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漫長的一天(3)

  理髮師剛走出門,就看到了四五米之外提著殺豬刀,滿臉兇相的兄弟兩人。


  而大小民也同時看見了他,三人的目光瞬間對接,剎那震驚過後,理髮師只來得急發出一聲萬分驚恐的狂叫,就轉身飛快逃往了相反的方向。


  理髮師的尖叫聲打斷了房間里衛立康和田波兩人的閑聊,他們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望向門口,卻只看見了理髮師飛奔逃離一閃而沒的身影。


  衛立康是什麼人?


  是吸過毒,蹲過監,玩過外國小姐,也跟過香港大佬,小小年紀就開始混跡江湖,孤身一人在東北幫四川仔的合圍之下,從九鎮殺到了東莞厚街,堪稱是經過了無數生死的正兒八經江湖老油條。


  這麼多年刀光劍影的歷練下來,早就練出了老江湖獨有的敏銳判斷力。


  他立馬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頭,於是衛立康反手就想抽出墊在屁股下面的那把刀。


  就一個靠著刀頭舔血討生活的黑道人物來說,當時衛立康的判斷和反應都沒有錯,就算是換了我胡欽本人,也不會比他做得更好。


  只可惜,那一刻,他卻獨獨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的兩條腿上才剛剛被人砍了幾刀,雖然並不嚴重,只是皮肉外傷而已。但皮肉也是自己身上的皮肉,他衛立康也是皮肉堆起來的活人。


  猝然之間,那樣劇烈地扯動傷口,自然也足夠讓他疼得齜牙咧嘴,本是麻利的動作頓時就不免緩了一緩。


  常言道:差之毫厘,謬之千里。


  那天也是一樣。


  正是衛立康這緩了一緩,讓一切都變得已經太遲,再也來不及了。


  當衛立康的刀才抽出了一小半,大民、小民兩兄弟就已經像是一陣風般衝進了房內。


  同樣的人,同樣的傢伙,同樣的對手。


  可這一次,兩兄弟就完全不像個把小時之前的大小民了。


  身為外人的我,很難想象到底是什麼樣的因素,讓他們在短短的時間之內由心慌手軟的小混混變成了兩個下手極為狠毒致命的殺手級人物。


  也許僅僅只有一句話可以解釋他們的這個轉變:

  狗急跳牆!

  田波雖然也很快就隨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個茶缸,但是已經沒有一點意義了,他舉著的茶缸才剛準備扔出去,小民的一刀就已經劈頭蓋腦砍了過來。


  於是田波下意識地舉手一擋。


  「啊……」


  一聲巨大的慘叫,茶缸和仍然握著茶缸的半隻手掌一起掉在了田波蓋在腿上的被單上。


  鮮紅的血液狂涌而出,汩汩淌落在潔白的被單上。


  白布紅血的映照下,被血液染紅的半個手掌浸潤出了一層潮濕而妖異的紅芒,就像是一朵用鮮血灌溉長大來自十八層地獄的惡鬼之花,在癲狂和恐懼的環繞之下,迎風怒放。


  刀光雖然飄起,鮮血也已落下,但小小的病房內,卻極為反常地沒有一個人說話。


  大小民縱然已經是雙眼赤紅,別無他念,就連衛立康和田波都渾渾噩噩地呆在了那裡。


  衛立康給我說,當時他腦海里想的是:我今天只怕是要死在這裡了,光靠常鷹幫我報仇的話,還不知道搞不搞得贏這兩個狗雜種。


  而田波在驟然間經受到完全超越自身可以承受極限的驚恐和痛楚之後,則陷入了一種徹底的麻木。


  他並沒有真正暈厥過去,只是像是瞬間喪失了所有的神智和感覺,就連靈魂也不在了,只剩下了一具無知無覺的行屍走肉,極度痴獃木訥地看著小民對著自己蓋在被子下的雙腿,瘋狂揮刀。


  在砍田波的時候,病房裡面的動靜就已經引起了隔壁的幾個護士小姐和病人以及病人家屬的注意。


  他們紛紛趕來,卻都只是在門口看了一眼。


  僅僅只是看了一眼,就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尖叫著,以一生中最快的速度逃進了離自己最近的幾扇門裡面,並且把門死死地關緊,放聲大哭。


  在這些人裡面,只有一個人沒跑,那是一位四十多歲的老護士。


  她不是不願意跑,而是因為她是最先過來的。


  聽到了隔壁衛立康的病房裡面傳來的響鬧之後,她是帶著一肚子的火氣,過來準備罵人的。


  所以,進門的時候她並沒有仔細看,低著頭就飛快地走了進來。然後,當她抬起頭準備罵人的一瞬間,她卻親眼目睹了在之後很長一段日子裡,都會令她心膽俱裂、噩夢連連的一幕:

  兩個目帶凶光、面容扭曲的青年男子正一前一後圍在外面的那張病床旁,對著躺著床上痴痴獃呆的病人揮著刀,就像屠夫剁豬肉一樣地猛砍,而潔白的被單上面赫然擺著半隻鮮血淋漓的手掌!

