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漫長的一天(1)
連續三天,大小民兩兄弟都是腰上別著一把刀滿九鎮地溜達,卻一直都沒有遇到衛立康。
九鎮就這麼大,三天找不到已經很稀奇了,不代表第四天還是找不到。
所以事情是發生在第四天的下午一點多鐘。
那是個非常好的天氣,碧空萬里,偶有閑雲,同時,也是九鎮八天一次的集市。
街道上熱鬧非凡,車來人往,做生意的,買東西的,擺攤賣狗皮膏藥騙人的,小涌馬,賣藝的,閑逛的,什麼樣的人都有。
依循江湖慣例,殺機四伏的表面也是一派昇平景象。
當天恰巧也是一個朋友的生日,我們幾兄弟一起應邀去參加了他的聚會。
當我們吃完飯,正在包廂內一起打牌的時候,胡瑋從場子裡面趕了過來,告訴了我們一個讓人聽了之後,震驚到目瞪口呆,差不多把牌桌都掀掉的消息。
大小民居然把衛立康給砍了!
其實我可以不去,衛立康和我們之間的關係確實很熟,但終歸不是自己人。他被砍了,於我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但我實在是太意外了。
那個瘦瘦傻傻的憨貨,他居然就能把連我都有幾分忌憚的衛立康給砍了。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人都有好奇心,於是乎,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我們兄弟放下牌,就一起趕往了醫院。
到醫院之後,衛立康和大小民我們都沒有見到,當時衛立康等幾個重傷者已經被急救車送往市區醫院了,而大小民兩人則早就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我們見到的只有九鎮派出所的八個警察。
九鎮派出所,編製內外總共十一個人,來了八個!
然後,無辜的我們也被已經紅了眼的警察帶到了派出所,通過警察的口中,我知道了整個事件的大概經過,比起片刻前胡瑋告訴我們的上半段情節而言,後面的故事,更是殘暴兇猛到出乎了我們所有人的預料。
結合本人聽衛立康、常鷹、大民、派出所警察等各方當事人,事後給我所說的具體細節和多年以來江湖上對於大小民的所有傳說,我大概歸納出來了非常接近當時事實真相的所有過程。
我們辦完小兵兒的第四天早上,大小民先是在家幫父母把自家橘子園裡面的橘子收了一些。收完橘子之後,兩兄弟給父母說了一聲,說是在九鎮找了個歌舞團的生意,然後就一起出了家門。
沿著鄉村小道走了不久,他們遇見了隔壁村的一個熟人。那個人正在自己地裡面收著種的荸薺,抬頭的時候看見了他們兄弟兩個,於是很親熱地說了一句:
「是不是大民兒,小民兒啊?哎呀,你們兩兄弟都長這麼大了啊,我都快要認不出你們了!」
大小民在自家村子附近是出了名的囂張和混賬,尤其是小民平時也不怎麼會說話,一張口就是滿嘴開渾腔,不知所云。
那天也是一樣。
小民看都沒有看那位熟人一眼,只是一如既往地隨口答了句不知所云的話:
「不認得了吧,等我們下次回來,你還不認得些!」
就是這麼簡簡單單,不知所謂的一句話,在我們事後看來,卻堪稱是一語中的。
因為,當那個老農民再次見到大小民的時候,已經是幾年之後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在他鄉成為了頗有勢力的一方大哥,衣錦還鄉之際,那衣著光鮮、意氣風發的風姿,再也不是今日猥瑣邋遢的鄉巴佬大小民所可以比擬。
所以說,有些事,命運真的是早就註定。因為接下來的很多細節都實在是太反常了,除了命運的安排,找不其他可以解釋的理由。
上午十點左右,兩兄弟進了九鎮,他們來到了車站對面的一家粉館,各自吃了兩碗四兩的牛肉粉和三籠包子。
要知道,我們這個地方的包子並不是江浙上海一帶那種蘸著姜醋吃的小小蟹黃包,而是實實在在拳頭大小的大包子。
他們兩兄弟卻各自吃了兩碗粉外加三籠大包子。
光憑這個飯量,我個人覺得,就足以在道上稱雄了,至少我們六個加起來也不見得能吃過他們兄弟。
至於我為什麼連他們吃的早飯都知道?很簡單,因為他們當天的一舉一動都在事後被派出所調查得一清二楚了。
那個粉館的老闆對於當天早上來的這兩個豪客,同樣也是永誌不忘的,因為他們不僅本身形象特異,而且太能吃了,連店裡免費供應的腌蘿蔔和鹹菜都吃了幾大份。
所以,當派出所找上粉館的時候,才一開口,老闆立馬知道了是哪位仁兄。
於是,我也就知道了二位的壯舉。
