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網路交鋒(3)
慕劍雲皺起眉頭,她不喜歡這種被陌生男人窺視的感覺,於是她伸出手去想要把那攝像頭轉開。
可Eumenides已及時警告道:「不要關閉攝像頭,我必須知道是誰坐在我的對面。」
羅飛沖慕劍雲微擺擺手,阻止了後者的動作。要保證網路交談進行下去,他們必須遵從Eumenides設定的條件。
慕劍雲無奈地撇撇嘴,她側過身體,轉到了攝像頭照不到的一個角度上,同時她對黃傑遠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可以開始了。
黃傑遠在聊天對話框里發出了信息:「我的孩子在哪裡?!」
Eumenides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通過訊息命令道:「戴上耳機,我要聽見你的聲音。」
黃傑遠看起來猶豫了一下——當然這只是他裝出來的表情而已。警方早已猜到Eumenides會用視頻和語音交流的方式來刺探他想得到的信息,而黃傑遠也做好了在這種情況下應付對方的準備。
博世界網城裡配備的都是那種碩大的聯體耳機,戴在腦袋上像是扣了半個帽子。黃傑遠他把耳機戴帶上之後,第一句話仍然是:「我的兒子呢?」
「你兒子和我在一起。」Eumenides的聲音從耳麥中傳來。
「他沒事吧?」
「現在沒事。」
「我要見他,你把那邊的視頻打開。」
「現在見不見都沒有意義。」Eumenides冷冷地說道。
「你不要傷害他!」黃傑遠憤怒地低吼著,「我警告你,不要傷害他!」
Eumenides沉默了片刻,然後他輕嘆了一聲:「有件事情你必須明白,會傷害他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們上午搞出的愚蠢把戲,你兒子現在應該和夥伴們在一起玩耍了。」
黃傑遠深吸一口氣,像是竭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緒,然後他沉著聲音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這正是警方事先設計好的交鋒思路。雖然是要給Eumenides設下一個陷阱,但這個陷阱設置的過程必須足夠真實,在此刻黃傑遠必須首先強調孩子的安危,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羅飛對黃傑遠的表現還算滿意。而此時他看到曾日華走出了前台,沖著自己招了招手。羅飛立刻走了過去。
曾日華也急切地迎上兩步,同時他小心地避開了三十三號電腦的攝像區域。
「已經追蹤到了一個地址。」他揮舞著手中的一張便箋,那上面記錄著一串IP號,「這是十公里以外的藍星網吧。」
「又是網吧?」羅飛覺得有些奇怪,Eumenides不會在網吧里公然與警方聯絡吧?同時他注意到曾日華在「地址」前加了「一個」的定語,這個措辭暗示了那裡並非Eumenides所在的確切之地。
曾日華已經看出羅飛的困惑,他緊跟著又補充道:「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這是一條『鏈式木馬』。」
羅飛不解地追問:「什麼意思?」
「木馬是一種病毒程序,用來遠程控制中毒的電腦。」曾日華知道羅飛的電腦知識並不豐富,便打了比方解釋道,「你可以把中毒的電腦想象成一隻風箏,木馬病毒就好比在風箏上掛了只索扣,網路則是系在索扣上的繩索,放風箏的人扯著繩索就可以控制這隻風箏。當然,如果這隻『風箏』足夠聰明,它也可以順著繩索找到那個控制它的人。而『鏈式木馬』又更加複雜了,這是用一台中毒的電腦去控制另一台中毒的電腦,如此反覆,中間可能輾轉過很多環節。這就好比串聯在一起的好多風箏,你要想找到真正的操控者,必須順著風箏線一根一根地摸到頭才行。」
「你的意思是,那個網吧並不是Eumenides的所在地,但是那裡有一台電腦正連接在這裡的三十三號電腦上,而那一台電腦又是被別處的第三台電腦所控制?」
「是的。」曾日華點頭道,「我現在必須到藍星網吧才能查到第三台電腦的所在地。就像串在一起的風箏一樣,只能一級一級地往下找。」
「明白了。」羅飛果斷地命令道,「你立刻叫上柳松,帶足人手一起出發,用最快的速度查下去,不管Eumenides設置了多少個環節,你們都要把他給我挖出來!」
曾日華卻沒有立刻領命:「還有一個問題……」
羅飛挑起眉頭:「怎麼了?」
「剛才Eumenides上傳到三十三號電腦上的程序現在正在運行,我還沒弄明白那到底是什麼。」曾日華有些沮喪地答道。
「你剛才說複製了那個程序?」
「是複製了。可是程序的操作界面已經被刪除,看不出是幹什麼的……我剛才打開了後台的代碼,某些模塊顯然是在做一些外部監測並且會反饋出即時的結果。」
「他在監控我們?」羅飛敏感地追問,「具體是監控什麼?」
「不知道……反正是外部某種會變化的指標,聲音、圖像、溫度、光線、震動……有太多的可能性,具體就要看與程序相連的外部硬體在探測著什麼。」
