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雨欲來(3)

  「好了。」羅飛長長地吁了口氣,然後若有所思地說道,「這麼多的照片……規律是很明顯的,其中有些疑點很值得關注……更重要的,我們至少已經獲得了一條有價值的線索。」


  尹劍也附和著:「嗯,所有的照片都是在網吧里拍攝的,這一點非常明顯。拍攝的狀態是隱蔽的,對象毫不知情。一共有五十七名被拍攝者,以年輕人為主,但是並沒有更多的共性。鄭老師應該是想從這些人中尋找什麼吧?我所想到的暫時就這麼多,有什麼遺漏嗎?」小夥子一邊說著自己的分析,一邊用期待的目光看著羅飛,希望能得到對方的肯定。原本該是羅飛接受他的調查,可現在他的思路卻完全被對方所引導了。


  「不是五十七名被拍攝者——」羅飛轉動著手中的水筆,「應該是五十八名。」


  「不會啊,我一個個數過來的……難道是我數錯了?」尹劍聳聳肩膀,同時有些困惑地看著羅飛——對這個數字要求得如此精細能有什麼意義呢?


  「你沒有數錯,現在相機上確實是五十七名被拍攝者。但是——你注意到每張照片都有一個文件名吧?」


  尹劍把相機調到相關的界面又看了一下:「嗯,是一些數字的編號。」從001開始,002,003,004……這樣依次往下排列著。


  「這些編號是按照片拍攝時的先後順序自動生成的。」羅飛進一步提醒尹劍,「你注意一下,從280到285,這六個編號的照片在相機里是沒有的。」


  快速復看之後,果然如此!尹劍略一思索,心中已然明了,脫口道:「我明白了——這六張照片是後來被刪掉的……既然是連著號,那麼這些照片應該是拍的同一個人——也就是第五十八個被拍攝者。」


  而羅飛的思路已經在思考這個現象背後隱藏的意義:「是被誰刪掉了那些照片?為什麼要刪掉?」他喃喃地似在自言自語,「這裡面也許大有文章……」


  「你是懷疑這會和鄭老師的遇害有關聯?」尹劍體會到羅飛的潛台詞,他將相機在手中翻了翻,頗有些懊惱地嘆道,「難道這個人就是鄭老師要尋找的目標?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豈不是來晚了一步,罪犯已經把最重要的線索抹掉了。現在留在相機上的這些人,多半對案件本身是沒有意義的。」


  羅飛凝目看著尹劍:「但我們還有其他的線索,至少可以試著去追查一下,好弄明白鄭警官到底在尋找什麼。」


  尹劍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怎麼找?」


  羅飛展示了一下自己看照片時做的記錄,只見那上面寫著:極天網吧,十月十九日十五點四十七分。


  「這個有什麼說法?」尹劍跟不上對方的節奏,他撓了撓自己的腦門,尷尬地問了一句。


  「你的觀察力還有待提高。」羅飛咧了咧嘴,多少有些失望,「在最後的幾張照片里,被拍攝者身後帶出了網吧的窗戶,而窗戶上的貼紙顯出了『極天網吧』的名稱。另外,照片的右下角顯示了拍攝的時間。」


  羅飛一邊說著,一邊用筆在那個時間記錄上畫了一道:「這是兩天前的下午。」


  尹劍把最後幾張照片又翻出來看了看,果然如羅飛所說。不過那些都是些很微小的細節,不經提醒很難發現。


  「嗯,沒錯,這的確是重要的線索。」尹劍不得不向對方投去佩服的目光。


  「好了,你待會兒把我的分析轉告給韓隊長吧——如果他願意接受的話。現在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思路去行事了。」羅飛撕下一張紙,寫上自己的手機號碼,「有任何事情,請及時和我聯繫。」


  「你要走了?」尹劍瞪大眼睛,這告別似乎來得太突然了一些。


  「是的。這裡有韓隊長接手,我再留著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羅飛的話語中帶出些抱怨的意味。說完這些之後,他友好地在尹劍肩頭拍了一下,然後便自行下樓而去了。


