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之前玩金融,現在干實體(1)
如果說第一件影響我和三哥關係的事是因為利的話,那麼這第二件事就可以說是因為名。
這件事情的起始源於小二爺和我之間的一段談話。
九九年中的時候,九鎮商貿城改制,每個門面的產權都由政府經手面向全體民眾出售。當時九鎮有一個姓周的有錢人出面買下了商貿城西面的五層樓,第一層的門面出租給了一家餐館,上面四層則由周老闆親自擔任校長,在那裡開辦了一家規模非常大的家電維修和電腦學校,名字叫做「新大洲」。
世紀之交的頭兩年,電腦操作還算是一門比較新鮮的技術,很多的年輕男女在出門打工之前都會進修下DOS操作系統、office軟體、五筆之類在今天看來很平常的知識。
同時,家電維修行業也正處在黃金期,再加上周老闆投錢在我們市電視台的各個黃金時段大肆廣告轟炸。
一時之間,這個學校在我們全市範圍內算是大紅大紫,很多外縣外鄉的年輕人都聞風而來,生源不斷,也帶動了九鎮商貿城和十字路口的繁榮與發展。
三哥和廖光惠的啤酒機場子就開在「新大洲」學校一樓那家飯店的右後方。
飯店沒開多久,就因為老闆的私人原因,決定關店轉租。
我們兄弟每天去場子里上班的時候都能看到飯店門口貼著的轉租廣告,偶爾還會和飯店老闆聊聊天,甚至還曾為他好好的生意卻不得不放棄感到惋惜。但是,這些在我們看來無比平常的事情,落在小二爺的眼中,卻被他看出了一個巨大的商機。
和我商量的那天,小二爺還煞有介事地專門約我吃了一頓飯。
吃到一半的時候,剛還在和我閑扯著女孩的小二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輕一拍桌子,一隻手掌幾乎伸到了我臉上,示意我先別說話,三兩口把嘴裡的一大塊鴨肉吞下去之後,用極快的語速對我說:
「真的!我剛想起來,胡欽,我有事和你商量!」
我被他搞得莫名其妙,趕緊放下筷子,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考慮了幾天,一直沒有記得給你說,剛突然想起來的。你看見新大洲那個餐館出租的消息沒有?」
提心弔膽等了半天,生怕又發生了什麼不詳之事的我,一聽見是這麼個破事,剛繃緊的弦頓時就鬆了下去,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看到了啊?怎麼啊?未必你要租下來開飯店啊?」
「老子和你說正經事,你閑扯些什麼蛋啊!你先莫吃,老子和你商量正事呢。」
剛剛送到嘴邊的一坨肉被小二爺驟然一吼,頓時嚇得又掉回了碗中,我再一次愕然地望向了他。
這下他反倒不急了,慢條斯理地端起酒瓶給自己添著酒,皺著眉頭也不知道是在思考呢,還是在玩我。
「你有什麼事你就說唦?還裝個什麼深沉啊。」
小二爺狠狠瞪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小抿了一口酒之後,才看著我說:
「這個事,我想了好久了。胡欽,你看啊!街上那些小麻皮,我就不說了,我們單說混得好的、大哥級的人馬。三哥,不算他的遊戲廳啊、木材啊這些生意,就是這兩年,他先和唐廠長、明哥一起搞了水泥廠,又搞了公路的標段,而今還買了那個岩場,和廖光惠又有家啤酒機場子;老鼠呢,他剛出來就承包了一條河段搞養殖,現在又種蘆薈,搞林場,手底下還有那麼多的髮廊和小姐;廖光惠就不用說,招了那麼大一個標段,現在又還搞房地產,開超市,啤酒機只算是小生意;甚至羊鬍子,他也有茶樓和髮廊;保長自己也搞賭場,賣二手車;羅飛兩兄弟這幾年賣飄飄(白粉)也發了財。你看,喊得出名字的這些人,基本上都有自己的生意,你明白吧?」
說到這裡,小二爺停下話頭,頗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伸出筷子專心致志翻動起了缽子裡面的鴨肉。
他是在讓我自己想。
我雖然比不上小二爺,但是應該也不算蠢。如果說剛開始小二爺提到飯店轉租的事,我還沒有明白過來的話。到了現在這個份上,我要還不明白,那就真該被拖出去槍斃半小時了。
