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驚雷動地移山海
別館清幽,後院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遠近可聞,震得棲鳥驚飛,屋宇簌簌作響。
一座小假山被炸飛一角。卿塵不想這東西如此猛烈,雖自覺站得夠遠,卻仍被飛石擊得睜不開眼睛,匆忙回身舉袖遮擋,面前突然人影一暗,卻是斯惟雲快步擋在了她身前。
冥執滿身狼狽地自不遠處飛掠過來,抖落飛灰塵土:「王妃,不用木炭果然也行。」
卿塵躲過沙石,對斯惟雲投去感激的一笑。斯惟雲微微怔忡,卻低頭輕拍衣衫,避過了她的眼睛:「此處太危險,王妃還是避一避吧。」
卿塵卻只凝神思量:「去掉木炭,這次加的是清油、松蠟和乾漆,我們不妨再加桐油試試。不過這引信不行,常人沒你這般身手,如何躲得過去?」邊說邊指著冥執灰撲撲的一身笑道:「看你都成什麼樣了?」
話音剛落,衛長征帶了幾個近衛匆忙過來,夜天凌身形出現在拱門處,看到院中情形,目光往卿塵身上一帶,劍眉蹙攏,眼中生出絲驚怒。
卿塵吐吐舌頭心叫不妙,剛對他露出個笑容,已聽他沉聲問道:「這是幹什麼?」
夜天凌打量卿塵無恙,眸中怒色褪了幾分,但看向四周亂石狼藉仍舊神色未霽。
卿塵伸手抹了抹發間灰塵,笑道:「沒什麼,做個試驗而已。」
她白裘之上覆滿灰土,再怎麼整理也是狼狽。夜天凌語氣微冷:「整個別館都快讓你們拆了,豈能如此胡鬧?」
先前多次失敗,並未料到這次真能引發爆炸,卿塵自知理虧,早知如此,便該去外面尋個開闊的地方才對。她對斯惟雲和冥執使個眼色讓他們先走,免得一併遭訓斥,笑著道:「妾身知錯,殿下大人大量,還請息怒。」
身邊眾人退盡,夜天凌怒瞪她一眼:「沒一日安分,哪有點兒王妃的樣子?」
卿塵撇撇嘴:「我若尋出辦法,能保全青、封兩州呢?」
夜天凌眸中閃過詫異:「什麼?」
卿塵被灰塵嗆得皺眉咳嗽:「小女子自有妙計,咳咳,雖未成亦不遠矣!」
夜天凌攬她走到廊下避開浮灰,審視她那花貓一樣的臉龐,突然失笑:「你若真能保全兩州,本王重重有賞!」
卿塵聳聳鼻子:「誰稀罕!」
夜天凌不以為忤,伸手替她抹了抹臉頰:「還不洗把臉去,黑一道白一道的,不知道還以為登台唱戲呢。」
卿塵抿嘴笑著,突然想起和十一在竹屋生爐火的情形,歷歷在目,如是眼前。
那時萍水相逢,夜天凌有傷在身,形容清冷,言語淡漠,卻在見到他的一剎那,她像是墜入百世千生宿命輪迴,無端地淪陷在那雙眼睛中,一切便在不經意間註定。
當胸一箭,竟成了千年姻緣,此時想起仍然會心疼,卿塵回身抬眸,看向夜天凌的目光融融浸浸,不禁多了幾分柔軟。
夜天凌觸到她的眼神,心頭微微一盪,深秋靜陽風中回暖,在他清冷眸底灑下溫柔淡定,浮浮沉沉:「發什麼呆?」他笑問。
卿塵被他這一問,卻不由挂念起十一來,問道:「十一今日有信來嗎?幽州可好?」
「只要虞呈不妄動,十一鎮守幽州有山有水,比在天都逍遙多了。」夜天凌道。
十一這番「逃婚」可真不枉此行,卿塵抬頭向著湛湛秋陽呼了口氣:「哈!多日未見,還真有點兒想他了呢。」
「哦?」夜天凌眼波動了動,隱帶微笑,「竟當著自己夫君的面想別人?」
纖眉高挑,卿塵轉眼嫵媚,挑釁道:「就是想,怎樣?」
夜天凌不動聲色地笑著:「小女子恃寵而驕,看來不立點兒家法不行了。」
