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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年節前兩日是靖安侯府十年後重新迎來傳承者的日子。上至宗室皇親、朝廷百官,下至大儒名宿,在數日前便收到了靖安侯府的請帖。


  喬遷之日,延請於友。帝梓元。


  一張薄薄的請帖,短短數字,讓人瞧得格外舒心熨帖。


  賀宴這一日,靖安侯府府門大開,廣迎天下友。侍衛林立,守於門前,一股子鐵血威嚴之勢撲面而來。從安樂寨一直跟到京城的老管家換了一身儒裝,笑意盈盈於府門前迎客。


  沒有人丁稀少的冷清,沒有十年沉冤的默然,靖安侯府蓬勃的生機讓所有人為之意外。這一日,佔了整條街的靖安侯府賓客如雲,笑聲不斷。靖安侯帝梓元以大氣雋雅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讓滿堂賓客讚歎連連,宴會氣氛在天子賜旨后達至頂峰。聽著禁宮總管趙福那一連串念出的的賞賜,眾臣咂舌之餘,更是感慨,帝氏一族恐只要不犯叛國造反之行,幾代的榮華是免不了了,如今的皇家,怕是已經動不了靖安侯府。


  當然,叛國造反這個詞兒用在帝家身上,也就是個笑話。


  此一日後,靖安侯府雖根基猶在晉南,卻在京城有了獨一份的尊貴超然之感,一如十年之前。


  雖是多舛,但嘉寧十七年還是迎來了結束的一日。年節這一天,嘉寧帝在鼓樓上領著百官宗親敲響百幕鍾,為天下祈福,護佑大靖國祚,同時拉開了這一日舉國同慶的歡騰序幕。


  溫朔換了一身嶄新的朱紅小襖,亦步亦趨的就要跟著韓燁入宮和皇室宗親守歲,他是韓燁養大的,無親無故,這些年凡是年節總是跟著韓燁跑,滿京師的人早已習以為常。


  哪知韓燁以宮中諸事繁瑣,天子大病未安等諸多理由為借口,生生將一臉濡沫的溫朔給轟到了靖安侯府。溫小公子面上神情悲傷,心裡頭卻暗爽,撒丫子跑得飛快,直直奔侯府里的心上人去了。


  韓燁立在東宮門前,望了老遠,嘆了口氣一人獨自入了皇宮。


  靖安侯府一向有容乃大,客氣地收留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溫小公子。帝梓元孑然一身慣了,頭一次被人黏糊,稀罕得緊,召了苑書苑琴長青歸西陪著溫朔蹲在榻上打馬吊。哪知這娃兒是個黑心的,他和苑琴一方,聯手欺三,贏錢贏到手軟。眼見著苑書臉黑得就要暴走,歸西手邊的長劍亦是蠢蠢欲動,帝梓元後知後覺發現不妥,一顆棋子丟到桌上,散了牌局。


  鬧騰了一日,天近黑了,苑琴從庫房裡提了兩壇好酒出來,替帝梓元披上大裘,吩咐長青備車出門。


  溫朔摟著錢袋子,窩在榻上,扯著嗓子問:「姐,你哪去啊?」


  「隨便遛遛,家裡還有苑琴苑書和歸西,多的是人陪你樂和。」帝梓元心不在焉回答,就要踏出門。


  「帶上我唄。」不知怎的,溫朔朝前一仰,咧嘴笑,「姐,我陪你去遛,陪你守歲!」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帶了幾分赫然,撓了撓額頭埋下眼不好意思笑起來。


  帝梓元回眼望他,怔了怔,忽而有些酸澀,半晌后,擺擺手,「要去就快點跟上。」說完顧自朝外走去,步子明顯緩了下來。


  溫朔歡呼一聲,手腳並用跳下軟榻,套上鞋跟了上去。不一會,兩人勾勾搭搭不見了人影。


  房裡,被留下的苑書摸著下巴,嘖嘖稱奇:「苑琴,小姐對溫朔還真是不一般啊,連去那裡都帶上了他。」


  苑琴望著月色里消失的少年,低下頭打開溫朔剛才偷偷摸摸遞給她的畫卷,唇角逸出笑意。


  魯派大師的《冬雪福居圖》,傳言萬金難求,早已流落民間不知去向,這個裝瘋賣傻的溫朔,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


  「喲,也不搭我的話,在看什麼呢?」苑書擠過來,見苑琴一本正色匆匆收好捲軸,神情了悟,感慨連連:「看來咱們家總算有姑娘找著好兒郎了,不枉咱們這麼跋山涉水的入京,一年了,總算守得月開見月明啊……」


  一旁的歸西聽得忍無可忍,拉著苑書的耳朵朝房外走去。


  「疼死了,歸西,你幹什麼!」


  「上房頂,賞月。」


  「今天守歲,守歲,你腦袋糊塗了,賞什麼月!」苑書拉住門板,死活不肯出去。


  歸西倏地抽出長劍,插在苑書面前,唬得她一跳,連忙擺了個架勢出來,「你要幹啥,我可不怕你。」


  「比劍,賞月,你挑一個。」歸西吐出一句話,臉黑成了鍋底。


  苑書在歸西的那把劍上吃足了苦頭,哆哆嗦嗦繞過鐵劍,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衣袖,巴巴道:「賞月吧。」


  冷臉劍客哼了哼,算是頷首,徑直朝房外走去,苑書聳搭著腦袋跟在他後面,沒瞧見他嘴角隱約勾起的笑意。


  苑琴看著這一幕,感慨著「一物降一物」。她抬眼朝朝氣煥然的侯府花園望去,緊了緊手裡的畫卷,抱著暖爐彎了彎眼。


  過年了,又是新的一年,真好啊!

