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風雪漫天(1)

  刺骨寒風被隔絕在大門之外,客廳里電視機的聲音枯燥單調,外婆和小姨正在打著毛衣,竊竊私語。背後躺椅柔軟得就像是一團棉花,腳下火爐燃燒正旺,把我的兩隻腳板心烤得又酥又麻。再加上中午飯菜太香,我又吃得太多,飽暖之後陣陣困意襲來,慵懶的我已是昏昏欲睡,愜意之極。


  突然大門一響,被人推開,耳邊傳來了外婆親熱的招呼聲:

  「三伢子,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的啊,來來來,坐這裡來,我去幫你倒杯茶啊。」


  「奶奶,六姨。好久沒有看到你們了,我天天也忙,今天有空,專門過來看下啊,都還好唦?」


  「好好好,多謝你多謝你,你先坐啊……」


  在三哥和外婆小姨的客套聲中,我睡意全無,猛地睜開雙眼,回頭看去,三哥夾裹著渾身寒氣,正大步流星朝我走了過來。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三哥了。


  自從他生日那次之後沒有多久,聽說他就開始著手忙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這一兩個月以來,他和明哥都不見身影,很少待在九鎮,就算偶爾在街上碰到一兩次,也全是副形色匆匆的樣子,沒等說上兩句話,就急著離開。


  忙成這樣了,今天他卻突然親自跑上門來,肯定不會是真的來看看我外婆和小姨,也更不可能是找我玩。


  剎那間,腦袋裡面一道閃電劃過。旋即,就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黑手重重捏在了我的心尖上面,力若千鈞,讓我的胸腔陣陣發緊,幾乎有些透不過氣來。


  因為,我想明白了三哥此行的真正目的所在。


  果然,三哥剛剛坐下,就對我說道:

  「小欽,在打瞌睡啊。好久沒有看到你了,等下有事沒有?要出去的話,就一起坐我的車。」


  說話的時候,三哥的表情非常親熱自如,但是一雙眼睛卻始終盯著我,極為凝重嚴肅,期間,還用下巴尖朝著大門方向微不可見地點了點。


  「啊,好啊,三哥。我和同學已經約好等下去學校打球的。」


  一邊說,我一邊彎下腰準備穿鞋,十根手指卻不知為何抖得像是寒風中的枯葉,怎麼也系不好那簡單無比的鞋帶。


  我反常的表現引起了就坐在身邊小姨的注意,她頗為奇怪地問道:


  「欽兒,你沒事吧,鞋帶怎麼系了半天還系不好?」


  正在給三哥倒茶的外婆聞言也轉頭看了過來。


  沒等我回答,三哥突然一個俯身蹲在了我的跟前,雙手將我的十指一握,替我系起了鞋帶:

  「小欽,你坐在火爐邊上,都不曉得烤下手啊,十根指頭凍得這麼冰涼。來來來,三哥幫你系。哈哈哈,奶奶,胡欽這個伢兒這麼大了,還是馬虎得很啊。」


  聽到三哥的話,小姨會心一笑,繼續埋頭打起了毛衣,外婆也轉頭過去倒起了茶水:「欽兒,你看你,我就交代了你,要你烤下手,你非說不冷不冷。現在還要三哥哥幫你系鞋帶,丑不醜哦。今天這麼冷,你就在家裡烤火唦,還出去幹什麼?別又凍壞了。」


  「外婆,我和同學約好了,去打球的。打球,運動起來就不冷了。」


  「奶奶,你放心,小欽等下坐我的車,車上有空調不冷。小欽,風雪再大再冷也莫怕哈,有三哥在!」


  說到最後那半句的時候,三哥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蹲在我的面前,近在咫尺距離之下,我清楚看見,三哥的眼神里滿帶著無比的真誠和自信。


  我知道三哥是話中有話,刻意說給我聽的。


  突然之間,我就鎮定了下來。


  推開家門,凜冽的朔風夾帶著無數細小冰渣迎面而來,吹在臉上,鑽入脖子,轉眼間,屋內的溫暖恍如已是另外一個世界。天地間,一片蒼茫,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半空中,已經洋洋洒洒地飄起了鵝毛大雪。


