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韓灝之死(3)
韓灝臉上浮現出一種如死灰般的黯然表情。他一生自視甚高,好強爭勝,性格也極為暴烈,屬於吃不得一點虧的角色。然而最近卻連遭挫折,先是被Eumenides設計陷害,後來又屢屢敗在羅飛手上,心中的憤懣實在是無以復加。今天在落難時遭到阿華的暗算,終於把他的滿腔怒火燃燒到了頂點,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地要來找阿華報仇。其實他也知道,阿華和自己本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又何談什麼出賣不出賣?只是他的火暴情緒已經到了必須發泄的地步,所以才抓住阿華這個目標不放。可他卻不曾想到,阿華竟也把自己算計得死死的。這一大圈兜下來,他輸了個一敗塗地,連與對手爭個魚死網破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此處,他的憤怒和仇恨全都轉化成了冰徹全身的悲涼,兩行淚水不自禁地從眼角處滑落下來。如此獨自神傷片刻,他似乎拿定了什麼主意,轉頭在椅背上擦乾淚水,然後又搖下後座的車窗,向著車外大聲喊道:「警察在哪裡?我要和你們談判!」
羅飛向前走上一步:「我在這裡,你有什麼想法就和我說吧。」
可韓灝卻拒絕了他:「不,我只和尹劍談判,你讓他上車來。」
羅飛皺起眉頭,一時揣不透對方的用意。而此刻尹劍已經主動搶到了他的身前,請求道:「羅隊,你讓我去吧!」
羅飛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被助手眼中熱切的求戰慾望所打動。「去吧。」他伸手在小夥子肩上拍了拍,又壓低聲音說道,「把槍帶好,我現在授權你,可以採取任何緊急措施。」
尹劍微微一愣,他很明白「任何」兩個字意味著什麼。由於此前犯過錯誤,他一直盼望著能有機會重新證明自己。可他畢竟也和韓灝有著多年亦師亦友的關係,現在陡然到了這一步,他的心中難免有些悵然。
不過任務既已接下,於法於理,他都再無其他選擇。尹劍很快便回過神來,他鄭重地回答了一聲:「是!」轉身向著圈子中心的那輛汽車走去。
到了車邊時才看清裡面的情形:卻見正駕駛室的座椅被放倒,阿華仰面躺著;韓灝則半卧在後排座位上,左手緊摟著阿華的脖子,右手則拿槍抵著對方的腦門子。看到尹劍之後,韓灝便沖著副駕駛的位置努了努嘴,說了聲:「進來。」
尹劍繞到了副駕室這邊,打開門側身坐進了車內。他的右手看似自然地搭在腰間,其實正悄悄地握住了手槍的槍柄。
他的這個小動作沒能逃過韓灝的目光,後者「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你就大大方方把槍掏出來吧,藏來藏去的有什麼意思?」
尹劍咬咬嘴唇,掏出槍瞄準了韓灝的腦袋:「韓隊,對不住了。你最好現在就放下槍跟我出去,免得讓我為難。」
韓灝嚴厲地瞪了尹劍一眼:「你在執行你的任務,有什麼對不住的?!應該是我對不住你!」
尹劍怔了怔,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語。
「上次我從刑警隊逃走,肯定給你留下不少麻煩。今天我還給你一個機會,你開槍吧!」
「不,」尹劍斷然搖搖頭,「我不會這麼做的,我只想把你帶走。」
韓灝「嘿」地冷笑一聲:「把我帶走有什麼用?你現在只有向我開槍,才能挽回你上次留給別人的壞印象。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給我爭點氣好不好!」
尹劍卻仍然只是搖頭:「你把槍放下吧……不要逼我。」
見到兩人如此,阿華竟在一旁嘆了口氣說道:「韓隊長,沒想到你居然會有這麼一個優柔寡斷的徒弟。」
韓灝氣呼呼地悶哼一聲,訓斥尹劍道:「做事情要有魄力,這樣才能最快地達到自己的目標。你看我,如果不是當年……」
這句話他說了一半卻又咽進了肚子里。他的本意是想提及當年在雙鹿山公園的時候,如果不是自己當機立斷擊斃周銘偽造現場,又怎能化罪為功,早早登上刑警隊長的高位?可是轉念一想,自己今天的這步田地也正是在那一刻埋下的種子,這人生的起落無常,實在是令人百感交集,唏噓難抑。
韓灝用力晃了晃腦袋,似乎要把這些不快的記憶全部拋到九霄雲外。然後他板著臉對尹劍說道:「你以前在我手下的時候,我如果說要做什麼事情,有沒有言出未行的時候?」
尹劍不假思索地答道:「沒有。」
「那你現在給我聽好了,一會我數三下。三下結束如果你不開槍,我就會開槍打死阿華,然後打開車門往外沖。到時候我會死在亂槍之下,而阿華的手下會找東東報仇……」