卿塵眼中狡黠,盯著夜天凌笑意盎然,趁他不注意猛然抽手,竟讓他一把抓了個空:「謹遵殿下令旨洗臉梳妝去,換衣服啊,你不準進來!」
夜天凌倒也不追,只負手閑閑走去,戲謔道:「還怕我看?」趁卿塵聞言臉紅,身形一動便將她逮到懷中,反手掩了房門。
屋中笑聲輕揚,秋葉隨風,金燦燦地沐著陽光翩躚而下,舞盡纏綿。
一夜秋風緊,壅江水冷,長浪微退,露出崢嶸岸石。
自那日後,夜天凌下了嚴令,不準卿塵再靠近那火藥分毫。令出如山,從斯惟雲到冥執人人嚴守,自到山邊去改進試驗。
卿塵幾次想偷跑去看,夜天凌卻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無論何事都將她帶在身邊,害得她也只能跟著他,聽他和唐初、衛長征等商量如何布兵,如何行軍之事。
夜天凌此次只帶了一萬玄甲鐵騎,加上本城守軍,不過三萬有餘。他卻要以這三萬兵馬,破西岷侯十五萬東蜀軍,奇謀險兵運籌帷幄,直叫卿塵看得咋舌。
蜀地秋冬並不十分寒冷,夜天凌理事的室內卻因卿塵怕冷早早生起了炭火。卿塵倚在窗前坐了會兒,不耐煩地將手中書卷丟下,去撥弄銅爐中燒得通紅的銀炭,一邊叫道:「四哥!」
「嗯?」夜天凌看著案前文卷淡淡應道。
「我去看看他們弄得怎樣了吧。」卿塵將目光從銅爐上空朦朧流動的熱氣中投向夜天凌。
「不行。」
「那你和我一起去總行了吧。」卿塵仍不死心。
「前幾天不是去過了嗎?」
「可是又過了幾天了。」卿塵可憐巴巴地托著腮,看著他。
夜天凌抬眸一瞥,眼中掠過絲笑意:「心浮氣躁的,自從到了蜀中怎麼竟不像在天都那麼安靜了?」
「你指望我待在別館深閨畫眉窗前描綉大門不出二門不入啊?」卿塵道。
「你?」夜天凌失笑,「你昨天剛和唐初熱火朝天地將我此次行軍方略大肆研究了一番,各說各有理,哪有時間畫眉描綉?」
「最後還不是都被你給否了,害我白操心一番。」卿塵道,「坐得久了會冷,得出去活動一下才好啊。」
「冷嗎?」夜天凌身上只著了件雲青長袍,看了看那銅爐。
卿塵丟下蓋子,繞到他身後環著他脖頸,不由分說便將手塞進去:「你試試看!」
指尖冰涼,夜天凌卻只微微躲了一下,便任她暖著:「怎麼這麼涼?」
倒是卿塵反而抽手出來:「涼你幹嗎不躲?」
夜天凌一笑,伸手握著她:「此處離東蜀軍駐地太近,何況今日外面風大,你在這裡陪我不好?」
卿塵被他語中那若有若無的溫柔圈住,只能貼著他耳邊笑說:「好好好,我不過是看他們還沒有進展著急嘛。」
夜天凌微微側頭,道:「等此間大事落定,我再抽空帶你好好遊玩。」
卿塵點頭,越過他的肩頭往案上看去:「四哥,這一仗你有幾分把握?」
夜天凌眉目不動,淡淡道:「十成。」
「哦?」卿塵撐著身子打量他,「戰事百變,豈能如此誇滿?西岷侯手中可是有大軍十五萬呢。」
夜天凌目中掠過一絲微冷的光澤:「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那西岷侯善勇無謀,一舉一動盡在我眼中,十五萬大軍又有何懼哉?待他兵葬壅江,才知後悔莫及。」
沉斂里那份桀驁如兵鋒懾人,若西岷侯大軍甫動便以慘敗收場,恐怕這四合之內無人再敢隨虞夙妄圖天庭,對北疆叛軍將是沉重的打擊。
案上散放著南宮競今日快馬傳書,大軍兵攻臨安關數次不下,雙方皆有損傷,卿塵心中泛起絲矛盾的苦澀。
夜天凌見她目光落在那軍報上突然默默不語,倒笑說:「放心,他定當破得了臨安關。」