  一九九七年的第一場大雪,來了。


  「欽兒,晚上記得早點回來吃飯啊。」


  「哦,知道了。」


  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之後,我緊了緊大衣領子,在外婆的叮嚀囑咐聲中,關上家門,和三哥一起並肩走進了漫天的風雪當中。


  桑塔納轎車跟在身後幾米處緩緩開動著。


  我們並沒有上車,三哥說,想和我一起走走。


  但一路以來,我們卻都沒有說話,陪伴我們的唯有車輪碾過雪地的細響,和耳旁一陣接著一陣呼嘯而過的寒風。


  三哥顯得心事重重,他不開口,我也只能忐忑不安地等著,不敢說話。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潛意識裡,我甚至希望這條路能夠就這樣一直沉默下去,直到天荒地老,誰都不要說出那件事情。


  「小欽,有件事情,我考慮了很久,決定還是先告訴你好一些。」


  三哥突然響起的說話聲,打破了沉默與忐忑,也打破了我天真而荒謬的幻想。扭頭看去,朔風中,三哥似乎也不堪抵擋這刺骨的冰寒,緊了緊自己的領口。


  努力咽了咽口水,想要說點什麼,卻發現喉嚨裡面乾燥得幾乎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冰涼的空氣吹入張開的口腔中,傳來了陣陣的苦澀。


  「三哥,是不是向志偉回來了?」


  勉強擠出來的話傳到自己耳中,嘶啞虛弱到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三哥停下腳步,足足盯著我看了三四秒,眼神裡帶著某種奇怪的憐憫,極度緩慢地點了下頭。然後,他再次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摟著我繼續前行。另外一隻手則插入褲兜內,掏出了一包煙。


  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停下了腳步,就像是被點中了穴道一般,整個身體變得僵硬,卻又軟綿綿輕飄飄的不著邊際,腦海中沒有任何念頭,也沒有任何想法,只是空白一片。


  因為,當三哥一手摟著我,一手掏煙的時候,他的上衣底部因為這些動作而被掀開,露出了一件藏在腰間的東西。


  而這樣東西帶給我的震撼,甚至讓我沒有意識到三哥正遞到了我面前的那根香煙。


  那是一把在手柄處被磨掉了少許黑漆,略微顯得有些老舊,卻依舊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金屬質感的制式軍用黑星手槍。


  我不是沒有見過槍。


  和大腦殼的那一次鬥毆,大腦殼一方被險兒砍成重傷的那個陌生人,手裡就拎著一把鋸斷了槍管的獵槍。之後,我們跑路去將軍的地盤,期間在明哥的身上,我也見過一把槍。


  我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把槍。


  曾經有一次,三哥去縣城和一位同樣也頗有實力的大哥談盤子,我非要跟去,在三哥手下那位叫作癲子的男子身上,我就見到過這把槍。


  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三哥帶這把槍,也沒有見過三哥帶任何一把槍,連刀都沒有見過。


  三哥自己曾經親口給我說過,出來混,靠的是頭腦和膽魄。刀槍都是兇器,所謂兇器,皆為不祥之兆。那些常年在身上帶刀帶槍來壯膽的人,要不就是橫屍街頭,要不就是牢底坐穿。就算僥倖躲過了,也成不了大器。


  所以,三哥幾乎從來不帶。


  他這個人本身,就已經是他立足於江湖道的最大利器和資本。


  但是今天,他卻帶了。


  帶的還不是普通小流子們用的鋼珠槍或者低劣的改裝仿製槍,而是真正能夠一擊致命的黑星手槍。


  這段時間以來,我聽過一些傳聞。


  雖然三哥他們始終都守口如瓶,不曾給我們透漏過一星半點的內幕消息。但是武晟和袁偉兩人畢竟已經正式跟著三哥了,就算還遠遠談不上核心成員,至少也算是外圍。


  閑聊時,通過他們兩個的口中,我知道三哥最近都在忙一件大事,而這件事情,據說很有可能和黃皮有些許關聯。具體是什麼關聯,繼續細問,武晟、袁偉也就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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