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友重逢
「胡欽!我靠,你不是去了市裡嗎?怎麼又跑到我們鄉下了。哎呀,還想打我啊?真不認得我了?日,我是武晟。」
這是從我十歲那年離開九鎮之後,武晟和我說的第一句話。
說話時間是公元一九九七年九月一號,也是全國高中正式報到的第一天。當時,我正在報到處排隊報名,肩膀上突然被人狠狠拍了一掌,下手者毫無輕重,力道大得就像是用鐵鎚砸下,劇痛讓我怒火中燒,回頭剛要罵人,耳邊卻傳來了武晟的這句話。
回頭那刻,陌生的人群中,武晟就站在我的身後,他的身邊還站著小二爺和險兒。三個人都在望著我笑,陽光從他們對面的窗戶照進來,照得每個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咧著大嘴,沒心沒肺的樣子,親熱坦然,就像是我們從來也不曾分開。
在前文中,我曾說過有一些兒時的朋友,由於太久沒有聯繫,關係淡薄了一些。但是十歲之前,和我住在一條街道上,幾乎每天都在一起玩的人一共有六個:我,武晟,袁偉,小二爺,險兒,地兒。
武晟大我兩歲,他可以說是我們之中的金牌打手,從小人高馬大,健壯無比。而且是有根源的,他家一門英烈,他老爺子比他還高,年輕時和人打賭,獨自搬動了幾百斤重用來碾穀子的石磙,贏過二十公斤糧票。他爺爺更差不多是神話中的人物,九鎮的老一輩都知道,曾經一拳打死一個日本鬼子,然後跑路了,跑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袁偉大我兩歲,為人幽默,油嘴滑舌,善於結交,唯一的缺點是長相,如果非要說我們裡面有誰看起來比較猥瑣的話,我想就是他了。
小二爺大我一歲,從小骨瘦如柴,極度聰明,學習成績相當好,尤其是理科,初中還得過本市奧數的一等獎,也是我們裡面唯一從不主動惹事的人。
險兒,和我同年。假如說武晟像是一個功力超強的武將,那麼險兒就是李白筆下的刺客,十步殺一人。他有多狠,各位慢慢會知道。還有,他也是有根源的,為什麼叫險兒?就因為他是超生,剛出生的時候,醫生準備一針把他幹掉,他奶奶拿把菜刀在醫院殺出一條血路,活生生把他搶了出來,送到鄉下養到兩歲才回來。至於他爺爺,解放前當過土匪,後來參加了一次非常有名的抗日血戰,做了國民黨的團長。薛岳專門給他爺爺電話,要他爺爺去台灣,結果他爺爺捨不得剛生下的獨生子而沒有去,投誠了。卻沒想到,解放后,成為我們當地第一個被政府槍斃的人。曾經有一次,在九鎮的神人山上,險兒給我說,放眼望去,眼睛能看到的田地,以前都是他家的。當時他的那種眼神,就令我有種預感,終有一天,在我們這塊土地上,他會比他那位戎馬一生殺人無數的爺爺更有名,事實證明,我猜對了。
地兒,和我同年並且帶點遠房親戚關係。心思細膩敏感,有著濃厚的浪漫主義情結,與世無爭,善良忠誠。如果在戰爭年代,他一定是做地下黨和敵後工作的最佳人選。因為,在死和出賣之間選擇,他會死。
其實,從我回到九鎮之後,除了武晟、小二爺之外,險兒、地兒和袁偉三人,也曾偶然遇到過幾次,但見面時彼此的感覺都有些奇怪,想說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是淡淡地打個招呼了事。再加上外婆給我說,他們現在都不怎麼聽話,喜歡在外面打架鬧事,所以不怎麼高興我去找他們。只是整個暑假裡除了三哥陪伴之外,我一個人實在是孤單了太久。現在既然在學校遇到了,大家又有了共同的生活圈,那當然又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那天報完名之後,我們一聊天,發現居然都喜歡打籃球,武晟立馬又去叫來了地兒和袁偉,六個人剛好三對三,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場。大汗淋漓的我們卻依然感到意猶未盡,於是又一致決定各自回家洗個澡,再出來一起吃宵夜喝酒,算是給我接風洗塵。吃飯喝酒,絕對不能夠算作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無論何時,無論何處,只要在地球上,每天都會有無數的人約著一起去喝酒,有人醉,有人出醜,也有人第二天醒來會後悔。但是,我相信,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覺得喝酒很危險。
幾個意氣相投的少年,相隔多年之後的重逢,一起吃個飯喝頓酒,堪稱合情合理,毫不出奇,我不可能會預料到自己回到家鄉讀書的頭一天就會發生那麼大的意外。不過,這個世界的本質畢竟就是由無數的偶然和意外組成,就像做愛也有馬上風,喝水也會被噎死一樣。僅僅只是因為這頓酒,那個改變了一切的意外,終歸還是如此真實地發生在了我和我的兄弟們的身上。
按照約定,晚上九點,我收拾停當準備出門。之前整個暑假,我偶爾晚上也出去玩過,外婆雖然會勸我早點回來,但基本不曾阻攔,在她的認知中,只要我過得開心,就是她的最大滿足了。可是那天晚上,外婆的表現卻出乎了我的意料,不管我怎麼說,她就是不願意我出去,她說右眼皮一直在跳,怕我出什麼事。
冥冥中,全心全意愛我關心我的外婆,也許有了某種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神秘第六感。要是那一晚,我聽她老人家的話不出去,那麼,後面的一切都會隨之改變,這本書里寫的也將會是另外一種人生,另外一些故事。可惜我卻沒有聽,而是固執地走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