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明月照溝渠(2)

  他邊走邊回過頭,一臉憤恨地伸出右手一根食指,對著開始打他打得最厲害的賈義臉上一指。


  本來因為小黑和簡傑,我就窩了一肚子的火;再加上轉念一想,想起了歸丸子是金子軍的人,而我早就想尋個機會讓廖老闆看看我這把槍的威力了。


  於是,看到那個小子的囂張動作之後,我再不忍耐,猛地一下站起身來,抬起一腳就將身邊的一把塑料凳子踢到了歸丸子那幫人中間,大聲說道:

  「慢點!小雜種,你指哪個?」


  一伙人停下腳步,紛紛回過頭來。


  「老子問你,指哪個?」


  我狂吼著,大步走過去,將手伸向了那個小子的頭髮。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一隻手突然憑空出現,拿著一個小黑包在我平伸的胳膊上用力往下一打:

  「搞什麼?!」


  一偏頭,班長!

  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沒有絲毫猶豫,我轉過身,惡狼一般猛撲了過去。


  轉眼之間,我和班長的身體已經狠狠撞擊到了一起,手腳飛舞當中,只聽得耳朵兩邊不斷發出了人們或怒吼或驚呼的喊叫聲。


  正在對著班長頭上揮拳猛砸,卻已經被小二爺和紅傑死死抱住,拖到了一旁,我不管不顧地掙扎著還想再上,小二爺狠狠推了我一把,惱怒萬分地吼道:


  「不做生意噠?」


  對面的班長也被歸丸子幾人扯到了一邊,來不及反應下被我狠狠揍了幾拳的他,猶在氣急敗壞地大叫大嚷著。


  當初,他在我場子里搗亂,我就記下了這個仇,現在他的兄弟又來我場子里賣丸子。


  關鍵是,在我的內心,早就有了一個看法。


  我是一桿槍!


  對於用槍者來說,槍只有能響的才有用,不然,和一根燒火棍沒有任何區別。


  於是,我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之後,輕輕扒開了小二爺的手,對著他微微點了點頭,小二爺眼中還帶著疑惑,但也許是我的神態和多年以來培養出的默契,讓他意識到了我別有用意,他並沒有繼續阻止我,而是稍稍退到了我的身後。


  我無比冷靜地看著班長,慢慢說道:

  「在這裡叫沒得用,真有種就出去,我和你單挑!」


  正在安撫班長的歸丸子聞言,猛地回過頭來,一臉陰沉到快要滴血的表情看著我說:

  「胡欽,你今天是不是想要把事搞大?」


  我沒有搭理他,現在的我一心只想著絕對要抓住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所以,我依然還是無比挑釁的徑直看著班長:


  「小雜種,你記不記得,當初老子在城西派出所的時候,給你說的那句話?等你脫了那身狗屁,我就要玩死你!來,我們出來談。」


  歸丸子沒有再說多話,匆匆忙忙地從包裡面掏出了手機。


  也許是我的話讓聰明絕頂的小二爺終於體會出了什麼,又也許是他認為我今天鐵下心要打這一架了。


  從最開始一直都在勸架的他,此刻居然一步上前,抓住了歸丸子正想要撥電話的手,操著一口極具特色,也有些搞笑的九鎮方言說:

  「歸丸子,說是單挑就單挑,你拿個電話出來,是不是想要叫人嚇(土話,嚇的意思)我們啊?還不放手?老子再給你說清白一點,你看下現在是在哪裡?你幾個人今天是不是都他媽不想站著出去了?」


  這個時候的班長也幾乎失去了理智,猛地一把甩開身邊拉著他的人,惡狠狠望向我大聲說道:

  「出來!老子今天看下是哪個弄死哪個?」


  見到局面已經徹底失控,再也不可阻止之後,歸丸子面如死灰地看著我:


