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一片幽情冷處濃
聖武二十七年春,玄甲軍克薊州,殲北晏侯殘部,靖幽薊十六州叛亂,撤北藩,立北庭、武威都護府。
同月,天帝降旨撤東侯國,設東海都護府。至此,把持天朝四境近百年的諸侯國盡遭裁撤,軍政重權逐步分入州府,四海之內唯皇權獨尊。
夜天凌安定十六州后,即刻以龍符調動諸路兵馬、糧草軍需,集四十萬鐵騎於薊州,揮軍北上。
大軍以唐初、南宮競為左右統軍,兵分兩路,配合万俟朔風十萬先鋒軍在前,連克左玉、蘇圖海、四合、下沙、日郭、玉斗、青木川、甘谷、弋馬九座城池,兵逼可達納。
万俟朔風率軍每過一城,不納降俘,坑於路者堆骨如山,橫穿漠北大地的玉奴河血染江流,浪濤滾滾,殘骸沉浮,以致數月不清。
大戰過後,九城之內絕突厥人,離侯山以北、瀚海以東多數土地,盡數歸於天朝版圖。
可達納城自聖武十九年遭玄甲軍破城后,始羅可汗一邊與天朝虛與委蛇,一邊苦心經營,在王都四周擴建外城,城牆之間每隔十數步開出洞口,修築了厚逾數寸、半尺見方的金銅炮管,其後設有火油機關,運轉如輪。一旦遇到敵軍攻城,各處機關同時發動,管中便有火油噴出,瞬間即燃,直傾城下,仿若火瀑噴濺不休,傷人無數,名為「劫天龍」。有此機關防守,幾乎沒有軍隊能夠攀牆攻城,數十丈內雲梯戰車一旦靠近便被摧毀,更勿論將士骨肉之軀,可達納從而成為北疆最難攻破的城池之一。
如今天朝兵臨城下,東突厥大將木頦沙率軍堅守此城。劫天龍的殺傷力極大,甫一交鋒,天朝軍隊不曾防備,首戰吃了暗虧。
唐初等人數次率兵強攻,都無法靠近城池。火油噴射範圍之內,入者非死即傷,若被正面擊中,縱使鋼筋鐵骨也立時化作灰燼,以万俟朔風的身手也險些不能倖免,眾將一時苦無良策。
夜天凌傳令暫時退兵弋馬城,一面補充糧草,一面召諸將商議對策。
這日眾人都已到齊,卻遲遲不見冥執身影。直到時近晌午,冥執方匆匆入內求見。
夜天凌從依照可達納城四周地勢仿製而成的沙盤前抬起頭來,南宮競等人都替冥執捏了一把冷汗。
冥執心中雖有計較,但被夜天凌目光一掃,仍覺十分忐忑,急忙趕在夜天凌發作前遞上一樣東西:「殿下,屬下有破城之計,請殿下過目!」
夜天凌淡淡瞥了他一眼,方往他遞來的牛皮卷上看去。唐初站在近旁,隨口道:「這不是可達納城的地圖嗎?」
冥執點頭道:「是可達納的城池圖沒錯。」
唐初道:「敵城的布置咱們不是不知,只是如今在那劫天龍的壓制下,我們根本無法靠近城池,地形再熟又有何用?如今唯一的辦法恐怕便是等雨雪天氣再行攻城了。」
冥執急道:「萬萬不可,那劫天龍噴出來的乃是產自西北地下的黑油,提煉后加以硫硝等物,經機關噴射化作烈焰,遇水不滅,反而會燃燒更甚,倘若雨天強行攻城,恐怕我軍的損失會更加慘重。」
南宮競奇道:「竟有這等事情?還從未聽說有遇水不息的火焰。」
冥執道:「我們不曾聽過,卻不是沒有。這配置火油的法子是從域外傳來的,是以中原少有聽聞,尤其水上作戰用以摧毀船隻最是厲害,萬萬不可與之硬抗。」
夏步鋒最是性急,頓時叫道:「照你這麼說,豈不還是無法可施?」
冥執笑道:「我既說了有法子,自不叫你失望。」說著將圖紙放下,指著上面幾處紅點道:「殿下請看。這幾處標記乃是敵城中儲存火油的地方,可達納城中防庫共有十座,掘地為大池,縱橫丈余,當中全是劫天龍所用的火油。這些火油每隔月余便要另外築池存放,否則便會遇物成火,自焚屋舍,本身便是十分危險之物。這情報是咱們神機營的兄弟費了不少功夫暗中探出的,所有位置都十分精準,若於此處著手破壞機關,叫他們城中自焚,不戰而亂。」