  馬車一路軲轆轆在夜裡行了半個時辰才停下來,帝梓元戳了戳睡得一臉口水的溫朔,「哎、哎,臭小子,到了!」


  臉上的肉嫩白又軟和,韓燁把這小崽子養得不錯,帝梓元又戳了戳。


  溫朔迷迷糊糊醒過來,一睜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帝梓元,唬得一跳,忒害臊的抱著小被襖朝後躲去,「姐,夫子有教,男女七歲不同席,授受不清,授受不清啊!」


  帝梓元被他這小媳婦模樣逗得大笑,扯著他耳朵朝馬車外跳,「走了,爬山去。」


  溫朔跌跌撞撞被她帶出來,望著烏漆麻黑的郊野,咦道:「姐,大過年的,來涪陵山幹什麼?」


  「守歲啊!」帝梓元揮了揮手,率先朝石階走去,溫朔抱著個暖爐亦步亦趨扒著她的袖子吊著走,長青提著幾壇酒跟在後面。


  「咱們三人來寺里守歲?」溫朔瞅了瞅自個三人,不解。


  「糊塗,守歲自然是要守著家中老小。」帝梓元慢悠悠的聲音自石階上傳來。


  「老小、老小……」溫朔念叨兩句,突然張大嘴,三兩步拉住帝梓元的手,眼神晶亮亮,「姐,你說的是帝、帝家主?」


  帝家十年前被滿門抄斬,聽說就連留在京里的帝家小少爺也急病死了,如今還剩著的除了他姐,就只有那個傳說死了十幾年、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帝家老祖宗——帝盛天!


  帝梓元滿不在乎點頭,「是啊。」她嫌棄地甩掉溫朔緊張得刷刷流汗的手,一步不停。


  溫朔哆哆嗦嗦轉過頭,神情恍惚的跟著帝梓元上山,一雙眼神遊天外。


  溫朔著實覺得這個年節過得忒美妙了,居然還能見到二十年前創立大靖的開國者,整個雲夏傳誦了十幾年的傳奇人物,他後知後覺的感謝起一腳把他踹到靖安侯府的太子爺來。


  半個時辰后,三人停在涪陵寺後院前,隱約的光亮從裡頭透出,一陣香氣撲鼻而來。帝梓元瞅著抱著門口的樹死活不肯進去的溫朔,挑眉,「臭小子,你又在整什麼幺蛾子?還不快給我滾下來!」


  溫朔被帝梓元的獅子吼震得耳朵發麻,委委屈屈鬆開樹,慢慢站直,朝帝梓元打了個手勢,「姐,等會兒,讓我緩口氣。」說完他閉上眼,長吸一口氣,摸著胸口,口中念念有詞。


  帝梓元懶得理他,直接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溫朔哎喲一聲,在院門的雪地上翻了幾個跟頭,轉了兩圈直接滾進了院子,他哼哼兩聲,覺得丟人,乾脆埋在雪地里,不起來了。


  「喲,讓我看看,哪家的俊娃娃,行這麼大的禮?」


  這聲音聽著格外舒朗,溫朔耳朵動了動,睜開眼,一雙青紋黑靴出現在他眼前,猜出了來人身份,他心底小鼓直敲,又忍不住想看,眯著眼抬頭望去。


  這模樣也忒年輕了吧!但面目間的威儀大氣卻又甚是契合那個傳說中的帝家主,只是這一頭白髮,不知怎的總讓人有些心酸,

  溫朔盯著面前的帝盛天,眼珠子一轉,收回手腳,斂了孩童的稚氣,擺出一臉肅穆持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清清脆脆的聲音倍兒響:「溫朔見過姑祖母,姑祖母吉祥。」


  帝梓元眉一挑,這小子倒會順桿往上爬,不帶半點含糊。


  「哈哈,你這娃娃倒是個活寶,起來吧,我聽梓元說收了個小兄弟回來,還是大靖年歲最小的狀元郎,咱們帝家一家子都是喜好殺伐的主,頭一次有個文鄒鄒的小娃娃。」帝盛天眼底的溫情一閃而過,從腰上取下一塊暖玉,丟到溫朔手裡,「給你的,算是我這個姑祖母的見面禮。」


  帝梓元微有詫異,她知道溫朔會對姑祖母的脾性,但是沒料到竟會如此看重他。聽老管家說過,這塊暖玉是姑祖母小時候從帝家先輩手中傳承下來的,這些年一直留在身邊,連她父親也不曾給過。


  「多謝姑祖母。」溫朔順溜地從地上爬起來。


  「就猜到你會上我這打秋風,早上我去打了些野食回來,一鍋給燉了,上來吃吧。」


  迴廊上的木桌上,一鍋熱騰騰的火鍋燉得正旺,帝盛天坐得四平八穩,朝帝梓元、溫朔和長青擺了擺手。


  溫朔立馬撇了帝梓元在一旁,狗腿地坐到帝盛天身旁,替她遞上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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