「不,你千萬不要衝動!」尹劍焦急萬分地勸阻道,「這是最壞的結果!」
「你明白就好!」韓灝最後瞪了尹劍一眼,然後他開始計數,「一……」
尹劍大喊:「不要!」
韓灝毫不理睬,繼續往下數著:「二……」
尹劍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頭皮幾乎要炸裂開來。
「三……」
槍聲響起:「砰!」
如同百米運動員聽到了發令一般,羅飛等人立刻向著槍響處蜂擁而去。不過很快他們就全都駐足停在了車邊。
阿華已經從車內坐起,毫髮無損。在他身旁的副駕座上,尹劍仍然保持著射擊的姿勢,但神情卻如木雞般獃滯。在他視線的焦點上,韓灝一動不動地仰卧著,鮮血正從他的額頭汩汩流出。
「這是他給你上的最後一課。」阿華起身的時候,看著尹劍輕聲地說了一句。而尹劍似乎許久之後才聽見似的,茫然地轉頭問道:「你說什麼?」
「你的心太軟了——在這一點上,你真該好好地向你師父學學。」阿華一邊說一邊離開了那輛汽車。車外的空氣如此清新,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暢吸起來。
十一月六日凌晨一點十三分,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隊訊問室。
「要說的我都已經說完,現在我可以走了嗎?」阿華一邊問,一邊抬腕看看手錶。
羅飛坐在阿華對面,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對方,目光銳利得像刀尖一樣。阿華卻不為所動,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顯得身體雖然疲憊,但精神卻很放鬆似的。
羅飛身邊的一個小夥子也在咬牙看著阿華,他臉上的肌肉輕輕地抽了一下,某種情緒已忍不住要爆發出來。
小夥子正是尹劍,在他身上難得顯出這樣的暴脾氣。不過羅飛恰到時機地輕輕拍拍他的胳膊肘,將對方的滿腔衝動按了回去。
尹劍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後他咬著自己的嘴唇,不知在想些什麼。
羅飛此刻收回目光,他把尹劍記載的詢問筆錄拿起來遞到阿華面前,說道:「請簽字吧。」
阿華笑了笑:「我是個粗人,寫不好字,還是按個手印吧。」說話間,他自行打開桌面上的一盒印泥,把右手大拇指伸到裡面蘸了蘸,然後用力在詢問筆錄的最下方摁出一個清晰的指紋。
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熟絡無比,就像在自己家中喝口水一樣簡單。要知道,從十來歲的時候開始,他就是各個拘留所的常客,經他畫過押的筆錄恐怕得以三位數字來計算了。
做完這一切,阿華便站起身泰然自若地向著屋外走去。他剛一走到門口,立刻就有兩個等候的小弟迎上前,給他披上了抵禦夜寒的風衣。修長的風衣把他的身姿襯得更加高大挺拔,而他的步履也蒼勁有力,不再像為人保鏢時那樣謙恭謹慎。在一系列的風雲突變之後,這個鄧家的僕人已隱隱成為龍宇集團的首腦人物。
羅飛等人目送著阿華的背影,心中都有股說不出來的彆扭滋味。尹劍更是很不爽地問道:「羅隊,真就這樣讓他走了?」
「不讓他走又能怎麼樣?」羅飛的語氣顯出些無奈,「韓灝死了,我們找不到任何證據,最多拘他二十四個小時。」
「那就先拘他二十四個小時!給他上點陣勢,詐唬詐唬他,沒準能套出點什麼呢!」
羅飛搖搖頭:「肯定沒用的。這種人什麼場面沒見過?拘了他卻拿他毫無辦法,反而挫了我們自己的銳氣。」
尹劍嘆了口氣,不甘心但又無計可施。
「今天就到這兒吧。大家都辛苦了,早點休息。」羅飛站起身收拾自己面前的文件、手機,忽然他又想到了什麼,轉頭對尹劍說道,「還有一個艱巨的任務,只能交給你了。」
「什麼?」
「去慰問一下韓灝的家屬吧。帶兩個隊里的老同志一塊兒去……就說他是在協助警方追捕Eumenides的時候殉職的。」說話間,羅飛摸出錢包,把裡面大額的鈔票都點了出來,「這裡有一千多,算我個人的心意,隊里有誰願意出的也可以出點。組織上的撫恤金,我會盡量去爭取……」
尹劍接過那疊鈔票,同時眼角一燙,幾顆淚珠不自覺地滾落下來。
羅飛知道尹劍對於自己親手射殺韓灝的事實難以釋懷,他輕嘆一聲,把手拍在小夥子的肩頭:「你是韓灝最信任的人,所以他才會讓你上車。而能夠死在你的槍下,對他來說是一種最有尊嚴的結局,你明白嗎?」
尹劍點點頭,閉上眼睛控制住剩餘的淚水,同時他的雙手牢牢地握成了拳頭,似乎體內有某種驚人的力量將要迸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