卿塵微微一震:「為何?」
「中軍兵佔優勢,破關不過是個時日問題而已。何況,虞夙亦會讓他破。」夜天凌淡淡道。
「臨安關是薊州之咽喉,一旦破關,大軍長驅直入,北藩豈不是兵敗如山倒?」卿塵不解地問道,「虞夙怎會容他破關?」
「臨安關外北疆寒冬,屆時勝負難料。」夜天凌微微閉目,「虞夙此人老奸巨猾,又豈如西岷侯這麼好相與?」
「但久攻不下,糧草補給都將越發艱難。」卿塵道,「這臨安關,不破也得破。」
「對。」夜天凌只簡單說了一個字,便不再言語。
卿塵亦沉默,卻聽到外面衛長征稟道:「殿下,斯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
「殿下,王妃!」斯惟雲自外進來,步履匆匆,神色似驚似喜,風塵僕僕,顯然剛從定嶠嶺趕回來。
「坐下說。」夜天凌道,「定嶠嶺那邊怎樣?」
「謝殿下。」斯惟雲在下首落座,道,「那火藥威力非常,比起燒石開山快了不下數倍,如此一來,南渠指日可成!」
「當真好用?」卿塵問道,「究竟是怎麼弄的,快說來聽聽。」
斯惟雲道:「七分硝,三分硫,不用木炭而加清油、桐油、濃油、黃蠟、松蠟及乾漆。初時也只能像在別館一樣炸開些鬆散山石,後來我尋了蜀中一家善做煙花的老工匠來,他研究過後,便改了些工藝,一旦點燃,當真石破天驚,開山辟岩如無阻礙。只是那引信和煙花的引信不同,老工匠還在改進,近日著實辛苦冥執了。」
「那照此來說,開鑿南渠尚需多少時日?」卿塵問道。
斯惟雲微一沉吟,道:「怕是還得兩月左右,殿下!」話雖如此,但若軍情不容耽擱,也無可奈何。
卿塵和斯惟雲同時看往夜天凌。
夜天凌自案前站起來,負手靜立,將牆上軍機圖看了半晌,稍後道:「我給你五十日時間,此已是極限。」
「多謝殿下!」斯惟雲長身而起,深深拜下,神情激動。
時間雖極為緊迫,但青、封兩州終於有望得以保全。人定勝天,這破山開渠之舉,是保全兩州百姓數萬性命百年家園,亦是澤被蜀地功名千古的浩大水利構建,思之便令人熱血沸騰。
「惟雲,若你能精測細量,自不同地方同時穿山開鑿,或可事半功倍。」卿塵伸手找出夜天凌案前備份的水利圖,展開道,「真正實地測量這些東西我就不懂了,便看你自己有幾分本事能搶在西岷侯動兵之前。」
「臣知道!」斯惟雲語出堅定,「定嶠嶺快得一分,殿下這裡便多一分勝算。」
夜天凌微微點頭:「五十日,只少不多,且不能耽誤大堤完工,你去吧。」
斯惟雲長身一拜,不再多做停留,立刻動身趕回定嶠嶺。
案前的軍機圖上勾著幾道濃重的紅色,乃是連日來商定好的行軍路線。幾道箭頭鋒銳,蹙於壅水古浪河河段,轉而與兩路兵力相合,划往幽州,將同十一的西路軍會師,過合州,取橫嶺,入北疆,兵鋒直指臨安關。
卿塵站到夜天凌身邊,看著軍機圖上遼闊疆土,目光落在蜀中古浪河:「四哥,如此無論如何也要引西岷侯出動,在此處渡江了。」
先前既有棄卒保車的想法,只要西岷侯兵馬在壅水河段,哪怕窩於青、封兩州不出都可一舉殲之,但現在很多地方都要重新思量布置。
「不錯,若要保兩州無恙,唯有這道河段可行。再往下游,水分兩渠匯入他途,便無用處了。」夜天凌深邃的眸底鋒銳微綻,唇間掠出一絲淡笑,「待我親自引軍陪那西岷侯練練兵,給你看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