諸位將領扭頭互視,都還有些不得要領。夜天凌轉回座上道:「繼續說。」
冥執道:「殿下可還記得蜀中那個製作煙花的老工匠?」
夜天凌目光微微一動,似是記起了什麼事情:「自然。」
冥執將牛皮卷拂開呈上,道:「先前神機營在蜀中向那老工匠請教,曾經私下裡研究出一樣物件,原本不甚完善,這幾日連夜改制,弄出些名堂,或許能派上用場,請殿下過目。」
眾人聚上前來,只見其上繪著個形如飛鳥的圖樣,看去似是以細竹或蘆葦編織而成,鳥翼兩側復有兩支圓筒裝置,鳥腹亦藏一筒,尾部修長設有引信,看去甚是奇特。
夏步鋒圍著圖紙看了兩圈,道:「這是個什麼鳥?不能叫不能吃,畫來作甚?」
冥執道:「你懂什麼?此物名為『神火飛凰』,乃是我神機營特製的飛火機關。」
唐初等不似夏步鋒魯莽,紛紛道:「別打岔,聽他說。」
冥執便指點道:「這飛凰雙翼之上裝有兩支起火,內中火藥經引信點燃,可將飛凰射至空中,此時腹下火藥點燃,再次發力,最遠可達百丈有餘。飛凰腹中裝的是我們的玄甲火雷,並經特殊配置,加以草烏頭、狼毒、巴豆、砒霜等藥物,入城燃爆,光是毒煙便足夠突厥人消受。何況鳥身一旦爆開,火雷貼地流竄,如此滿城火發,必中敵軍藏油池,毀其油料,則劫天龍機關形如廢物,便再無用處,此城可下矣!」
万俟朔風在旁聽著,點頭道:「如此甚好,只是我們受劫天龍壓制,近不得城池,這機關竟能兩次催發,直至百丈開外?」
冥執笑道:「這有何難?你沒見過蜀中工匠所制的煙花,一次點燃節節升空,層層爆開直入雲霄,那才叫精彩。」
南宮競拍案道:「不錯,此法可行!不知這機關製作起來是否麻煩?若要全面攻城,保證燃中對方的藏油池,怕不得有個上百隻才行。」
冥執道:「放心,神機營這兩天都在趕製了,三五日內想必可得百隻。」
眼見困擾大軍的問題立等可解,諸將都是一陣興奮。万俟朔風抬頭,卻見夜天凌起身步到案前,負手垂眸看著案頭皮卷,似在欣賞上面的圖畫一般,神情淡淡,唇角竟帶著絲若有若無的笑。
他幾疑自己看花了眼,順著夜天凌的目光看去,只見那飛凰機關旁邊一行清雅的小字,飄逸如風,秀穩如蘭,沿著粗糙的皮卷一路書下,卻絲毫無損筆觸之清美,望去賞心悅目。
片刻過後,夜天凌一手自圖卷上輕輕掠過,抬頭往冥執看去:「好法子。」
冥執一直留意夜天凌的神色,頓時鬆了口氣,道:「殿下若覺得此法可行,請移步城郊一看,神機營的兄弟們正在試驗飛凰機關,想必又有些新眉目。」
夜天凌微微頷首,卻道:「欲以火攻,必得將天氣、風向通盤考慮,更兼機關之中設有毒煙,一個不慎恐將誤傷己營,你們可有想過此點?」
冥執隨口便道:「王妃說一定要選北風……呃……」話一出口,頓覺不對,不由得停下來看夜天凌。不料夜天凌唇角微微一揚,只示意他說下去。冥執便繼續道:「這神火飛凰不能逆風發射,唯有順風才能遠達百丈。至於毒煙,王妃自然配得解藥,事先分發至各營,可保萬無一失。」
南宮競等近來都察覺凌王和王妃不知為了何事十分疏離,卻摸不著半點兒頭緒,在夜天凌面前更是連提也不敢提,因此連日行軍議事都打起十二萬分小心,免遭池魚之殃。今日冥執一不小心說漏了嘴,眾人不約而同地去看夜天凌的反應,沒人說話,唯有夏步鋒向來直來直去,脫口便道:「原來是王妃的主意,我就說冥執你怎麼又連什麼風向、草葉都懂了……」
