道:
「胡欽,這兩個傢伙,怎麼搞?」
順著地兒手指的方向,我抬頭望去,簡傑和小黑兩個人就站在離我們不遠的吧台旁,神色忐忑,與我的視線一對視之後,兩個人都下意識一動,好像準備要走過來,剛抬腳,卻又情不自禁地停在了原地。
就在他們兩人身旁幾尺的距離之外,有著幾個很年輕的客人,正在滿臉歡笑的杯來盞往,在他們的襯托之下,簡傑和小黑垂頭佝背的樣子,落在我的眼裡,居然透出了幾許凄涼。
怎麼處置他們?
這個棘手的問題讓我本就一片空白的腦袋更加渾渾噩噩,先前那種發自內心的疲累再次涌了上來。
這一刻,對於眼前所要去面對的一切,我第一次很真實地感到了一種徹底的索然無味與身心俱疲。
我只想好好地躺在家裡那張又大又軟的大床上,蓋上被子,連澡都不洗,什麼都不去管,睡他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管他今朝何夕,紅塵瑣事,且付東流。
但是我能嗎?
如此漫長的旅途,我步步驚心,走到了現在。既然已經走到了現在,那我也就再沒有了放棄的福氣與資格。
就算偶爾回首來時路,也是風吹草盪,早已消失不見了。
收回了看向簡傑、小黑的目光,我在心底嘆了一口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嘆息,對地兒說道:
「地兒,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我累噠,真的累噠。莫把這兩個人擺在我面前,我不想看到他們,讓我好生休息吧。」
地兒無言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走向了吧台。
人為什麼喜歡喝酒,因為可以忘憂。
但不知為何,那天晚上,我卻越喝越清醒。
在這個世界裡面,過分清醒也許是最大的折磨。
所以,我也越來越痛苦。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之後,我終於再也忍耐不住,陪紅傑飲盡了最後一杯酒,告罪一聲,拿上隨身包和車鑰匙,轉身走出了酒吧大門。
我本以為那天回到家后,會好好地睡上一覺,直到天明。
可是躺在床上,我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無數的念頭就像是冤魂一樣糾纏著我,揮之不去。
有些日子沒有去看胡瑋了。
現在天氣越來越熱,我們這些活在大千世界里,好吃好喝,整日吹著空調的人,都覺得整個世界像是蒸籠一樣,熱得受不了。
胡瑋一個人待在幾尺見方,蚊蟲滋生,連電風扇都沒有的號子里,他又是怎樣的艱難?此時此刻,他是開心,還是難過,又或是在思念著什麼?
是該抽個空去看看他了,看看他過得好不好,需要些什麼。
險兒而今怎麼樣呢?
也有段日子沒有來電話了,前一段時間說,他內蒙古的那個朋友出了點事,依他的性格,一定會幫朋友辦得妥妥噹噹,只是不曉得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廖光惠曾經答應過我,會找人幫忙想下辦法,當初險兒雖然當街開了槍,可畢竟沒把人打死打殘,還是有些轉圜餘地的。依廖老闆的能量,有他這個承諾在,離險兒回家的日子,應該不會太久了。
早點回來吧,這些日子裡有太多的事發生,我真的好累,險兒,你要是在,那該多好。
今天把班長打成這樣,不曉得他還有沒有種找我報仇?如果光是憑他自己的話,倒沒有什麼問題。
只是方才連著歸丸子也一起搞了,他又會是什麼意思呢?
在小巷裡,歸丸子看我的那種眼神確實是膽怯了、心虛了,但他畢竟不比班長,他是大哥,更何況,在他的背後,還有金子軍!
如果金子軍出面的話,我又是否能夠順利邁過這一道坎呢?
真到了該死的時候,我想躲也躲不掉,不該我死,那就誰也動不了,要來的就讓它來吧,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死卵朝天,無非就是如此而已。
再說,也應該讓廖光惠試試我這把槍了。
那一夜,無論在想上面哪一個問題的時候,最終都會牽扯到一個問題,也是真正折磨我,讓我左右為難的問題。
胡瑋要是知道簡傑、小黑的這個事了,不曉得他會怎麼說?畢竟也是和他一起玩了這麼些年的好兄弟。
險兒呢?多年前,在啤酒機場子裡面,他替小黑出頭,教訓了羊鬍子之後,小黑最佩服的就是他了,一直跟前跟後,喊他一聲大哥。
今天這件事,他要是曉得了,以他的性格,他又會怎麼懲罰小黑?
還有,她呢?
我說過要忘記她,但為何,無數次午夜夢回,心情低落的時候,她的身影卻總是要出現在我的腦海?難道,這一生,我真的都要誤在她的身上嗎?
忘記吧,我不要再想,不要再愛了,就讓所有快樂悲傷,所有過去統統都忘記吧。
我得想想正事了。
班長和歸丸子究竟是怎麼和簡傑、小黑掛上的?
