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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太后,陛下,安王妃攜小世子前來請安。」


  太后話未完,殿外有聲音奏請。


  「讓他們進來。」太后揭過這個話題,笑道:「安王府的幾個小傢伙機靈得很,你也一起見見。」


  嘉寧帝點頭,見跑進殿的小娃娃個個憨態可掬,臉跨了下來。


  這個安王,明知東宮無嫡系,他還成日里把他府上的小崽子送進宮來膈應人!抬眼看太后摟著安王府的小世子笑得挪不開眼,嘉寧帝眯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安王妃陪著太后說笑,見太后喜愛自家孫兒,也很是高興。


  「皇上,聽說貴人快生了,若是生個小皇子,宮裡也能熱鬧些。」太后感慨,見嘉寧帝未答,不由加重聲音喚道:「皇帝?」


  嘉寧帝回神,朝安王妃略帶深意看了一眼,回頭笑道:「母后,您說得對,皇家無嫡系確實荒唐,東宮該選太子妃了。」


  太后和安王妃同時怔住,東宮太子妃?太子一直不肯迎娶任何一家的貴女,皇帝如今鬆口,難道是要迎回囚禁在泰山的帝家孤女不成!


  「皇上,你此話何意?」太後放開手中的小世子,聲音沉下,慈祥的面容微帶肅冷。


  安王妃眼觀鼻鼻觀心,像是絲毫沒有看出大殿里瞬間冷凝的氣氛。


  「母后。」嘉寧帝拍拍太后的手,笑道:「您放心,朕定不會選讓您不喜的女子入東宮為太子妃。」說完告退離去。


  安王妃如坐針氈的留了片刻,見太后沒了興緻,抱著小世子告退。


  慈安殿恢復了往日的清凈,蘇嬤嬤端著御膳房剛燉好的雪蛤盅走進來,見太后神色懨懨,勸道:「太后,您放心,帝家當年犯下謀逆大罪,即便太子再堅持,陛下也不會將帝家孤女立為太子妃。」


  「她有先帝留下的遺旨。」太后睜眼,不急不緩,聲音中滿是冷意:「你以為真的是太子堅持,陛下才不擇定東宮太子妃人選?」


  蘇嬤嬤不解:「若不是為了殿下,陛下何必忍讓至此?」


  「糊塗,當年先帝留下的遺旨里,除了立帝梓元為太子妃,還寫了什麼,你忘了不成?」


  蘇嬤嬤回:「還有立陛下為帝……」話到一半,蘇嬤嬤愣住。


  「沒錯,處死帝梓元、將她入主東宮的資格剝奪,就等於違背了先帝留下的最後一道遺旨,陛下不僅會為史官所諫,就連他繼承帝位的正統性,也會受萬民質疑,朝中王侯當年有大半曾受帝家恩惠,若非當年靖安侯謀反之事罪證確鑿,你以為韓家的天下還能坐得穩嗎?將帝梓元囚而不誅,不是顧念太子,而是為了大靖朝堂的安穩,這一點,陛下很清楚。」


  「太后,那我們該怎麼做?」


  「什麼都不做。」太後接過蘇嬤嬤遞來的補品,聲音淡淡:「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擔憂的,她被皇家養了十年,你以為還是當年的帝梓元不成?大靖天下,永遠都只能姓韓!」


  也只有此時,才能在這個頤養天年的太後身上,看到曾經母儀天下的威嚴深沉。


  嘉寧帝要為太子擇定太子妃的消息在朝堂上下不脛而走,各家王侯聞之興奮,想來也是,太子二十有二,尚無嫡子,無論是為朝堂安穩,還是國祚延綿,都應該早日解決此事。是以消息一出,各府適齡待嫁的貴女皆停止議親,觀望太子的應對,哪知處於流言蜚語中的東宮這次卻保持了緘默,無論朝臣如何旁敲側擊,太子殿下都是一副清風淡月、事不關己的模樣。


  倒是民間堂口因這事熱鬧紛呈,他們將各王侯府家的貴女列出三六九等,為太子妃的擇定興起了賭局。


  半月後,賭盤開出,位居其首的是左相幼女姜蝶雲、遠東東安侯府的三小姐趙琴蓮、晉南洛老將軍長女洛銀楓。


  此三女名冠大靖,文采出眾,是東宮太子妃的上佳人選。


  除此之外,為了讓這場賭局更加盡興,地下賭庄還列了兩人的名字在盤口上,當然,因為這二人的身份,沒人敢將她們的名字放到明面上來。


  帝梓元,太祖崩逝之前親自擇選的太子妃,如今是個罪女。


  任安樂,千里求娶太子名聲斐然的上將軍,前身是個土匪。


  此二人名諱的出現讓京城的地下賭庄沸騰起來,雖然賠率驚人,敢下注的人卻極少,無他爾,眾人皆知,他們能入東宮為太子妃和六月飛雪的奇迹恐是相差不遠。


  上書閣最近遞進的摺子比以往半年都要多,左右不過是些老臣言太子年長卻子嗣稀少,希望陛下能從王侯府里擇出品行德厚的貴女入東宮的言辭。嘉寧帝這幾日翻看摺子,總算知曉了自家兒子雖不受他待見、卻被一朝文武當成香饃饃成日惦記的事實。