羅飛意識到什麼:「你是說三十三號電腦上安裝了某種特殊的外部硬體?」
「是的。因為那程序在伺服器上運行時,測不到任何數值,但是三十三號電腦上的程序卻一直在反饋出不明的波形圖。」曾日華一邊說,一邊遠遠地盯著三十三號電腦。
羅飛也順著曾日華的目光看過去,然後他搖搖頭:「那台電腦和其他的完全一樣,如果有特殊的外設,你之前就應該查出來了。」
「肯定是某種隱秘的設備。再讓我查一次,我肯定能找出來。」曾日華轉過頭,用請示的態度看著羅飛。
「不,現在不要找了。」羅飛斷然搖了搖手,「不管是什麼,讓他去監控,用這個穩住他,你明白嗎?」
穩住Eumenides,一邊讓黃傑遠把他引入陷阱,一邊暗中追蹤他的藏身地,這正是警方事先的部署。如果現在去檢查Eumenides設置的監控程序,顯然會打草驚蛇。
曾日華點點頭表示理解。不管Eumenides在監控什麼,他的目的無非是保證自己的安全吧?而警方現在正是要給他這種安全感。
自己最重要的任務,應該是順著那一連串的「風箏」摸下去,儘快找到Eumenides的藏身地所在。可是讓Eumenides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耍弄這些小把戲,如果不作出一些反應的話,那也未免要太讓對手小瞧了。想到這裡,曾日華又感覺到深深的不爽。
「出發吧。」羅飛再次下達了自己的命令。
「是!」小夥子臉上顯出鬱悶的表情,不過他還是轉身奉命離去。
羅飛亦沒有時間停留,他匆匆折回到網吧角落裡,在三十三號電腦旁,黃傑遠與Eumenides的交鋒仍在繼續。
慕劍雲伸出大拇指對羅飛比畫了一下,示意黃傑遠在此前的周旋中表現良好。羅飛稍稍定下心,通過黃傑遠帶著的耳麥,他隱約聽見Eumenides的聲音正從網路那端傳來。
「告訴我關於『一三〇』案件的事情。」他的聲音冰冷刺耳,如金屬般毫無情感,給人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你已經盜走了檔案。裡面有記載、有照片,你還問我幹什麼?」黃傑遠疲憊而又無奈地反問道,他看起來已完全處於下風。
「我要知道細節,檔案中所遺漏的——或者說,是故意隱藏的細節。」Eumenides平緩的語調中卻包含著咄咄逼人的銳刺,因為他知道自己手中握著黃傑遠無法抗拒的籌碼。
黃傑遠沉默著,駭於對方的籌碼,他必須說些什麼,可他又不願主動說出過多。這樣猶豫了片刻后,他擺出一副以退為進的姿態道:「你想知道什麼就問吧,我盡量回答。」
麥克風把黃傑遠的聲音轉化成了電子信號。通過遍布在城市間四通八達的網線,那信號一路延伸,在幾台電腦間來回跳動了幾次之後,最終傳到了某個隱秘的角落中。
收到信號的年輕男子此刻卻顯得有些惘然了。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現在到了能解開那些疑惑的時刻,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卻隱隱有一種恐懼的感覺。就像一層濃紗掩蓋著某些未知的真相,在揭開濃紗的同時,你是否已準備好應對任何即將展現的局面呢?
但是無論如何,那些都是必須要解開的迷惑。
稍微平定了一下思緒后,他拋出了第一個問題:「袁志邦為什麼會在辦案人員之中?」
袁志邦,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他還不習慣將這三個字與心中的某個形象重合在一起。可這三個字恰恰又是連接自己兩段人生最關鍵的結點。
「袁志邦當年是警校畢業班的學生,分配到刑警隊當實習警員,負責這起案子的丁科隊長正是他的指導老師。」黃傑遠回答道。
「按照規定,實習警員有資格參與這樣的惡性案件嗎?」
「應該不行,他最多只能負責一些外圍的聯絡工作。當時丁隊長派我和他一起去尋找嫌疑人的家屬,希望通過家屬攻心的策略來緩解現場的局勢。」黃傑遠頓了一頓,轉折口氣道,「可在接觸到家屬之後,形勢的變化卻使袁志邦不得不進入到案件的核心現場。」
年輕男子的心弦微微顫動了一下,對方的敘述正在觸及他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又向自己走來。
「什麼樣的形勢變化?」他控制了一下心緒,又追問道。
「我們在醫院找到了嫌疑人的妻兒。他的妻子正患重病卧床,不可能到達現場。這樣要通過家屬來感化嫌疑人,我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兒子身上。那個男孩當時才六歲,是個很認生的年齡,陌生人很難接近他。可不知為什麼,他卻很喜歡袁志邦。」
是的,那個叔叔……第一次見到他,我就很喜歡他。為什麼?年輕人喃喃自問,可他自己也說不清具體的原因。他只依稀記得那個叔叔的笑臉,親切、陽光,自己很願意被他抱在懷裡。袁志邦,袁志邦……他真的就是後來那個如鬼魅般醜陋,冷酷而又不苟言笑的老師嗎?
