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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

  入秋過了幾日,日頭依舊似火般炙熱,風中似是偶爾帶了幾分微涼,卻被曬得不及一轉便全無了蹤影。倒是空氣中浮動著草木乾燥的氣息,不時送來身畔,叫人覺得還真是晚夏近秋了。


  衛府寬逾數畝的庭院,南麓白石砌成一片頗具崢嶸之態的假山將西北角佔了大半。


  奇花異草間引水而下,一幅流瀑珠玉飛瀉,飛閣建檐,有高亭成臨淵之勢,俯瞰之下山水並成美景,可謂煞費苦心。秋風帶著高爽水意盪入掩在樹蔭影里的相府居室,衛宗平卻正著惱。


  「囑咐過多少次,讓你膽子別那麼大,你倒好,如今兵部到戶部兩面查下來,你還來和我商量什麼?趁早自己去投案痛快,省得丟我衛家的人!」那聲音抑著怒氣,連著燥熱的空氣一併沖衛府大公子衛騫去了。


  衛騫扭頭避了避老爺子的怒火,手裡拿著塊雕坐佛的玉佩把玩,卻拿眼覷著母親。


  衛夫人瞪他一眼,道:「老爺,話不能這麼說,騫兒可是咱們的親生兒子,哪有不管的道理?」


  「管?」衛宗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生的好兒子,上次他做下天舞醉坊的事,湛王和鳳家雙雙盯著不放,若不是我叫人咬死了郭其替罪,你今天還能見著這個兒子?他倒好,非但不知道收斂,反變本加厲,弄出這麼多虧空來,你叫我怎麼管!」


  衛夫人道:「不就是幾十萬的空缺嘛,咱們又不是拿不出來,補齊了不就得了。」


  「婦人之見!」衛宗平叱道,「那也得由你補得進去!你知道這次是誰在查?那殷家身後又是誰?怎麼補?」


  衛夫人急道:「又不是就咱們一個挪用,自上而下朝里多少人都這麼辦,怎麼偏偏就騫兒這裡查得緊!」


  衛騫將手裡坐佛一扔,不耐煩地撣著身上精製的雲錦長衫:「戶部也不是整過一次了,我就不信,這次還能往死里整?」


  衛宗平冷哼一聲:「這等事落在凌王手裡,什麼時候見過輕辦的先例?朝中唯一能扛得住他的便是殷家,咱們同湛王歷來便是兩邊,哪一個能讓你好過?你當這還是太子在的時候?」


  提到太子,衛夫人便想起慘死的女兒,哭道:「我不管,老爺,我已經沒了一個女兒,這個兒子說什麼你也得想辦法。」


  這一哭更是添堵,又不好訓斥。衛宗平緊著眉頭想,戶部這虧空查得確實蹊蹺,明明天帝都有收手的勢態,唯有衛家被盯著不放,說不得還真得從湛王那裡尋出路,凌王處是想都別想。卻聽外面侍從稟道:「相爺,殷尚書來了,見不見?」


  「哦?」衛宗平倒一愣,「請去前廳奉茶,我稍後便來。」


  「老爺,這殷尚書此時來,會是什麼事?」衛夫人不禁停了啜泣問道。


  「我如何知道?」衛宗平敲了敲長案,「來得真巧啊!」


  「不管是什麼事,老爺便從他身上想想辦法,說不定便有轉機?」衛夫人急忙叮囑,「對了,前幾日秦國公夫人倒提起件事,那殷家小姐已到了出閣的年紀,老爺若覺得殷家肯鬆口,不妨這事上拉攏著他們,倘真成了親家,他們難道還見死不救?」


  衛宗平點點頭:「待我先去見見他再說。」


  客廳里殷監正品著上好的春茶,定窯刻花白瓷盞,微微地潤著抹茶香。剔透白瓷襯著澄明,觀色已是一品,入口鮮醇高爽,幽幽甘香不絕,是西王今年新來的春貢,宮裡有的也不很多,衛府卻是拿來待客用的。


  他眯著眼往那一雙紫檀嵌金低架上看去,一尺余高的珊瑚樹成對擺著,天然奇形襯著正紅的色澤極為搶眼,映得近旁幾件玉雕都沒了光彩。但若近看,便知那是整塊翡翠琢成的青瓜纏藤,但看瓜下嬉戲的孩童眉眼傳神栩栩如生,定是出自「一刀齋」的手筆。單這幾件拿出去已是價值不菲,更不要說其他陳設,這主人還真是極盡奢華,毫不收斂的人呢。