  趙福在一旁磨墨,見嘉寧帝神色有異,垂下眼默不作聲。


  「朕等了幾日,還真有人不怕死,敢諫言讓朕請回帝梓元。」嘉寧帝將奏摺仍至一旁,神情莫測。


  趙福一凜,恐嘉寧帝心煩,問:「陛下,哪位大人如此大膽?」


  嘉寧帝擺手,亦有些詫異,「是左相一派的。」說著便皺起了眉,左相和帝家可謂是死對頭,不可能願意見到帝家捲土重來,難道是這個臣子自己的想法?


  想到不少老臣子的奏摺中亦隱晦提起接回帝家孤女的請願,嘉寧帝也沒有太過在意。


  「陛下,如今殿下選妃之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您真想為殿下擇定太子妃?」


  莫說其他人,就連成日跟在嘉寧帝身邊的趙福也被這兩父子鬧得一頭霧水,見大臣重提帝梓元之事未引得嘉寧帝震怒,不由好奇問了一句,話音剛落,對上嘉寧帝淡淡瞥來的目光,趙福面色一白,跪在地連連叩首,「陛下,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叩問帝王之心,確實罪該萬死。嘉寧帝未言半句,繼續翻看其他奏摺,上書房裡只能聽見偶爾的翻閱聲和趙福叩首的聲響。


  半柱香后,嘉寧帝才開口:「好了,起來吧。」


  趙福如蒙大赦,這才從地上爬起來,額頭已漸現血漬,「謝陛下恕罪。」


  「若不是太子的意思,你以為這些為帝梓元說話的老臣敢開口。」嘉寧帝合上奏摺。


  趙福不敢再言,只安靜的聽下去。


  「他始終認為朕當年對帝家太絕,為了一個帝梓元和朕磨了這些年,既然他心心念念,朕便把人送到他面前來,朕就不信朕花十年時光盡傾皇家富貴養出來的帝家幼女還是當年的心性……」


  「朕倒想看看,他究竟能為帝梓元做到什麼地步。」嘉寧帝起身,行到靠近內牆的桌邊,拿起銀架上墨綠鐵劍,觸手冰涼,端正無方。


  微眯眼,仁慈的面容上現出冰冷之色,出口之言讓上書房凝滯下來。


  「太子他也該長點教訓了。」


  無論這場立妃風波如何風高浪漲,即便京城賭坊將任安樂的賠率升至了一賠一百,她還是每日奔波在各府侯爺的宴席之上,對此事沒有半點上心。


  一個月後,安寧公主府的迴廊上,苑書跟在大踏步朝內堂行去的任安樂身後哀嚎:「小姐,咱都吃了一個月宴席了,就不能歇歇!這些京里的貴人怎麼個個癖好怪異,喜歡和您下無賴棋也就算了,那幾個武侯爺打不贏我,還偏要隔幾日就和我決鬥,一群花白鬍子的老頭,筋骨又不經打,我還得憋著氣來,小姐,這一個月我陪練了二十五天,你說說,哪裡有我這麼命苦的丫頭,我要回晉南!」


  任安樂回頭,見自家丫頭怒氣沖沖,她摸著下巴打量了一下,見這個向來鐵打的姑娘眼底黑成了圓圈,聳嗒著腦袋活像被蹂、躪過一般,難得生出了些許同情心,揮手成全:「得,別訴苦了。等今日安寧的宴席過了,我放你半月假,還讓你在庫房裡挑一件寶貝。」