網路的另一端,黃傑遠仍在繼續敘述十八年前的情形:「因為袁志邦和那男孩相處得很好,所以丁隊長就臨時決定讓袁志邦帶著那孩子進入現場,希望能勾起嫌疑人的愛子之心。」
「你們給那孩子買了玩具,還給他戴上耳機,播放著兒歌,是嗎?」年輕人的記憶和對方的敘述一點點地呼應起來。
「是的。這些都是袁志邦的主意——那孩子已經完全信任了他。我記得袁志邦抱著他進入現場的時候,他一邊唱歌一邊玩著玩具,顯得非常開心。這也正是我們想要的效果:任何一個父親見到這樣天真可愛的孩子,怎麼還能忍心走上一條覆滅的道路呢?」
父親。雖然那個人的具體形象已經如此模糊,但這個詞所包含的意義卻永難磨滅。年輕人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他記憶中那個快樂的日子,當他唱著兒歌的時候,卻是正在走進父親悲慘的人生幕章。
父親,你為何最終還是棄兒子而去?在當時的情形下,你為什麼還要選擇那條最不該選擇的絕路?
帶著這些疑問,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嘶啞了:「告訴我後來的事情,告訴我袁志邦進入現場之後的細節……」
黃傑遠的回答卻讓他失望:「現場的細節……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袁志邦進入現場后,為了讓外部警力了解屋內的情況,他在領口處佩戴了一個隱形的對講設備。不過這個設備的接收器一直戴在丁隊長的耳朵上,所以除了袁志邦本人之外,只有丁隊長能及時了解現場的事態進展,而我們只是根據丁隊長的指令行動。」
年輕人對黃傑遠的解釋顯然不滿意,他追問道:「就算當時不知道,後來也不知道嗎?這樣的案件,既然配備了對講設備,難道沒有進行現場錄音嗎?」
「有錄音,但我從沒有聽過那段錄音。」
「其他的警員呢?」
「我當時是丁隊長的助手,我都沒有聽過的話,我們隊長也不會再給其他人聽。」
「為什麼?」年輕人質疑道,「這不符合程序。」
黃傑遠坦然承認:「是的。這案子有很多地方不符合程序——從袁志邦進入現場開始。這就是案子的很多細節沒有被寫入檔案的原因。」
「如果這樣的話,說明警方的行動出現了問題!那問題就隱藏在現場錄音中,是嗎?」年輕人犀利地問道。
黃傑遠這次沉默片刻后才說道:「應該是的。」
年輕人步步緊逼:「你覺得是什麼問題?」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我要聽你的猜測。作為一個刑警,既然已經意識到問題,你就不可能沒有猜測!」年輕人加重語氣,不容拒絕和辯駁。
黃傑遠嘆了口氣,無奈地道:「好吧……我覺得是……一次……一次失誤。」
「什麼失誤?」年輕人的心揪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最害怕的是什麼,可他又無法迴避。
「因為袁志邦嗎?」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好在他得到了一個頗為解脫的回答。
「不,是狙擊手的失誤。」
年輕人輕出一口氣:「是狙擊手……狙擊手怎麼了?」
「袁志邦在現場的勸說應該已經取得了比較好的效果,可是……狙擊手卻在這個時候錯誤地射擊了。」
「什麼?」這無疑是一個足夠讓年輕人驚訝的回答,「你的意思是……那個,那個……」他努力了兩次,還是無法吐出「嫌疑人」稱呼,於是他乾脆放棄了那已無必要的偽裝,「你是說,我的父親已經要放棄抵抗,可還是被狙擊手射殺了?!為什麼?!」
網路那端傳來釋然的苦笑聲:「……你果然是他的兒子。」
年輕人無視關於身份的話題,他只顧咬著牙追問:「你回答我,為什麼?!」
「我不知道。」黃傑遠答道,「而且我也並不確定就是狙擊手的錯誤——那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你逼我一定要把這個猜測說出來的。」
年輕人稍稍冷靜了一些,然後他問:「你憑什麼這樣猜測?」
「我剛才說過,我們當時在現場屋外等待隊長的命令。袁志邦進去之後,隊長一直通過耳麥監控著屋內的事態。我看到他臉上的神色慢慢地放鬆下來——這應該是很好的徵兆。更重要的是,後來隊長還做手勢示意我們做好衝進屋內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