話說一半,南宮競扭頭瞪他,夏步鋒愣道:「怎麼,難道我說錯了?」
南宮競極無奈,卻也只好道:「話是沒錯。」
夏步鋒道:「沒錯為何不讓我說?」
唐初在旁有些撐不住,輕咳一聲,忍著笑道:「多思少言,殿下平日囑咐你最多,偏你忘得最快。」
夏步鋒撓頭往夜天凌看去,仍是一臉迷茫。夜天凌起身對冥執道:「去看看吧,若此法可行,功過相抵,免了你今日遲到之罪,否則嚴懲不貸。」
語中平靜,雷聲大雨點小,冥執躬身應聲,臉上忍不住牽起絲微笑。「功過相抵,他不會治你遲到之罪。」王妃還真是料事如神,對凌王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竟連說辭都一樣。
眾人走了幾步,夏步鋒忽然悄聲問南宮競:「殿下和王妃鬧彆扭了?」
南宮競啼笑皆非:「我就想不通,嫂子當初怎麼會看上你這個一竅不通的老粗?」
不料夏步鋒居然正色道:「老粗咋了,老粗自有老粗的好處。」
這兩句話說得聲大,大家都聽得清楚,紛紛笑起來。夜天凌負手走在前面,薄唇微挑,陽光下冷冽的眼底亦笑意濃濃。
城郊五裡外的山坡上,神機營的將士們人來人往,正一番有條不紊地忙碌。
夜天凌等人走至近前,見那製成的神火飛凰約有一尺來長,周身以竹篾編織,糊以油紙,前後共裝有四支火箭,腹藏火雷,果然如圖所繪。
眾人正端詳這完成的機關,卻聽遠處轟然數聲巨響,對面山上炸開團團驚人的火光,隨著山石崩裂,濃煙滾滾而起,原來是其他戰士正在試驗飛凰機關的威力,只是為安全起見,不曾加入有毒的火藥。
万俟朔風看得雙眸一亮,泛起冷光:「可達納指日可破了!」
夜天凌微微點頭,有了劫天龍存放火油的精準位置,再加上致命的毒煙,烈火一起,如焚巨雷,再堅固的城池也抵擋不了幾時。不知是否因了了一樁麻煩事,他看來心情不錯,與諸將仔細看過飛凰機關,商定下攻城的方略后,一路說笑回城。
行至城門,前面大路上兩人雙騎迎面馳來,卻是衛長征帶著一名侍衛,風塵僕僕的樣子,像是剛趕了遠路回來。
衛長征見了夜天凌,下馬行禮。夜天凌問道:「辦妥了?」
衛長征道:「附近城中居然都沒有,屬下去了一趟青木川,總算買到了。」
夜天凌微帶馬韁,交代了一句:「給冥執吧。」便繼續往前走去。
衛長征便從馬上取下兩小包東西,交給冥執:「倒沒想到正好你在。」
冥執問道:「什麼東西?」
衛長征一笑:「看看便知。」接著便策馬隨夜天凌去了。
冥執落在後面,不由得滿心疑問。大戰在即,這時候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還要衛長征親自跑一趟青木川?他低頭打開包裹,万俟朔風在他近旁,扭頭看見,十分奇怪:「麝香?」
冥執低聲笑道:「麝香和白檀香,王妃配藥用的,漠北這邊不太好買,但卻少不得。」
万俟朔風會意地挑了挑眉。前面衛長征回頭笑看過來,冥執遙遙抱拳,無聲地做了個口型:「辛苦!」
衛長征聳聳肩,一回頭見夜天凌已揚鞭催馬,忙跟了上去。
入城之後,眾人各去操練布置,準備攻城事宜。衛長征隨夜天凌回到行營,未進轅門,忽然夜天凌勒馬止步,扭頭看向一旁。
衛長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有團白乎乎的東西窩在幾塊山石旁,蜷成一團,被冷風吹得正瑟瑟發抖。他下馬走到近前去看,原來竟是只小獸。
