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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出來混,遲早要還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愛情。只不過,有的人得到了,有的人沒有得到。


  我知道,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胡欽是一個泯滅人性的畜生,或者惡魔。他們認為我沒有絲毫情感,更加不可能擁有美好的愛情,甚至壓根就不配擁有。其實,我有,就在我人生中最為美好的年華。卑微下作的人類,卻有兩個荒謬且不可救藥的天性:男人企圖改變世界,女人夢想改變男人。從我懂事以來,我所見過的幾乎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沒有一個不是這樣。


  僅有的例外,就是君。她是唯一一個愛我,卻從來沒有想過改變我的女人。


  在那些共同度過的日子裡,她愛過了我的一切,哪怕是我隱藏在靈魂深處那片令人髮指的暗影。就算是走到了最後,她想要改變的依舊不是我,而只是屬於我們兩人的生活。可惜,這個道理,我懂得太遲。


  當年的我,就像是一頭青澀的公性小野獸,帶著天性之中的征服欲,張牙舞爪想要顯示強大和魅力,面對她時,卻又自慚形穢,不敢下手。


  我只能努力地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可以改變這個世界,來換取她的青睞和讚賞,卻徹底忘記了自己的卑微與渺小。我做過無數的傻事,這些傻事讓我最終失去了她。


  現在我已經不再青澀,當年做過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會再去做。俘獲一個女人的心,對於我來說,也變得越來越容易。只是,變成了一頭強大成熟的成年野獸之後,我卻再也沒有愛過了。


  後來很多年,我在很多個不同的女人身上找到過不同的快樂,可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女人給我的快樂和她一樣。又過了很多年,我終於明白了,其實,我缺的並不是快樂,而是君。君好像從來都沒有和我談起過各自的過去,她永遠都是一臉憧憬地討論著將來。沒想到的是,她留給我的,卻只有過去。


  我們之間,再也沒有將來。


  曾經發生過的那一切,美如童話,卻又遙遠得好像只是前生的記憶,脆弱而朦朧,讓我連回憶都要小心翼翼,深怕會糟蹋遺落掉哪怕是一個瞬間,一幀畫面。然後,再也想不起。


  因為,這是我冰寒刺骨的痛苦人生中,僅有可以讓我溫暖的存在,也是唯一照亮我最後一絲人性的燈塔。失去了它,我就再也沒有了活下去的意義。


  有位哲人說過,世界是由無數個偶然組成。第一次遇見君,也是一個偶然,造成這個偶然的,則是一段漫長而曲折的故事。


  一九九六年,我重回九鎮的前一年,四月。


  在搞活鄉鎮企業的宏大決心之下,縣政府決定投資修建一座達到國家一流標準的國營罐頭廠。由於九鎮地處交通樞紐,通行便利,且得天獨厚,盛產優質水果,組織上決定將廠址定在九鎮。修建廠房時,廠方擔心本地技術人員水平不到位,專門聘請了武漢一家資質雄厚的設計單位。結果,不知道是九鎮地方太小,引不起大城市的專家們重視,還是公家單位尸位素餐名不副實。


  當本地的施工人員按照設計圖紙挖好了地基之後,居然發現因為九鎮的土質太軟,武漢方面設計的地基方案根本就無法承重。可工程卻必須按時按量完工,時任周姓廠長又急又怒之下,再也不敢相信外來人員,可是自己本身又絲毫不懂土建技術。於是,通過縣政府的協調,從縣建築公司派來了一名年輕的技術骨幹。


  這位年輕人辦事雷厲風行又踏實肯干,被耽誤的工程進度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趕了上來。辦事頗有魄力的周廠長惜才之心大起,徵得年輕人同意之後,在政府領導班子成員的大力支持之下,將年輕人正式調入了罐頭廠任職。


  調令一下,周廠長就將這位年輕人委任為基建科科長,並且在工廠旁邊給年輕人分了一塊土地建房,好讓年輕人能夠紮根九鎮,安心為工廠服務。


  沒想到,廠房快建好的時候,周廠長卻出了事。當時,為了讓罐頭廠學習先進經驗和打開國際市場,主管部門委派周廠長去日本考察。周廠長為官清廉,家裡並沒有太多錢,而政府撥的考察款也非常有限,身負重任出門在外,用錢的地方必然相當多。事急從權之下,周廠長以私人名義找底下一位承建商借了三萬塊錢。可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周廠長並沒有打借條。


  周廠長出國之後,這件事情也不曉得怎麼被主管基建的黎姓副廠長知道了,這位黎廠長和周廠長因為工作性格等各方面原因,向來不合。把柄在手之後,他毫不猶豫把事情捅到了紀檢委。


  於是,周廠長一回國就被控制了起來,雖然承建商和周廠長兩方都說是借的,但由於無法出具借條,說不清道不明之下,周廠長被判有期徒刑兩年,監外執行,並剝奪職務,保留黨籍。廠房建成,正式運營之後,本就是一人之下的黎副廠長,因檢舉有功,順理成章地榮升一級,當上了廠長。


  黎廠長和肯辦實事的周廠長完全不同,是一個長袖善舞,深諳權謀的角色。他一上台,並不急著開展業務,而是立刻著手清洗起了殘留下來的周廠長勢力。把另外一個副廠長名為平調實則暗降,貶為工會主席之後,他的第二步,就對準了那位立足未穩的年輕人。黎廠長先是用同樣的手段,將年輕人從手握重權,也相對輕鬆的基建科長位置上調到了更加辛苦的生產車間當主任。然後,又在全廠大會上,非常露骨地公開批評年輕人,說什麼廠里有人連廠房都還沒建成,自己的私房就已經先建好了,絕對有嚴重的腐敗問題,是一條僥倖漏網的黑鯉魚。