  「胡欽,今天這個事你記著!你要搞最好就把我們搞死。」


  我看了歸丸子一眼,轉過頭率先朝著店子後面的消防通道那邊走了過去。


  出道至今,像歸丸子說的這種屁話,我實在是已經聽得太多,麻木到耳朵都幾乎起繭了,卻還是一樣好好活著。


  如果這樣就可以嚇到我,那我還不如老老實實回九鎮守著那一畝三分地算了,還留在市裡幹嗎。


  消防通道的那扇鐵門平時是關著的,門鑰匙交給了我們迪廳的保安隊長,在那個隊長趕來之前,我們兩幫人都只能等在了門口。


  大約一兩分鐘,保安隊長終於趕了過來,身後居然還跟著七八個穿制服的小保安,老遠看到我就喊:

  「欽哥(我們迪廳的人叫小二爺為朱總,叫我則是一色的欽哥),哪么的?有人搞事是不是?」


  「是哪些狗雜種?」


  這麼多人一起迎面涌過來,在狹小的通道里顯得氣勢相當大,七嘴八舌的一出口,我看見站身旁的歸丸子那伙人當中,立馬就有幾個小黃毛的臉色都變了。


  我一笑,對著他們說道:

  「沒得事,沒得事。你們忙你們自己的。老陳(保安隊長,三十多歲了,我一直叫老陳),過來幫忙開下門。」


  老陳邊答應邊飛快地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細節,我是站在門的右手邊,班長一夥是站在門的左手邊。


  而門是往裡向右開的,所以門開之後,先出去的是班長他們。


  門外面就是一道通向一樓小巷的鐵制消防樓梯。


  這幾個貌似毫不起眼的小小細節,對其他人而言並不值得注意,可落到我的眼裡,卻已經早早註定了今晚衝突的勝負。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中秋之夜,月滿攔江。」


  那些月色,那些夜色。


  都給他們的對決增添了一絲浪漫與惹人遐思的情懷。


  英雄,相逢,月如水,劍映霜。


  不死無退!


  蓋世的氣概,何等的風采,無上的榮光。


  從小到大,看過那麼多數也數不清的武俠小說,說句老實話,我也想學他們,我也想把那晚的一切寫成這樣的場景。


  那將會是一件讓我非常享受的事。


  可惜,我不能,因為現實不是這樣。


  也許,唯一能與這兩戰有點共通的地方,就是明月,那一輪亘古不變,永遠高掛在虛空中,照過古人,也映在今朝的明月。


  就在這樣的月色中,我看著班長他們首先踏出了那扇門,來到了門外月色照耀的銀色消防梯上。


  就在那一瞬間,不是英雄,而是流子的我,做出了一個很符合流子生存法則的事情來,我非常敏捷地一把拉開了擋在我身前的老陳,緊緊跟在那伙人的背後走了出去。


  我這個動作,也許其他人沒有看懂,但是有倆人都看懂了,因為這兩個人幾乎就在我趕上去的同時,也立馬移動腳步隨在我的身邊。


  小二爺、地兒。


  而前方那幫人中,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沒有察覺到我們的這個小小舉動,那些才剛剛踏入打流圈子的小朋友們實在是太嫩了一點。


  除了歸丸子。


  在此之前,也許歸丸子都是真心以為我要和班長單挑。


  但是,當他聽到我們三個人緊跟在他們後面,踏上消防鐵梯時所發出的響動之後,歸丸子就一直在不斷地回過頭來看我們,那種眼神當中,不可克制地出現了一些驚惶,一些僥倖,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下意識地懇求。


  我想,那一刻久經江湖風吹雨打,早已成了老流子的他,其實應該已經明白我想要做的是什麼了。


  從來就沒有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內會覺得我胡欽是英雄,我也從來就不認為打流的和搞政治的人裡面會出英雄。


  如果有,這都是宣傳輿論專門用來愚民的屁話。


  因為,英雄至少要符合一點:正直!


  正直的人,絕對不會用卑鄙的手段去打擊敵人,就算是贏,英雄也要贏得光明正大。


  但是,對於江湖和廟堂而言,這種想法實在是太過天真,簡直天真的讓人好笑。


  都打流撈偏門了還談正直?都殺人如麻了還談正直?都恨不得一輩子立於萬民之上,戀棧權位死不放手,還談正直?