他們兩個跟了我這麼多年,明明知道我專門規定了不許場子里賣東西,為什麼他們還敢私自放班長等人進來。
錢啊,越長大越發現這個東西的厲害,一直以來這麼鐵的兩個兄弟,居然都會不聲不響為了錢,搞出這些荒唐事來。
當年三哥管小弟出了名的嚴,那次胡瑋砍缺牙齒的事,缺牙齒用場子里錢的事,還有我在迪廳打缺牙齒和阿標的事。
每一件事,三哥都下了重手。但是這樣真的對嗎?如果真的對,我而今又怎麼會和三哥分道揚鑣,缺牙齒又怎麼會一直心懷不滿。
可是不這麼搞,我又應該怎麼搞呢?
沒得規矩不成方圓啊。
無數的念頭糾纏著我,幾乎讓我發瘋,如果不是父母在隔壁房裡已經沉沉入睡,我真恨不得狂吼一通,好發泄自己心裡的鬱悶與糾結。
一直到天蒙蒙亮了,躺在床上的我卻還是清醒得像是剛剛起床。
終於徹底放棄了睡覺的念頭,乾脆走下床,打開窗戶,坐在窗台上抽起了煙來,仲夏的凌晨,絲絲夜風吹過,居然帶來了一點秋天的蕭瑟的涼意。
萬籟俱寂之中,當一支煙就快要抽完時,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很多年前的九鎮,當我還是一個小小孩童的時候,母親經常帶著我一起去上班,在母親工作的供銷社前面,曾經有一個破舊不堪的小書攤,攤主是一個姓劉的老頭。
在那個小書攤上,我度過了一段至今都讓我難以忘懷,也讓我受益匪淺的美好歲月。
從初始只會看圖畫聽劉老頭給我講故事,一直到自己可以單獨認字,我幾乎看完了劉老頭攤子上所有的小人書和連環畫。
在這些書當中,我看到過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友情與傷害的故事。
如今,我已長大成人,劉老頭也早已死了很多年,但是這個故事卻與很多故事一樣依然留在我的腦海,就如同劉老頭本人那般的鮮活生動。
時隔多年的今夜,當這個故事再次從記憶的深淵中浮現出來之後,我關好了窗戶,打開空調,再次回到床上,睡了又香又甜的一大覺,甚至連夢都沒有做。
因為,我已經想通了,我知道,明天起來之後,自己應該做什麼,如何做。
第二天上午,猶在酣睡的我被一陣接著一陣的電話鈴聲驚醒過來。
朦朦朧朧中,極不情願地拿起手機,剛放到耳邊,電話中就傳來了廖光惠的聲音:
「喂,小欽,還在睡覺?」
「喂,哪……啊,廖哥!是啊,怎麼了?」
「你昨天把歸丸子辦了?」
整個談話中,我並沒有揣摩出廖光惠的真正意思。自始至終,他都在詳細追問緣由的同時卻又不置可否,但,從他的語氣里,我可以確定的一點是,他並沒有生氣,也沒有怪我擅自做主把事情鬧大。
因為,他告訴我,半個小時前,金子軍找了他。
而他的回答是,小孩子們鬧鬧哄哄的事就讓小孩子們自己去辦,實在不行,要皮財魚和他來談。
最後,他又頗有深意地問了我一句:
「小欽,你看這個事怎麼辦呢?畢竟生意還是要做的,如果那邊再找你,是不是需要我交代龍袍一聲,讓他出面,講下和?」
廖光惠在這段話當中表達的外在意思很簡單:生意還是要做的,這是大事,也是根本,不能動搖。
但是,話到我的耳朵里,我卻分明聽出了另外一層他沒有說出口的含義:只要沒動到這個根本,其他的事就最好別讓他處理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於是,心領神會的我立馬回答:
「不用噠不用噠,什麼事都要廖哥你出面,也不太好,別個講你以大欺小。不礙事的,生意照常營業,沒得一點影響,你放心,我會搞好。」
「哦,那就好,那就好,小欽,你可以的,好好乾!」
掛了電話之後,我又繼續睡了,一覺睡到傍晚才起來,飢腸轆轆,讓母親煮了碗麵條,三扒兩口吃完,走出了家門。
來到場子里,大概是晚上七點多一點,還沒有開始營業。
剛進場子,我就愣住了。
幾乎所有人都到了!
拋開原本就在場子的小二爺、地兒、賈義幾個之外,此刻本應該留在九鎮的周波、姜明、爐子等人居然也都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除了坐牢的胡瑋和仙去的元伯,十三鷹全部湊齊,一個不少。
我一出現,每個人都站了起來,給我打著招呼,臉色都是一樣恭恭敬敬中卻帶著明顯的緊張。
我明白他們是幹什麼來的,我也明白了多年前的那一次,當三哥要懲罰胡瑋,我們兄弟死死跟在後面的時候,三哥為什麼會那麼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