  接下來,組織上對年輕人也展開了一系列曠日持久的調查。最後的結果讓黎廠長大失所望,這個年輕人居然非常乾淨,一點問題都沒有。調查結束后,年輕人讓黎廠長給個交代,至少要向全廠通報調查結果,恢複名譽。氣急敗壞的黎廠長要不就是打官腔顧左右而言他,要不就是以權欺人,硬拖著不予理睬。沒想到這一次,老謀深算的黎廠長卻惹錯了人。這個年輕人並不是周廠長,也不是先前那位副廠長,他更加聰明,也更加厲害得多。


  當然,如果黎廠長自己能夠走得正行得穩,那麼,這個年輕人再聰明厲害也沒有用。只可惜,黎廠長的褲襠裡面,也堆著一屁眼的屎。在衣冠楚楚的外表背後,他居然是個以權謀色的超級大色魔。九鎮罐頭廠營業之後,從臨市山區的少數民族居住區招來了一批年輕工人,以女工居多。流水線上長時間的體力勞動實在是太辛苦,有些女孩受不了了,就想要謀求調動工作崗位。


  於是,黎廠長的機會來了,以此為條件,他先後玩弄了好幾名漂亮的年輕女工。時間一長,他的桃色新聞就在廠裡面傳開了。可黎廠長畢竟是隻手遮天的一把手,員工們再痛恨不屑,也拿他沒什麼辦法。只有那位年輕的車間主任,他開始暗地調查起來。


  也許是一呼百應的生活過得太久,黎廠長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陰沉狠辣的黎廠長,他越來越囂張跋扈,他不相信,這個小小的九鎮罐頭廠裡面,還有誰敢觸他的逆鱗。


  所以,他鬆懈了,也疏忽了。


  九鎮罐頭廠的旁邊,修了幾棟員工宿舍樓。黎廠長自己家並不在這裡,但是這裡有一間供他專用的休息室,每天中午吃過飯之後,他都會來這裡睡一覺。慢慢,年輕的車間主任就摸出了規律,他發現,日益膨脹的黎廠長已經不再避諱遮掩,很多時候,來這裡睡覺的並不是只有黎廠長一個人。


  籌謀已久的年輕人終於等到了反擊的時候。


  周廠長的休息室只有兩把鑰匙,一把他自己拿著,而另一把則由廠工會保管,年輕人毫不費力地就和那位同樣痛恨黎廠長的工會主席達成了聯盟。在工廠裡面,除了被打壓的周廠長派系之外,最痛恨黎廠長的就是那批同樣來自山區的年輕男工了。當身邊那些無比熟悉,甚至是暗自愛慕,兩情相悅的漂亮女伴一個接著一個被黎廠長玩弄的時候,在某種程度上也就剝奪了男工們對於愛情的憧憬,侮辱了他們身為男性的尊嚴,觸發了天性中對於弱小同伴的保護欲。


  時間飛逝,很快就來到了一九九七年八月二十九號,也就是險兒被向志偉燒傷的前三天。


  上午十一點左右,在年輕的車間主任安排之下,某位因女友被玩弄而恨透了黎廠長的男工人,用工會主席提供的備用鑰匙打開黎廠長休息的那間套房,藏匿了起來。


  下午一點二十的樣子,酒足飯飽的黎廠長進入了房間,一刻鐘之後,一位女工也隨後進入。一點五十兩點不到的樣子,藏匿在房內的男性員工在黎廠長翻雲覆雨激戰正酣的關頭,恰到好處地打開了休息室大門。門外,一大批等候已久的,以年輕車間主任老婆和被貶下台的周廠長老婆為主的員工家屬,拿著相機氣勢洶洶沖了進去……


  兩點過五分,那位男工人抱著一大堆男女衣物,衝出了宿舍大樓,在人來人往的廠區,高聲大喊:「捉姦咯!捉姦咯!黎愛黨玩弄女性,鐵證如山,褲子都被剝下來了,大家都來看腐敗分子大色狼啊!」全廠沸騰了起來。


  人群盡頭,目睹這一切的年輕車間主任舉起了手邊的電話。兩點過七分,縣紀檢委門外,守候已久的工會主席放下電話,如釋重負般長長嘆出一口氣,帶著幾位工人,扭頭走進了大門。


  三哥有一句常說的口頭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黎廠長為人陰狠,行事太過,不留餘地。所以,他的仇家也就給他設下了一個一擊致命,毫無轉圜的局。而無故被整,隱忍多年的年輕人終於等到了揚眉吐氣的一刻。


  可我為什麼要花這麼大的篇幅講述這個看起來和正文毫不相干的故事?這個故事又和我有什麼關係?當時還只是一個十幾歲少年的我又怎麼能夠如此清楚裡面的諸多細節呢?

  先回答第一個問題:

  正是這個貌似無關的故事,間接引發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鬥毆,讓我們六兄弟的名氣正式開始在江湖上崛起,我們也因此有了第一次跑路,拜了人生中的第一位大哥。同時,也讓我遇見了那段至今不悔的愛情,和那個刻骨銘心的女人。


  第二個和第三個問題,只需要一個答案:這位年輕的車間主任,就是君的父親。


  三哥曾經還說過另外一句至理名言:出來混,遲早要還。


  在君的父親一手操控之下,作惡多端的黎廠長終於到了還債的時候。可同時,從黎廠長的角度來看,君的父親卻也欠了他很大一筆債。


  這筆債,要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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