  另一張床上的病人則也同樣痴痴獃呆地望著眼前一切,本來英俊的臉上,透著刻骨的絕望。


  接下來,那個和她對面而立的黃毛髮現了她,抬起頭,兩隻眼睛放出了就像厲鬼一樣殘暴的光芒,血淋淋的屠刀對她舉起,說了一句話:


  「臭婆娘,你再過來一步,老子今天就弄死你!」


  這句話,黃毛說得並不兇狠,甚至還非常平和冷靜,遠遠要比那個小人得志的護士長罵自己的語調輕柔得多。但不知道為何,卻偏偏讓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像坨泥一樣地癱在地上,大小便全部都流了出來,惡臭熏天地弄了一地。


  那一天,這個護士從頭到尾就一直癱在病房門邊的地面上,眼睜睜看著所發生的一切。直到事情徹底完結之後,她的同事過來試圖攙扶她,她才恍如回過神來一樣,大吼一聲,昏了過去。


  幾近失控的小民還在瘋狂地砍著無冤無仇的田波,直到一旁已經對衛立康動了手的大民抬起頭招呼他:

  「老二,來!先搞這個雜種!」


  小民這才放過田波,轉身走向了衛立康。


  在衛立康的病床前,滿頭滿臉濺的都是鮮血的小民並沒有像他一貫那樣直接莽撞,他沒有第一時間動手,而是極為細心地先掀開了衛立康腿上蓋著的那床棉被,然後才對他哥說:「哥,這樣砍得深些。」


  衛立康的傷,刀刀入骨!


  在兩兄弟逃走的時候,大民已經跑出了病房門,而落在後面的小民居然還專門回到了衛立康的面前,把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的衛立康提著頭髮拉了起來,拎起刀橫著在衛立康的脖子上拉了一刀。


  這一刀完全證明了小民並沒有真正聽他哥哥的話,他天生就比他的哥哥更加殘忍,更加無情。那一天,殺紅了眼的他確確實實就想要了衛立康的命。


  寧和大民打架,莫與小民對眼。


  多年之後,江湖上流傳的這個規則,就是從那一天開始。


  事後,當醫生趕到的時候,衛立康和田波兩個人都已經完全暈了過去。田波最嚴重的是右手的左半邊手掌被完全砍掉,腿上被砍了四刀。


  也許是因為砍他的時候有棉被擋著了,除了靠近膝蓋的一處刀傷比較嚴重之外,其他的三刀都不算很重。


  而衛立康就要嚴重得多了,兩條腿上上下下一共三十一刀,其中十三刀都深得可以透過鮮紅的血肉看見裡面白生生的骨頭和褐色的筋。


  右腳掌上少了三個腳趾,大腳趾上的指甲前半部被完全地掀開,貼肉的地方生生地扎進了肉裡面。


  左腳掌則被完全地砍掉。


  醫生是在離他的左腿大概有一尺的地面上撿起那隻被砍掉的腳掌的。撿起來的時候,左腳掌被砍斷的切面犬牙交錯,極不整齊。那是只有被很多刀連續跺砍,才能造成的傷口。


  而在衛立康兩條腿的位置附近,醫生清理出了很多細細小小的白色骨頭渣滓。


  醫生說,那就像是在自家案板上跺排骨時,那些被剁碎散落的小骨頭渣一模一樣,白白的上面還帶著一點點的血筋肉絲。


  衛立康遇到了一個手藝不錯的醫生,他的左腳掌最後還是被接起來了。只不過,他的外號卻由以前的「衛結巴」變成了「衛瘸子」。


  有生之年,他都用一種非常奇怪的步伐來行走,有點類似於古龍先生的《邊城浪子》裡面的傅紅雪的走路姿勢。


  先慢慢地移動自己的右腳,抬起向前一步,然後再把左腳緩緩地拖上前去。


  同樣被改變的不只是衛立康的步伐,他的性格也因為這樁血案而變得更加不留餘地,變得像是傅紅雪一樣地偏激。


  田波的手掌因為和衛立康一起及時地送到了市醫院,也得到了救治,縫了起來。


  只是,據他本人說,好像是有某一根神經當時手術的醫生沒有給他接對,注意觀察他的手的時候,可以發現,每時每刻那隻手都在不停地微微顫抖。


  就像是一個癲癇病人。


  衛立康和田波兩個是那天落下最大殘疾的人,但卻並不是傷得最重的人。他們大都是下半身挨的刀,因為大民是想弄殘他們而不是弄死他們。


  田波上半身只挨了一刀,掉了半個手掌。


  衛立康上半身也只挨了一刀,就是小民在他脖子上抹的那一下。那一下確實也很危險,但可能是因為小民要急著走,所以並沒有割到大動脈。


  那天,真正負傷最重的是大小民轉身跑出病房之後遇見的另外兩個人。


  大小民在醫院二樓的病房砍衛立康和田波所用的全部時間,沒有超過兩分鐘。


  當他們提著血淋淋的殺豬刀從病房裡面衝出來的時候,許多膽子稍大的人正從各個病房半開的門縫之中探出頭,鬼鬼祟祟地窺探著這裡所發生的一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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