那小獸聽到有人過來,耳朵一豎,警覺抬頭,一雙藍色的眼睛如同白雪中兩顆冰水晶石,妖嬈中充滿敵意地看著衛長征,喉間嗚嗚低叫,將身子掙扎著往後蹭了蹭。
衛長征心下稱奇,除了眼睛色澤相異,這小獸簡直與雪戰生得一模一樣,似狐非狐,似貂非貂,說不上是什麼動物。
他正想蹲下去仔細研究,有人從旁伸手,二話不說便將那小獸拎了起來。
那小獸嗚的一聲,在夜天凌手中掙扎,欲拿前爪撓人。夜天凌皺了皺眉,毫不費力便制住那兩隻不老實的爪子,小獸隨即可憐兮兮地吊在半空,大大的尾巴收作一團,身子微微顫抖。衛長征此時才發現原來它後腿受了傷,雪白的皮毛上血跡斑斑,看來傷勢還不輕。
夜天凌拎著小獸看了會兒,抬手丟到衛長征懷裡:「給冥執。」
衛長征手忙腳亂地接過來,當場便被小獸撓了一爪子,頗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將意圖掙脫的小東西按住,匆匆尋冥執去了。
三日後,北風大作,天朝大軍萬事俱備,揮軍攻城。
夜天凌自用万俟朔風后,已極少親自領兵上陣,只放手讓他大展身手。万俟朔風生性好戰,兼之對漠北與突厥了如指掌,攻城略地無往不利。唐初、南宮競等人先時對他尚存疑心,幾戰之後,不由已成莫逆之交,稱兄道弟,極為相熟。夜天凌亦常與他把酒長談,談文論武薄古非今,彼此心中都有相見恨晚之嘆。
万俟朔風嘴上雖不說,心中對夜天凌卻佩服至極。不說別的,單憑夜天凌連可達納城這樣的大戰都放心交給他,他縱然恃才傲物,卻也自問無此氣度膽略。
運籌帷幄,成竹在胸,城外劍戟林立,兵馬如山,夜天凌卻連鎧甲都不著,長袍清淡,閑坐行營。
閉目養了會兒神,近處突然傳來極輕的一聲響動。他睜眼看去,雪戰蹲在窗格處微側著頭,金瞳熠熠,正瞅著他。
他與那小獸對視了片刻,起身往外走去。走至廊前,忽然一愣。清風微涼,瓊光淡淡,有個熟悉的身影正仰頭看著樹上,一臉的無奈。
月色輕裘,衣袂微飄,澄澈的光線穿透漠北細芽初綻的枝葉半灑上她的側顏,一支羊脂白玉簪輕綰秀髮,因著了陽光的色澤通透而明凈。發如雲,人如玉。他站在這裡可以看到她柔和而優美的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修長的脖頸,幾縷碎發自發簪間悄然滑下,軟軟地垂於她耳側,偶爾春風輕過,漾起几絲微瀾。
她半側著頭,黛眉輕蹙,柔軟的紅唇微微抿著,帶了一絲俏皮的模樣。這一顰一笑看過千百次也不厭,若即若離的距離,他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眼前的人,俊眸含笑。
「雪影,傷還沒好就亂跑,居然還敢爬樹,快下來。」
樹枝上,一隻雪白的小獸蹲在那兒,側眼看向樹下有些無奈的卿塵,藍瞳晶亮,倒映著淡雅的身影。
突然間,雪影扭頭看向旁邊,一道白影輕俏閃過,它已從樹上跳了下去。
卿塵回身,正見夜天凌負手站在廊前,靜靜看著她。淡金色的陽光自萬里無雲的長空投下,落滿他衣襟,修袍利落長身玉立,帶著三分峻冷風色,然那深邃的眸底卻浸著無垠的柔和。
卿塵愣住,不曾料到這時候夜天凌竟在行營,凝眸望他,卻見他忽然暖暖一笑,山清水澈,雲淡風輕。
幾度紅塵,幾度回眸,每一次尋找他的身影,他總在離她最近的地方。無聲無言,但是他在,漫漫此生,攜了她的手,終此生生世世,不離亦不棄。