  想衛宗平當年若不是力保天帝登基即位,當朝相臣也輪不上他,卻也就是這一注押對,贏得半生富貴。殷監正忍不住捋了捋頜下微須,在朝為官是務必要選對了主子才好。一抬眼,見衛宗平邁進門來,起身拱手迎了上去:「衛相。」


  「呵呵,叫殷相久等了。」


  「是我來得冒昧。」


  起手端茶潤了潤喉,衛宗平將茶盞擱下,開口道:「殷相此來……」卻正瞥見殷監正看了看剛奉茶上來的侍女,衛宗平會意:「你們都出去吧。」


  看著客廳的透花門微微掩上,殷監正一笑,聲音壓了壓:「衛相,宮裡出事了。」


  「哦?」衛宗平只抬了抬眼,宮中若有什麼大事,難道他還會不知道?


  「今日皇宗司封了溟王府,溟王被軟禁在府中了。」殷監正沉聲道。


  「什麼?」衛宗平明顯一驚,「所為何事?」


  「謀逆。」沉沉二字,如重鎚敲入衛宗平心裡,幾乎叫人一抖,這是重罪啊,卻聽殷監正繼續道:「說是溟王身邊一個叫紫瑗的侍妾在府里發現了魘鎮祺王的巫蠱,那侍妾原是延熙宮的侍女,便入宮上稟了太後娘娘。陛下即刻便下令鎖拿溟王,皇宗司接著在王府里搜出了紫金九龍朝冠和明黃龍袍,這不是謀逆是什麼?」


  衛宗平只覺得手心涼透,此事他事先竟毫不知情,立時想起最近溟王很是拉攏衛家,難道因此失了天帝的信任?想到此處,渾身一陣冷汗。見殷監正正看著自己,道:「難得殷相此時能記著我衛家。」


  殷監正不慌不忙道:「七殿下常說衛相乃是元老重臣,向來行事明白,此等事情得同衛相多商量啊。」


  「七殿下?」


  「七殿下。」


  這是向來不算和睦,卻亦是不得不留心的主。自前些日子為眾人舉薦之後明明被壓制著,誰知不聲不響便扳倒了溟王,現在又分明是不計前嫌。想必最近戶部的事也是握在他手裡,難怪只有衛騫身上查得嚴。湛王,看去一身溫煦風雅,處處透出的凌厲可真叫人喘不過氣來!


  衛宗平深深地飲了口茶,抑住心裡波動,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嘆了口氣,轉了一下話題:「最近朝堂上諸事雜亂,人心惶惶啊!」


  殷監正卻像能知道他心思一般:「聽說衛相問過戶部的事?」


  衛宗平道:「還不是那逆子惹禍,著實叫人煩心。」


  「戶部里怎樣,全在七殿下一句話。」殷監正笑道,「不過小事一樁,衛相大可放心。」


  「不愧是七殿下。」衛宗平終於下定了決心,「便請殷相先代為回話,改日我必當親自答謝。」


  殷監正領會了話中之意:「如此甚好。」


  衛宗平卻想起夫人剛剛所言,正好探問一下,便道:「聽說府上千金正當妙齡,不知可許了人家?」


  殷監正卻搖頭嘆道:「別提小女了,都是被我寵得無法無天,婚姻之事也要自己做主,這幾日正鬧著呢!」


  「這是為何?」


  「天都多少英俊才少,她偏偏看上個不能招惹的人,愁煞我也!」殷監正倒不似做戲,看來是真的毫無辦法。


  衛宗平笑道:「小女兒家難免鬧鬧脾氣,不妨讓她和騫兒多去遊玩,說不定反而能成了一樁喜事?」


  「呵呵!」殷監正一愣,笑說,「說得是,說得是。不過若說喜事,皇後娘娘前幾日倒提起為七殿下納正妃的事,衛相府上的二小姐還未許配他人吧?」


  衛宗平聽出言下有意,道:「皇後娘娘的意思……」


  殷監正笑道:「衛相,咱們兩家看來倒是真有兒女緣分呢。」


  兩人心照不宣,衛宗平極感慨地抿了口茶,湛王,眼下看來是最明智的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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