  「真的。」苑書眼睛瞬間閃亮無比,她想著府里庫房的寶貝,頓時生龍活虎,拱著任安樂朝內堂走,「小姐小姐,你快進去,早點完了宴席咱們好早點回府。」


  苑書拖著任安樂一路快走,臨近內堂聽到安寧豪爽的大笑:「怎麼樣,諍言,我說只要放風公主府搜羅到了前人傳下來的古書,皇兄自會不請而到吧!」


  「你既然敢放出這個消息讓我上門,自然不敢說假話,我來一趟又如何?」韓燁的聲音清越淡雅,任安樂眉一挑,大步一跨走進了內堂。


  「安樂,你來了。」正被韓燁氣勢壓得喘不過氣的安寧瞥見安樂,活像見著了菩薩,立時從椅子上站起,朝她迎來,彷彿任安樂一到,她對著太子的底氣也足了不少。


  「今日好熱鬧。」


  任安樂朝內堂一望,見大多是進京述職的西北將領,微微明了。安寧如今被嘉寧帝縛在京城,怕是日後見這些同袍的機會也少,這才會在他們離開前舉辦宴會,至於韓燁,聽聞他曾在西北領過幾年軍,堂中眾人神情鬆散,毫無拘謹,想必也和他有些交情。


  任安樂沙場喋血之名遠揚,在座的都是疆場里練出來的血性漢子,見到她和對待安寧的態度一般無二,豪爽快意,不過片刻便熟絡起來。


  自任安樂進來,韓燁的目光一直未放在她身上,只是懶懶望著院外盛開的梅花,神情淡淡。


  安寧有些奇怪,推了推韓燁,低聲道:「我可是為了你才專門把安樂叫來的,你還不快點和她好好說說。」


  韓燁挑眉,「說什麼?」


  「父皇就要為你選太子妃了,王侯各府里的鶯鶯燕燕瞅著你就像瞅著塊大肥肉,讓人膈應得慌。你看安樂多好啊,上次父皇賜婚,你就不該推拒,讓人家姑娘下不來台,你快些說點好話,向父皇再求個恩旨,哪怕是側妃也好堵了眾人的口實啊。」


  「不用。」


  「為什麼,你看不上人家?」


  韓燁朝堂中和眾將聊得熱火朝天,就差掀桌子上房揭瓦的任安樂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問:「你瞧瞧她的樣子,若是真的關心東宮太子妃位的人選,會是這麼一副模樣,這一個月她和京城各府的老侯爺相處甚歡,怕是沒時間顧慮到孤的婚事。」


  安寧一怔,轉頭任安樂看去,覺著自家皇兄說得沒錯,不由有些惋惜,憂心忡忡:「一定是你惹惱了她才會如此,皇兄,你什麼都不做,若是父皇真的為你賜下太子妃,你難道要隨便接受不成?」


  韓燁笑了笑,「孤迎入東宮的人,你知道只會有一人。」


  安寧頓住,神情複雜,「皇兄,父皇不會讓她下泰山的,你還是放下吧,別再堅持……」


  安寧話音未落,堂外腳步聲急促響起,公主府守門的小廝從外間跑進,表情活像見了鬼一般怪異得不像話。


  眾人停住玩樂,狐疑的朝這個連喘氣都困難的小廝看去,眼珠子隨著他上下伸縮的脖子轉溜。


  「殿…殿下。」他先是望向安寧的方向,然後覺得不對,冷不丁轉頭對著韓燁,哆嗦著語不成調:「太子…太子殿下,宮裡…宮裡有旨傳來…」


  安寧是個急性子,哪裡受得了這般磨蹭,喝到:「好好說話,再不說順溜點自己到軍營領軍棍!」


  小廝被安寧駭得打了個冷顫,猛地抬首:「回殿下,宮裡傳來陛下的聖旨,說陛下令禁衛軍護送東安侯府和晉南洛府的小姐入京。」


  安寧眉一擰,知道嘉寧帝已經下定決心為韓燁選妃,不耐煩擺手:「京城的賭坊盤口都開了一個月了,你以為本公主不知道,沒出息,還不快下去。」


  小廝眨眨眼,見自家公主鄙夷的眼神,拳頭一握,昂首,扯著嗓子視死如歸喊了一句:「殿下,陛下還下旨讓禁衛軍統領親入泰山,請回帝家小姐!」


  難以言喻的窒息,整個大堂突然安靜下來。眾人怔怔對望,看著堂下跪著的小廝,一時沒回過神,這人剛才說什麼……陛下下旨讓東安侯府和晉南洛府的小姐入京,還有什麼,哦,對了…迎回帝家小姐……


  迎回帝家小姐!當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句話包涵的意思后,幾乎是立時間,所有人都轉頭朝堂上坐著的太子爺看去,這一望,便愣在了當下。


  太子高坐上首,手裡握著一本古書,望向窗外,唇角勾起,整個人帶著淡淡的喜悅,溫潤淡雅得猶如從畫里走出來的一般。


  任安樂立在武將之中,看向不遠處的韓燁,眸色深處盪開極淺的漣漪。


  她沒有在韓燁臉上見過這樣如釋重負的笑容,至少……在她以任安樂的身份入京的這些日子裡,從來不曾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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