卿塵輕輕揚起唇角,卻不說話,夜天凌笑容愈深,淡淡道:「怎麼,不認識了?」
卿塵修眉輕挑,笑道:「似曾相識。」
夜天凌眼底深色微微波動,忽然察覺身邊白影微閃,還沒來得及躲開,雪影已經躥上了他肩頭。他劍眉一蹙,伸手便將那小獸拎了起來,誰知雪影一急,前爪勾住他的衣服,竟說什麼也不鬆開。
卿塵看著一人一獸僵持不下,不由啞然失笑。人人敬畏的凌王殿下豈容一隻小獸蹲在肩頭睥睨四方,平日里雪戰為此沒少吃虧。再看夜天凌已有些忍無可忍,她忙上前拎起雪影的小爪子將它從夜天凌手中救出來,一邊笑一邊道:「它調皮得很,比雪戰還叫人頭疼,也不知長征怎麼打仗時還有這番閑情,居然撿了這麼個小東西回來。」說話間清靈靈的鳳眸微抬,笑靨如花。
雪影此時倒老實了,委屈地趴在卿塵懷裡,自她手臂處楚楚可憐地望向夜天凌,目光哀怨,似在控訴夜天凌方才極不溫柔的行徑。
「嗯……哼!」夜天凌盯了它一眼,愣了愣,冷哼出聲。
卿塵將雪影放下地去,見他面色不善,笑盈盈問道:「你不會是在和這小傢伙計較吧?」
她清泉般的笑容在夜天凌面前嫵媚綻放,幾日不曾細看,那如畫的眉目間竟奇異地多添了幾分溫婉與成熟的風韻。他幾乎已記不清發生過何事,似乎每一次相見都是一個開始,每一次相對都是刻骨銘心,柔情似水。
他的妻子,他尋找了半生的那個人,此時婷婷站在面前,看著他,淺笑寧靜。
他微微嘆了口氣,嘆息中卻是愉悅的神情:「世上唯女人與小獸難養,奈何我身邊怎麼越來越多。」
卿塵眨了眨眼睛:「哦?這麼說來,難道殿下這幾天又納了新人?」
夜天凌沒料到卿塵問出這麼一句,細細將她打量,皺眉道:「本王即便再納新人,你也不必這麼高興吧?」
卿塵瞅著他的臉色,施施然欲轉身:「那我便逍遙了嘛。」
未等舉步,夜天凌伸手將她挽住,細眸微眯:「逍遙什麼?是誰當初那麼霸道,偏說我是她一個人的?」
卿塵輕笑,理直氣壯:「我!」
「那你去哪兒逍遙?」
「凌王府啊!」卿塵笑說,「你是我的,凌王府是你的,自然也是我的,你有什麼新人,還是我的。我府中地方大,看門洒掃有時人不夠用,添幾個也是應該的。」
她側著頭一本正經地打算著,夜天凌聞言失笑。便在此時,遠處猛然傳來一聲巨響,跟著接二連三,似山崩海嘯,聲勢驚人。
卿塵不曾防備,吃了一驚,未及轉身已被夜天凌輕伸手臂,護在了懷中。
城北方向燒起衝天大火,濃煙四起,很快將天空層層遮蔽。硝煙之中戰火隱隱,泛出血染的顏色,整個漠北大地似乎被扯開一個巨大的口子,讓人感覺山峰城池緩緩下陷,天地顛覆。
卿塵下意識地皺了眉頭,夜天凌一手替她掩住耳朵,輕輕將人攬在身前。
久違了如此清凈的氣息,寬闊的懷抱,穩持的臂膀,卿塵靜靜靠在夜天凌懷中,貼著他的胸膛,耳邊一聲一聲是他的心跳,清晰地蓋過一切。突然間動亂的四周緩緩陷入平靜,她像是浮在澄透的湖水中,輕輕漂蕩,波光粼粼,靜謐的夜色下星子滿天,那溫暖叫人慵然欲睡。
金戈鐵馬都遙遠,唯有他的擁抱如此真實。
過了許久,爆炸的聲音漸漸低去,夜天凌淡淡道:「可達納城破了。」
卿塵自他懷中輕輕仰首,幽靜的眸光投往遠處,彷彿透過烽煙漫漫的蒼穹看到了青山雲外透徹如水的晴空,她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對著緲縵天光輕聲道:「可達納城破了,東突厥亡了。」
城破國亡,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