  ……


  十三點二十四分,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隊內會議室內。


  鄭郝明遇害案的案情通報會正在進行,會議由市屬公安局刑警大隊隊長韓灝主持,各分局刑警隊以及派出所的相關負責人均列席參加了會議。


  會場上的氣氛極為凝重,大家看著臉色鐵青的韓大隊長,每個人的心頭都像悶著塊大石頭似的,壓抑至極。


  韓灝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仍在竭力剋制著心中的憤怒和悲痛:「……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今天上午我市發生了一起惡性殺人案——關於被害人的身份不用多說了……我們直接來看下現場的情況吧。」


  得到韓灝的示意,一旁的助手尹劍打開幻燈,把案發現場的照片投射到了前方的大屏幕上。


  「死者身中三處刀傷,分別是腹部的刺傷、右上臂的划傷以及頸部的切割傷。其中致命傷在頸部,這一刀割斷了死者的頸動脈,致死者失血過量而死。根據法醫的鑒定,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夜裡十二點至凌晨兩點之間。」


  伴隨著韓灝的講解,一幅幅特寫畫面出現在屏幕上。在場眾人對於這種血肉模糊的場景本已司空見慣,可這次照片上的主角卻是和他們並肩多年的同事,那鮮血也因此變得格外殷紅,冷艷冷艷地扎得人心慌。當最後出現鄭郝明頭面部的特寫時,個別同志甚至已偷偷地別過臉去,不忍卒睹。


  照片上的鄭郝明雙目緊閉,嘴卻是半張著,似乎尚有一聲吶喊未及發出。在他的脖頸上,一道可怕的傷口橫拉過去,旁邊的標尺顯示出它的長度足足有七厘米。從傷口處流淌出來的血液在屍體下方汪成了一大片,佔滿了整個相機的屏幕。


  韓灝低沉的聲音仍在繼續:「從傷口的情況來看,罪犯所用的是匕首一類的兇器。現場同時遺留了一柄菜刀,根據技術人員的勘查,菜刀上的指紋為死者所留,所以這應該是死者用以自衛的武器。由此我們相信,死者在被害前曾與兇犯有過激烈的搏鬥,另有很多其他證據也可以支持這個判斷。」


  說到這裡,韓灝沖尹劍做了個手勢,屏幕上開始一張張地切換現場的環境照片。


  「這是客廳檯面上留下的刀痕;這是裝飾柜上留下的刀痕,櫃中物品散亂,應該是受到過撞擊;這裡有大量的噴濺狀血跡,顯然死者就是在附近遭受了致命的一刀……」


  眾人沉默聆聽著,在韓灝的引導下,鄭郝明與兇犯搏鬥時的場景似乎正一幕幕地重現在他們面前。


  屏幕上的畫面切換了一輪之後,變成了現場木質地板的特寫,而韓灝看到這張照片時,精神似乎為之一振。


  「這張照片拍攝於死者的腳邊。我們可以看到,地板上有一些圓形血點,這應該是血液從高處滴落時造成的。由於死者身穿整套的長袖睡衣,他上臂和腹部的傷口都隱藏在衣物內,不會有血液滴落,同時其頸部創口巨大,也不會形成孤立的滴落血跡,所以我們在現場判斷,這裡的血跡極有可能是兇犯留下的……切回到剛才菜刀的特寫——」


  按照韓灝的吩咐,屏幕上出現了鄭郝明用來自衛的那把菜刀。


  「好的,你們看,菜刀刀刃上也有血跡,這和剛才的推測可以互相印證。」


  「這麼說的話,兇手受傷了?」會場上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眾人均微有喜色,要知道,兇犯如果受傷,不僅會在現場留下血液等不可辯駁的罪證,而且對於偵查和抓捕來說,也多了一條極易分辨的特徵。


  「現在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確實如此!」韓灝拿起一份報告在手中揮了揮,「這是剛剛拿到的化驗結果,死者的血型是AB型,而菜刀和地板上的滴落血跡都是B型。毫無疑問,那正是兇手的血跡!」