不過,也正是因為我聽懂了,所以我更加感到奇怪,「你是說,我們把那個飯店盤下來,自己搞?」
小二爺也不說話,一臉看不起的神態瞟了我一眼,精挑細選了一塊連瘦帶肥的鴨肉,自顧自放到了嘴裡。老子看得是又好氣又好笑,每次都這樣,讓他說個事,他不把譜擺夠了,你別想聽見硬貨。關鍵是,都裝到這份上了,還他媽挺會吃。
我垂頭耷腦等了半天,看著他咽下了那坨鴨肉,還意猶未盡地吧唧了兩下嘴,這才答非所問地開口了:
「胡欽,我們兄弟呢,現在也好像還算是能弄點錢,但是說老實話,比起那些大哥來,其實賺的都是些小錢。你看看我們自己手裡的這幾件事啊:一,看場子,順帶放點小篙子;二,有人找我們了,去幫他了下難、平點事;三,也是相比之下,算最有賺頭的,幫樊主任放篙子。我們先不說到底賺多賺少,這三件事裡頭沒有一件是可以細水長流的。替人了難,打流的那麼多,別個不找我們,我們就一分錢沒有,完全是看天吃飯;三哥和樊主任的事,看起來好像穩當一些。」
說到這裡,小二爺眼神驟然一亮,神態變得更為玩味,腦袋湊前,就連說話聲音都低沉了下去:
「胡欽,三哥,而今只怕不是以前的三哥了吧?我說這個也沒有別的意思,你自己不蠢,你也看得出來。我今天就把難聽的先講了,依我們幾兄弟和三哥的性格,我把話放在這裡,遲早的事!你懂吧?我曉得你心裡不舒服,我給你說,你而今就是鴕鳥心態,把腦殼埋住了,其他的就不管。你未必不明白啊?我告訴你,除非你自己把心態擺正,莫再想當什麼大哥了!永遠像癲子和牯牛一樣地對三哥,你和他才搞得好。你而今做的好多事,三哥其實早就不舒服了,哪個看不出來?所以啊,你連明哥的位子都莫要想,明哥是什麼人?哪件事不是做得讓三哥舒舒服服的,才有今天的地位。胡欽,萬一哪天,你和三哥真出問題了,三哥那碗飯,還吃得到嗎?從小到大一二十年的感情,都搞成這樣,你而今和樊主任再好,你就能保證好一世?到時候,隨便他們哪個和我們翻臉了怎麼辦?我們幾兄弟無所謂,最多一起去討飯就是。但是手底下胡瑋賈義簡傑他們呢?是不是還會這麼鐵你?你看,當年和三哥何勇他們對著乾的老饕,槍頂著腦殼都不跪的硬腿,胡少飛和燕子一死,現在怎麼樣?幾十歲的人了,連媳婦都找不到。以前那些都是跟著胡少飛的所謂兄弟,哪個幫他了?看都不朝他看一眼啊。出來混,終歸還是錢!」
小二爺這段話說到了我的心坎里。
他的每一個反問,都會讓我在腦海里同時問自己,這令我幾乎產生了一個幻覺,我覺得此時此刻正在與我談話的人,並不是小二爺,而是另外一個胡欽,一個因為種種原因而不得不隱藏在內心最深處,不為人知卻又更加本原、更加真實的胡欽。
感同身受的我完全理解小二爺話語背後的意思,我也很贊同,但有些顧慮,還是沒解開:
「小二爺,其他的話你不用再講。我只給你說一句,對我來說,我們幾兄弟怎麼活得好,怎麼能出頭,我們就怎麼搞!這是唯一的目標,你明白吧?只不過,你說的這個門面,就算我們盤下來了又有什麼用呢?這樣一個店子,不說趕上三哥老鼠他們了,就算是養手下那麼多兄弟,只怕也養不活吧?而且,你看飯店那個黃老闆,天天守在店子里,累得要死,滿身油煙味,我們真到了那一步,就算有錢,那些兄弟們還願意跟著我們嗎?二爺,當大哥,錢確實重要,但光是錢也不行的,還得看錢怎麼來。」
「你啊,不是老子說你,你又不是蠢,你就是會懶死,你未必就不曉得自己多想啊!我什麼時候說了要搞飯店?未必租那個門面就一定要搞飯店嗎?」
小二爺臉上滿滿的都是對我智商的嫌棄,我反正也習慣了,連看都不看他,自己喝自己的酒。等了半天,他看我沒有反應,實在忍不住了,涎著臉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自己主動說道:
「其實這些天啊,我一直在考慮一件事,如果真弄像了,我覺得比三哥的啤酒機和老鼠的髮廊只怕不會差太多的。」
我頓時一驚,老鼠的髮廊不提,但三哥的啤酒機究竟賺頭有多大,我是再清楚不過的。一時間,再也顧不上裝鎮定,趕緊問道:
「怎麼個搞法?」
小二爺還真是不吃虧,一看我的樣子,他連搭在我肩上的手都收了回去,再次露出那種笑不露齒的欠打表情,一如既往不作正面回答,而是反問我道:
「你覺得商貿城裡面最多的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