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監獄瘋蚊(1)

  出來混的人,一隻腳在棺材里,另一隻腳就在監獄里。


  這不是我第一次進號子了,但這次卻是最難熬的一次。


  拘留所不像監獄,監獄里有很多窮凶極惡的重刑犯,這些人一輩子就沒想過再出去,所以什麼都不怕,再厲害的身份和背景在他們面前也不好使。


  但拘留所裡面通常最多的就是小扒手、老嫖客這樣的人物,閉上眼熬個十天半個月的就迎接新生活了。如果不是被逼上了絕路,他們絕對不會去惹是生非,尤其是見到我這種正兒八經跑社會的流子了,那些傢伙向來都只有恭敬畏懼的份,沒有欺負我的膽。


  而且,在剛抓進來的時候,三哥和廖光惠就分別幫我找過關係,上下打點了一番,在各方各面的照顧之下,抽煙吃肉打電話一樣都不耽誤,偶爾甚至還能喝點小酒。


  所以,我在裡面的日子當然也就不會是大家想象的那樣,如同《監獄風雲》里的人物般備受欺凌。


  但是,那二十幾天的日子對我來說,卻幾乎依舊堪稱地獄。


  為什麼?

  簡單來說,只是因為一隻蚊子。


  我進去的時候,正值仲夏,天氣極為悶熱,幾個大男人和拉屎拉尿的馬桶都擠在一個小小的房間里,又臭又亂,本就是蚊蟲滋生的好地方。我偏偏還是個最招惹蚊子的O型血。再加上當時我被英子砍的那幾條傷口雖然已經結了痂,但卻還沒有完全好,蚊子聞到了血腥味,就更是一呼百應把我當成了聖誕大禮包。


  床頭每晚點的幾根破蚊香,除了熏得我暈頭轉向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任何的用處。


  於是,從頭一晚開始,我就經常因為蚊子咬和悶熱的問題,導致整夜整夜地睡不安穩,迷迷糊糊,醒了睡,睡了醒,很是痛苦。


  但是,比起之後那些天的經歷,這種折磨簡直是上帝庇佑的時光。


  大概是進去了一個星期左右的某天半夜,我估計是來了一隻大哥級別的蚊子,居然好死不死地一口咬在了我背後的傷口上。當時就咬得我是又疼又癢,人睡得迷迷糊糊的,也忘記了自己的傷口,反過手就抓了幾下,想止止癢,結果一下就把傷口上面剛結好的一層血痂也給摳掉了,血肉模糊的弄了一手,半夜裡瞌睡實在太大,我沒有管它就繼續躺睡著了。


  拘留所的床是兩塊硬木板拼的,房間里又悶又熱,人躺在上面一會兒就是滿背的大汗。所以,我每天起來都可以看見一個很屌的「木」字形人影印在床板上。


  沒想到,第二天起來之後,我發現先天夜裡被抓破的地方,再讓背上出的汗漬浸了那麼幾個小時之後,居然就有些發炎了。火燒火燎的,劇痛無比,痛也就算了,讓我想殺人的就是它還巨癢,癢得人渾身酥麻,抓又抓不得,摸又摸不到。


  當天我就找相熟的警察先生買了消炎的葯吃了,但這不是靈丹啊,不會藥到病除的。


  所以從第二天晚上起我就根本沒辦法睡覺了,後背上整晚整晚地痛到心裡,癢到骨髓。身體根本就不能躺著,只能側睡或者趴著睡,我到現在為止喜歡趴著睡覺就是那些天所養成的習慣。


  明哥過來看我給我送煙的那天,我的背後已經灌膿了。反手過去勉強摸一下,就能發現背上傷口旁邊緊靠著的地方,長了一個很硬很光滑的小包。碰都不能碰,整天就只能打著赤膊,逼著和我同屋的一個扒手給我按摩。


  我當時還沒想過要告訴明哥,以為自己忍忍就能過去了。結果被明哥發現了,馬上找了拘留所的朋友,把我送到了他們的醫務室。


  醫務室當時值班的醫生是個非常年輕的小女孩,姓曾。看上去恬恬靜靜的,笑起來的時候兩隻眼睛會變彎,就像是兩汪秋水,溫柔得可以讓人馬上陷進去。


  但是,人真的不可貌相,這個女孩下起手來簡直就是個屠夫。


  等我坐下之後,她先在我背後的膿包周圍按了按,擠了擠,看了下情況,幾個簡單的動作就已經把我痛得想弄死她了。


  她卻混不在乎地告訴明哥說,沒大事,只要把膿包裡面的那個膿繭給擠出來,再上上藥,幾天別沾水就好了。


  明哥反正也不是疼在自己身上,根本不讓我開口,馬上就大義凜然地讓女孩動手。


  估計女孩是看出了我的痛苦,像是哄小孩一般異常溫柔地交代我,等下會很痛,讓我忍著。


  在個小馬子面前,我哪能丟這個人!