非常人必做非常之事,連飯量也不例外。
這是大小民兄弟當天的第一頓,同樣也是他們當天的最後一頓。因為吃完這頓飯之後,他們再也沒有時間在九鎮乃至本省去吃當天的第二頓了。
吃完了飯,兩兄弟一起去旁邊小賣部買了一包煙,然後再去了商貿城裡面的一家遊戲機室,玩了一兩個小時的麻將機,據說還在啤酒機場子外面看了一下,可能是沒有見到我,這才轉身走了。
接下來,他們先是去了衛立康負責看場的幾家髮廊,還是沒有找到人。
於是,他們兩人決定去打下撞球再說。
在路上,他們還遇見了一個熟人,並且盛情地邀請了那個人一起去打撞球,那個人卻堅決拒絕了。拒絕他們的那個人本來也是一個非常喜歡打撞球的人,那天卻不知道為了什麼,莫名其妙地就一定要回家,大小民再怎麼邀請都不去。
要知道,如果那個人去了,和大小民一起打球玩得盡興,那也許大小民不會急著繼續找人,也就沒有後面的事。
而假如那天不發生那件事,衛立康第二天就要去溫州了。大小民是絕對不可能有錢跟著去溫州砍衛立康的,那麼之後他們乃至我們所有人的生活都將發生改變。
大家也許就看不到這篇文章。
因為如果沒有大民,現在的我可能早就已經化為了一抔黃土,我的骨頭只怕都可以拿來敲鼓了。
所以說,這隻能歸結為命運巨大魔力的再一次展現。
在告別了那個撞球愛好者之後,兩兄弟來到了電影院旁邊的一家撞球室準備去打撞球。
這家撞球室開在一排居民樓房的第一層,而它旁邊幾戶人家的第一層也都租了出去給人做生意。撞球室的隔壁是個賣米和油的小賣部,這個小賣部的旁邊就是一家髮廊。髮廊里裡外外一切都很普通,只有一個不但不普通而且很致命的地方。
這家髮廊的名字叫做「三少爺理髮店」。
大概這樣的名字在全國各地都是很多,也很平凡的,我甚至還記得古龍先生都有本小說叫做《三少爺的劍》。
那麼它為什麼在九鎮就不普通,而且還致命了呢?
因為衛立康他們八兄弟的外號叫做「九鎮八少爺」。
這家髮廊就是他們的老三田波開的。
這家髮廊並沒有從事什麼色情服務,是一家正正經經剪頭理髮的髮廊,完全不用看場。再說田波自己平日也都在店裡,一般很少會有不開眼的人來鬧事。
因此,除了老闆田波之外,通常八少爺裡面的其他幾個兄弟都很少會過去玩。而老大衛立康去得更少,因為他要看場,要帶小姐,要帶小弟等等很多的事。
這幾天以來,大小民兩兄弟找遍了衛立康名下負責的所有髮廊,卻還是一直沒有去過這家。他們也知道衛立康在這裡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包括衛立康自己都不會想到,那一天,他卻偏偏去了。
去的理由是因為他剛踢完球,踢出了一頭的大汗,所以就想去田波的理髮店洗個頭髮。
大小民兩兄弟到了撞球室,拿起球杆打了會兒球。畢竟是兩兄弟,不賭錢不賭米的,自然也就打得沒啥意思。兩人心不在焉地打著打著,心思更加活泛的大民突然對小民說了一句:
「哎!老二,這個叫三少爺的店子是田波開的。你說衛立康會不會在裡面?」
「不曉得。一般沒卵事他應該不會去的,又不是他的店。他去搞什麼啊?不過反正也沒事,你想去看看,就去咯。我無所謂。」
「那去看下,就在旁邊,也不遠,兩步路的事。不在的話,我們就再回來打球唦。」
於是,兩兄弟把手上的球杆一放,還專門交代了老闆一聲,替他們把檯子留著。然後轉身一起走進了旁邊的「三少爺理髮店」。
這一走,就走出了一個未來!
兩兄弟剛走進理髮店的時候,是沒有看見衛立康的。
那個時候,洗頭小妹剛好給衛立康做完頭部按摩,帶著他去後面的隔間里沖水去了。
理髮店裡面只坐了老闆田波和兩個理髮師,以及兩個洗頭小妹。
兄弟兩人剛一進門,一個洗頭小妹就迎了上來:
「兩位老闆,洗頭還是剪頭,還是按摩?」
「我只洗個頭,我問你,衛立康在不在這裡啊?」染了一滿腦袋黃毛的小民,用一貫以來囂張的口氣,望著屋裡的所有人說道。
「你們找他搞什麼?老子這裡是做生意的,不洗頭就出去。」田波感到有些不對勁了,站起身把迎上去的洗頭小妹拉到了一旁。
「你莫神(就是別囂張的意思),我告訴你。老子問下衛立康在不在?在,你就要他出來!我和他講點事。」天生就是屬螃蟹的小民,邊說邊順手拿起了面前理髮台上放著的一包芙蓉王香煙,並且毫不客氣地從裡面抽出一根,叼在了自己嘴巴上。
「是個莫子人找我啊?說話嗨七嗨八的,想死啊!」正在裡屋洗頭的衛立康聽見了外面的對話,連滿頭的水都還來不及擦一下,就頂著一腦袋濕淋淋的頭髮走了出來。
衛立康出來的時候,大民站在剛進門的位置,而小民一個人已經走到了屋內,正好在點嘴邊的那根煙。
這包煙是衛立康的!