  這線索太有價值了!眾人忍不住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而韓灝犀利的目光在會場上掃過之後,現場才又恢復了平靜。


  「好了。」韓灝滿意地點點頭,「現在看一下廚房裡的照片。」


  屏幕上畫面切換,顯示出老式廚房中的那種木格小窗戶。韓灝繼續就著照片講解:「這扇窗戶外面是小區的綠化帶。現場窗戶向外敞開,且最下格的玻璃已被打碎——好,換一張……這是廚房裡的碗櫃,在上面也同樣提取到了刀痕。」說到這裡,他略微頓了一下,然後又道,「由此我們判斷,兇犯是從樓房背面,沿著雨水管道和下層住戶的防盜窗爬上了三樓,然後擊碎了廚房窗戶上的玻璃,打開窗戶進入了屋內。在這個過程中,本已睡下的被害人聽見響動,起身查看。兩人在廚房中遭遇並進行搏鬥。被害人拿起菜刀反抗,邊打邊退,但終於還是被殺害在客廳中。」


  「現場有沒有提取到兇犯的腳印和指紋?」此時有人插話問了一句。


  韓灝搖了搖頭:「沒有。此人很可能戴著手套和鞋套,具有一定的反偵查意識。」


  「嗯。這就有些麻煩了……」剛才問話的人多少顯得有些沮喪。通常來說,從腳印可以推算出案犯的身高體重,而指紋則可輸入電腦進行數據檢索,如果他是有前科的人,其身份便可查出。現場沒有留下這些痕迹,無疑給偵破工作增大了難度。


  韓灝的目光卻突然凝了一下,正色說道:「即便如此,我們仍掌握了相當的線索,現在大家記一下兇犯的模擬特徵——此人應該是青壯年的男子,體格偏瘦,身高在一米六四至一米六七之間,手部有新鮮的刀傷。」


  與會眾人紛紛拿出紙筆,記下韓灝的話語。有一人聽到最後時,禁不住輕輕地「咦」了一聲,似乎頗多驚訝。在靜默的氣氛中,這一聲顯得尤為突出,大家立刻都把目光投了過去。只見此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長得白白凈凈的,頗有幾分書生氣質。正是負責播放幻燈的尹劍。


  韓灝皺起眉頭看著自己的副手:「你有什麼問題?」


  「沒有問題。」尹劍連忙搖了搖頭,遲疑了片刻后,他又加了一句,「只是,上午那個人……他的分析好准!」


  「哪個人?」韓灝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個外地的刑警——羅飛。他上午就說過,要我們去找一個體型很瘦、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手部負傷的男子。」


  「什麼?」韓灝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那個傢伙怎麼能作出如此精準的判斷?要知道,關於兇犯的這些特徵聽起來簡單,卻是諸多技術人員縝密分析后才得出的結果——


  能夠悄無聲息地攀爬到三樓,並且從狹小的廚房窗戶中鑽進去,此人多半身形瘦小,動作輕靈——這一點倒不難想到,可想要確定具體的身高範圍,那可就難多了。


  由於雙方經過激烈的搏鬥,所以在廚房和客廳的木質櫥柜上留下了許多刀痕。兇犯手執鋒利的匕首,每一刀都是全力揮出,因此他必然會將身體展開到最易發力的姿勢。依此原理進行綜合歸納,便可通過那些刀痕的高度、角度和軌跡反推出用刀者的身高範圍。這裡面牽涉到極為細緻的計算過程,還需要進行數學模型的帶入,很難想象一個人僅憑肉眼和腦力便能完成類似的工作。


  現場的地板上留有兇犯的血跡,這些血跡是從半空中滴落形成的。這裡面也有講究,滴落的起始點越高,血液最後在地板上濺開形成的圓形斑點面積便越大,根據這個原理,通過在現場的模擬實驗進行對比,便可大致估計出血液的落點高度——最後得出的結果是距離地面七十至九十厘米。這個季節人的穿著相對來說厚實嚴密,能夠造成血液滴落的傷口只可能出現在裸露在外的雙手或者是臉部,再結合剛才的推斷,才可得出兇犯手部負傷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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