  肩膀一聳,半邊嘴角一翹,我連話都懶得說,直接在鼻子裡面哼了一聲。


  看我這個表情,她也不說多話,淡淡地對我一笑。我還以為她是被我的堅強吸引了,後來才知道,她媽的是在笑我。


  鑷子、酒精瓶、小刀、棉簽等物件一樣樣放在了我的面前,看著女孩婀娜的腰線和渾圓的屁股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我死死趴在簡易手術台上,生怕身體某個部位的變化被女孩和一旁的明哥看出來。


  她白皙秀氣的小指頭微微翹著,用無比好看的動作拈起了鑷子,從玻璃瓶裡面夾出來一塊酒精棉。


  正當我想入非非,暗自惋惜不已地感嘆著如果換個場景的話,這隻小手可以帶來諸多妙用的時候,她卻無比殘忍地一下按在了我的膿包上,悲劇從此開始……


  當她用酒精棉給我消毒的時候,我的眼眶裡面就已經湧起了一層霧氣。但想著自己怎麼也是一個傲笑風雲、英雄落難的江湖人,怎能在這麼個漂亮姑娘面前哭出來,所以湧出的淚水又被我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塗完酒精之後,我隱隱約約聽到那個姑娘在背後弄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後來我想明白了,那是她在扔酒精棉,換刀。


  但是當時的我不知道。


  我已經快痛暈了,我只是迷迷糊糊覺得那個屠夫把手放在了自己背上,還似乎想要安慰我一般地輕輕揉了揉,然後,背上就傳來了一種撕裂的感覺。


  你知道什麼是撕裂嗎?

  撕裂就是當褲子穿得太緊,往下一蹲,「嘶」的一聲,慘不忍睹,那就是撕裂!


  屠夫把我撕裂了之後,兩個棉簽棍子就壓在了我的膿包周圍,拼了命地擠啊擠,擠啊擠……隱隱約約,背上好像一直有液體在不斷地流下,可具體流的是什麼,我已經想不明白,也沒有心思去想了。


  事後,明哥告訴我,他在一旁看著我背後的慘狀,都忍不住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他很想幫助我,卻又無能為力,只能盡量地給我一點慰藉,他問我要不要煙,我趴在手術台上,腦袋深深埋進了臂彎里,豎起兩根手指對著明哥,擺出了一個勝利的V字。


  明哥點燃了一支煙要遞給我,我聽見那個屠夫居然用銀鈴般好聽的嗓音脆生生說道:


  「這裡不許抽煙的,有規定的!」


  「算了算了,小陳。我看也是疼得嚇人,流這麼多血啊膿的。你讓他抽一根。來,胡欽,抽口煙,好些!」聽到這個屠夫的話,明哥的朋友——拘留所一個常姓指導員也對這樣的慘無人道看不下去了,開口給了我抽煙的權利。


  我顫顫巍巍接過了煙,機械地放在嘴邊,吸了一口進去,但是我卻沒能吐出來,我是吼出來的。


  就在我吸煙的同時,那個屠夫居然扔掉棉簽,直接用兩根手指狠狠地擠壓了起來。


  掉在了地上的香煙慢慢燃燒殆盡,我萬念俱灰地看著那長長的一截煙灰,只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和這根香煙差不多了。


  我聽見背後又響起了鑷子碰觸鐵盤所發出的響動,屠夫依然在用柔情似水的聲音說,要用鑷子把殘留在裡面的最後一點膿繭拔出來。


  發現不對的我,鼓起最後一絲勇氣,故作鎮定地用發軟的雙腿站起來就想跑,卻被早有準備的明哥和常指導一把按回了檯子上:

  「小欽,沒事的沒事的,馬上就好了!就是一點點了。」


  「胡欽,你在外面膽子這麼大,打架鬧事,還學人家當什麼老大,在我這裡這麼點苦就吃不得了啊。下次把你送到一看去,看你還敢不敢鬧!!」


  哪個老大受得了?我去,你叫陳浩南來試試,老子就不信他是鐵打的。


  我試過想要擺脫兩個人的掙扎,但是我的確已經沒有力氣了,我搞不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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