而衛立康也同樣是一個膽大妄為,蒼天第一,他第二的主。
面前這個說話猖狂、滿頭黃毛、邋裡邋遢的鄉下人本來就讓他看得很不順眼,他居然還敢拿自己的煙。
衛立康立馬全身上下都變綠了。
衛立康的眼睛不太好,有很嚴重的近視。所以當時,他並沒有認出來門口背光站著的那道黑影是大民。我想他如果第一時間就認出來了的話,也許他不會有下面的動作。多多少少在江湖上也混了這麼些年,肯定能意識到對方此來是尋仇,那麼他就一定也會收斂小心一點。
可惜,他卻沒有。
已經化身綠巨人的衛立康連嘴裡話都還沒說完,就直接跑過去對著小民的臉上就打了一拳:
「你個小雜種,老子的煙是你抽的啊?」
依衛立康當時當日的江湖地位,需要他衛立康給點面子的小混混實在不多,還敢還手打他的,更加是幾乎沒有。而衛立康和常鷹不同,雖然他下手也很毒,但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喜歡把事做絕的人。在江湖上,行事過於決絕的人會有很大名氣,也沒什麼人願意去惹這樣的角色,但是這種人卻絕對當不了大哥。
衛立康是個大哥。
所以,衛立康當時並沒有繼續毆打小民的想法,他以為是像以往一樣,給這些不開眼的小混混一個小小教訓就夠了。
他做夢都不會想到,眼前這個洋不洋土不土的小黃毛,雖然的確是個小混混不錯,但是,卻是一個天生蠻橫殘忍,而且早就鐵下心要辦了他為兄報仇搏出位的小混混。
當衛立康剛剛收回自己的拳頭,反應過來的小民順手一掌就把衛立康推得倒退了兩步,並且反手就將貼肉插在後腰上的殺豬刀拿了出來:
「狗雜種!你就是衛立康?!」
滿屋驟然響起的尖叫聲中,幾個洗頭小妹和理髮師都嚇得一臉煞白,紛紛向著理髮店外面的街道或者後面的裡屋躲去。
多少也算是見過些世面的田波飛快跑了上來,張開雙臂,想要阻擋小民:
「黃毛,你搞什麼?曉不曉得這是哪裡,莫亂搞啊?」
話,田波說了出來,但是他的人卻並沒有能夠跑到小民和衛立康的跟前。因為,始終站在門邊,好不容易才從四散躲避的洗頭妹中脫身出來的大民,已經揮起殺豬刀,一刀就劈在了田波張開的手臂上。
漫長的一天,鮮血終於初次飛濺。
氣勢如虹的大民狠狠一腳將已是膽寒不已的田波遠遠踢開,直奔猶自孤身站立於髮廊中央的衛立康而去:
「狗雜種!你還記得我吧,你要我找你報仇的。老子來噠!」
話音未落,大小民手中兩把明晃晃的殺豬刀幾乎是不分先後,剁在了衛立康的身上。
「小雜種,老子十五歲出來打流,海鮮燉粥吃,茅台當水喝。什麼都試過,就是沒有試過死!你來來來,剁死我!」
「是的是的,就往這裡剁。但凡你讓老子還有一口氣在,老子就活埋你全家。」
田波和衛立康是結拜兄弟。但田波從來都不是一個拼得死,亡得命的狠角色,不然他也不會甘心棲身於一間小小的理髮店。
而衛立康則不同。
「八少爺」的偌大名聲,差不多可以說就是他一個人赤手空拳打出來的,其他幾位,除了常鷹還算作點用處之外,不過都是靠樹乘涼而已。
有些時候,回想起來,其實衛立康與大小民兩兄弟在某種層面上來講,是同一種人,起碼,他們之間有著非常相似的共同之處。
他們都是從骨子裡面就透著一股要死卵朝天,不死當神仙的兇狠霸蠻勁兒。
當時也是一樣,哪怕是被剁翻在地利刃加身了,衛立康也還是一如既往地蠻橫囂張,絕不服軟。
衛立康賭對了!
那天,如果他稍有示弱求饒,都很有可能會更加激發出大小民兩人天生嗜血的凶性與癲狂。
因為,將昔日高高在上的權威踢翻在地,然後再狠狠踏上一腳將其踩入泥里永不超生,是每一個底層出身的強人都必定會有的心態。
但是,衛立康卻捍衛了自己的尊嚴,也救了自己的命。
無論大小民兄弟倆再如何天生反骨,凶神入命,他們都絕對不蠢,他們當然知道自己和衛立康之間絕對實力的巨大差別。更重要的是,此時此刻的大小民畢竟還只是兩個在黑道邊緣混跡,甚至都算不上真正江湖人的菜鳥。
面對著老牌大哥衛立康的憤怒和強硬,他們不可能沒有絲毫的心寒膽怯。
兵法上有一句至理名言,叫做「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