  身處江湖和廟堂的人其實完全一樣,他們都只有一個生存法則——成王敗寇。


  個中,你經歷了什麼,受過了何種屈辱,又做出了什麼樣的喪盡天良,都沒有關係,只要最終,你有站在光輝頂端,俯望蒼生的那一天,都沒有人會去注意,會去關心。


  所有人只會匍匐在你的腳底,用無比敬畏的目光仰望著你,叩首大喊:

  「大哥、教父、扛把子、先驅、領路人、導師、萬歲!」


  我並不願意這樣,在我的心底,我很鄙視這樣的人,無論他留下過多麼偉大的形象。


  我想做個真正的英雄!


  只可惜,我所擁有的全部生活,都在極度威嚴的告訴我:想要在這個年代好好活下去,就安心做個壞人,活著,是做不了英雄的。


  因為,這是一個英雄末路的世界。


  所以,聰明卻無恥的我,終於做了我一個流子應該要做的事,對於我的將來最有利益的事。


  我們一起下樓梯下到了一半的時候,我的人,包括老陳在內那幫湊熱鬧的保安都已經出了大門。


  當走我前方兩個人距離之外的歸丸子,再次回過頭來看向我的時候,我對著他一笑。


  然後,突然伸出一隻手,抓住我前面一個黃毛小子的頭髮,將猝不及防下還一臉詫異回望我的他,扯得腰身向後反彎。


  然後,提起右腳,用盡全身力氣對著那個小子的後背猛踹了過去。


  「砰」的一聲巨響,那個小子完全失去了平衡,仰面摔倒在了我腳下的樓梯上面。


  同一時間,地兒和小二爺也大喝著居高臨下撲了過去。


  後面的賈義、紅傑、老陳等人微一錯愕后,也跳的跳、撲的撲,紛紛趕了下來。


  走在下面的班長几人在更長時間的錯愕之後,方才明白過來,聰明的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跳下了樓梯,其中幾個有種的擺出架勢,做好了打架的準備,沒種的兩個則在早就跳下去的賈義幾人追趕中越跑越遠……


  單挑?


  對於我來說,這個單詞的意思就是我們一堆人挑你一個,或者你一個人挑我們一堆。


  那一架,結束得很快,相當快。


  當老陳打開消防門,班長他們領頭先走的那一刻,就註定了相當快。


  只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整個過程之中,表現得最勇猛、最激烈、最熱情、最苦大仇深,最不共戴天的人,居然不是首先惹事的我。


  也不是有仇在先的小二爺,不是友情客串的紅傑,不是好勇鬥狠出了名的十三鷹幾兄弟;更不是勢單力薄,被打得像豬頭的歸丸子班長他們。


  你們猜是誰?


  嘿嘿,猜對了,就是老陳他們那幫每個月按時開工資請過來的正規保安人員。


  我真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些平時對人待物看起來客客氣氣到甚至有些卑微、有些懦弱;無數次被喝多的客人們挑釁欺負,卻不敢多說一句話的,大多數來自鄉下,沒有受過什麼良好教育的人們。


  他們居然是天生的打架高手!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為什麼「走農村路線,農村包圍城市」那句話是對的了。


  因為,這些人的數量佔據了中國的大多數,而他們受過的委屈、不公和欺凌也同樣佔據了大多數。


  在他們的心中,壓抑著無比的怨憤與仇恨。


  一旦得到了爆發的機會,他們足以讓這片神州大地血流成河。


  在廖光惠的夜總會,給每個保安都配備了一根橡皮棍,就是街邊經常看到的治安仔們帶的又短又粗,把柄上有根套環的那種。


  摸上去外面軟軟的,用力掰,還可以把它稍稍掰彎。


  但是打起人來劇痛,因為可以稍稍彎曲,所以揮動棍子抽到人身上的力道更大,一棍一條血痕。


  當時,我們才剛開始打沒有多久,班長和最開始被我抓住的那個小子,還有歸丸子等死硬派一直在奮力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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